冰原牛仔4
02-02
阿列克謝.列昂諾夫 在大衛.斯科特訪問莫斯科之後不久,我於1973年7月第一次來到了美國。這也是自阿波羅-聯盟項目雙方乘員確定後蘇聯代表團首次訪問NASA在休斯頓的總部。飛機剛剛在美國降落,四周喧囂而忙碌的氣氛就令我大吃一驚。警笛鳴叫不止,汽車喇叭此起彼伏,車流一眼看不到頭。 我們首先在紐約停留了一下。我還記得我站在帝國大廈下面,琢磨這這麼高的建築要如何施工。儘管我以前在電影里見過摩天樓,但還是沒想到它們會這麼巨大。 街道上豪華車輛的數目也令人稱奇。我自己有一輛伏爾加汽車,但是和美國街頭來來往往的各色汽車根本沒法比。到處都是嘈雜的車流,廣告牌,繁忙的商店與高層建築。 在蘇聯食品供應很緊張,想弄到一件漂亮衣服就更難了。可是在美國,全天任何時候都能進商店,想買什麼都能買到。市容的整潔也令我印象深刻,博物館與美術館修建得十分美觀精巧。就我看來,這裡的文明程度實在不像只有三個半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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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飛到休斯頓以後參觀了NASA。我們見到了阿波羅模擬器,還試著操作了一下美國宇航員們使用的訓練設施。美國宇航員從訓練主管那裡受到的各項監督居然如此之少實在令我吃驚。
在蘇聯我們被國家當做特級飛行員來對待,每天的訓練日程與飲食都有專門安排。但是在美國宇航員似乎都自行其是,根本沒人管他們吃了什麼,身體狀況如何。我無法理解,一個如此富裕的國家為什麼對這些人中精英的身體狀況如此不上心。有些宇航員的確經常鍛煉,大衛.斯科特就是其中之一。我們在NASA內部的游泳池裡面游過泳,他的體格很好。 訪問期間我第一次拜訪了大衛的家。房屋造型優美,裝修精緻。當時我才想到我們當初在星城不該選擇單元樓的方式來居住。不過當時的社會制度就是這樣的。 我在大衛家裡轉來轉去,突然驚訝地在書架上發現一本《我的奮鬥》。在蘇聯這是絕對的禁書。我把這本書取出來翻了幾頁,感覺十分不舒服。納粹政權曾給我們國家帶來不可估量的傷害,如果你在蘇聯閱讀這本書,肯定會以同情納粹的罪名被投進監獄。後來我逐漸理解了,有理性且受過教育的人什麼書都應該看看,但是當時我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按:大衛.斯科特指出他從未擁有過《我的奮鬥》。阿列克謝看到的書很可能是威廉.夏伊勒的《第三帝國興亡錄》。原版書皮的封面與書脊上都有萬字紋,這很可能引起了阿列克謝的注意。萬字紋對當時的蘇聯公民來說可能十分駭人,因此夏伊勒的書也沒有在蘇聯得到出版。) 首次訪問美國是對我英語水平的一大考驗。有時候我也會出錯。我們的東道十分耐心,就像他們首次訪問蘇聯時我們所做的那樣。一般來說,我們的錯誤都會令人捧腹大笑,無形中也消解了雙方之間的隔閡。 有一次在休斯頓我起身敬酒,預祝雙方未來的合作。但是話一說出來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我端起酒杯,清清嗓子,說道:「祝我們的未來前程濕緊。」 全場大笑,一起幹了這一杯。 離開休斯頓之後我們來到了加利福尼亞的唐尼市,訪問負責阿波羅項目的洛克希德公司。這次正式訪問之後,我們應邀前往迪斯尼樂園。這裡奇妙得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我就像個孩子一樣,什麼都想看看,什麼都想試試。不管我們走到哪裡,人們似乎都能認出我們是蘇聯的宇航員。他們常常自發地向我們鼓掌致意,還有人向我們索要簽名。這使我深切地意識到,儘管美國的政治家們依然三心二意,美國人民卻早已將兩國間的太空合作當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這一點在我們訪問的早期我就有體會。當時我們正坐著來機場接我們的汽車前往休斯頓。天色已晚,天氣悶熱。有幾位同車的美國宇航員口渴了,想買幾瓶啤酒。於是他們把車停在路邊一家小餐館的門口。他們進去買啤酒的時候並沒有告訴店主他們是誰。
店主說他很抱歉,但是執照許可的酒精銷售時間已經過了。這套說辭對美國人來說可以接受,規矩就是規矩。不過就我看來,待客的規矩才是第一位的。 「要不讓我來試試吧。」說著我抄起一瓶從國內帶來的上好蘇聯紅牌伏特加,徑直走進餐館。我告訴店主我的朋友和我都很渴,需要買幾瓶啤酒。他問我是誰,我用最清晰的英語回答道: 「我是從西伯利亞來的牛仔。」 「是嗎?」他回答道。「那你有證據沒有?」 我拿起這瓶伏特加,告訴他只要他賣啤酒給我們,這瓶伏特加就是他的。品質這麼好的伏特加在蘇聯以外可是十分難得。 「你知道,你們的宇航員到俄國來的時候我們可是很好客的。我們所有的商店都對他們敞開大門。」我說道。「你們這邊是怎麼回事?這個國家應該認真對待她的英雄們。」 當他意識到我們是誰以後,他把兩箱啤酒摔在櫃檯上,我接著付了錢。 然後他又搬出來第三箱啤酒。「好吧,牛仔。這箱算我送的。」他說。「祝你們好運。」大衛.斯科特
俄國代表團訪問休斯頓時的一個晚上,我們邀請他們到我家聚餐。航天員們為我的妻子與孩子們帶來了精美的禮物。他們特別喜歡孩子,還給他們唱俄國民歌。一位航天員送給我一件傳統俄國樂器做禮物。當晚的氣氛十分熱烈,不過我忙著在院子里烤肉,所以沒有太多時間與我們的客人談話。 蘿坦和我希望我們的客人能儘可能地自在一些,於是請他們在我家裡自由參觀。我還記得我兒子道格養的寵物蛇把他們嚇了一跳。他們走後,周圍鄰居過來好幾個問我們情況怎麼樣。在冷戰激烈競爭的背景下,在自己家招待「從另一邊來的」蘇聯客人可不是什麼尋常的事情。不過那天晚上我們都很放鬆。弗拉基米爾. 沙塔洛夫有個小女兒和翠希的年齡差不多大,後來兩個丫頭還當了一段時間的筆友。 幾天之後我陪同代表團來到洛杉磯參觀洛克希德公司。之後我們去了迪斯尼樂園。他們似乎很喜歡這裡。我想除了玩得開心之外,迪斯尼樂園在工程學上的成就也令他們印象深刻。 但是這次訪問後不久我就開始將自己的工作重心從阿波羅-聯盟項目上轉移開來。1973年夏天愛德華空軍基地的NASA飛行研究中心邀請我擔任代理主管。這是一份美差,我可以全面負責對一系列最為先進的新型飛機進行飛行測試,其中包括SR-71黑鳥。 這時的中心還負責試飛火箭動力升力體飛機例如X-24,這是此時早已投入製造的太空梭的前身。這項機會十分難得。這還意味著搬回沙漠居住,回到查克.耶格爾的地盤上。 我一直深愛著愛德華。我還可以繼續飛行,從我早已熟悉的T-38到後來的F-104星式戰機。除此之外,這還意味著我有機會加入NASA的領導層。1972年12月阿波羅17號的發射意味著太空項目「結束的開始」。阿波羅計劃已經結束了,NASA開始致力於新的項目,而這些項目的載人航天潛力都很有限。 第一座天空實驗室已經進入了軌道,1973年的時候上面有3名乘員。但是除了他們以及1975年阿波羅-聯盟項目的乘員之外,直到80年代初太空梭進行第一次軌道飛行之前都不會有人進入太空。所以1973年12月我們搬回了加利福尼亞。 這次我們住在距離飛行研究中心大約40英里的一個名叫蘭開斯特的小社區。兩年之後我升任為中心主管,中心的名字也根據當年NASA創始元老之一休.德萊頓(Hugh Dryden)的名字改成了德萊頓飛行研究中心。 這一階段的最大亮點就是我又能和查克.耶格爾一起共事了。耶格爾一直把愛德華空軍基地當成自己的家——當年他就是在這裡駕駛貝爾X-1型飛機首次打破音障——甚至在他全時服役期滿以後也是如此。他逗留在這裡的時候有時會過來和我以及7位參加我的項目的頂級試飛員談天。我們從德國空軍那裡搞來3架F-104,用來進行追逐任務,包括全程跟蹤我們的兩架黑鳥速度達到2馬赫與3馬赫的過程。一天早上我們喝咖啡的時候,查克說他一直在想怎麼才能弄架F-104飛一回。
「這個事你也知道,查克,」我倚著椅背說道,「我們眼下新項目這麼多,的確很需要專家的意見,一方面保證安全,另一方面儘可能擴展極限。」我稍微停了一下,身體前傾,注視著面前這張飽經滄桑,令我無限尊敬的面孔,繼續說道: 「我在想你願不願意以官方身份為我們提供諮詢,包括F-104的追逐飛行。」話說到這裡我們兩個都笑了出來。 「不過我們的預算有限,」我想嚴肅一點可還是忍不住笑。「所以我們每年只能支付你1美元的顧問費。不過你什麼時候想來飛都可以。」 查克接受了我的邀請。 從那以後他每過幾個月就回來飛一回F-104,儘管我再沒得到機會和他一起上天。正式接手德萊頓飛行研究中心之後,我上天的時間大為減少。我的飛行技術並沒有退步,但是我已經沒有時間跟進新增的空中條例,修訂過的應急措施以及各種強制性測試了。 我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周日下午突然意識到這一點的。當時我參加完名人高爾夫錦標賽,開著飛機從弗雷斯諾回來。 「老天,飛行的感覺真好。我有三個禮拜沒上天了。」著陸的時候我這樣想。然後我意識到再往前數三個禮拜我也沒上過天。 我那次著陸十分完美,但是我還是意識到金盆洗手的時候到了。我爬出機艙,離開跑道,卸下了一身行頭:飛行夾克,頭盔,護目鏡,手套。我的時候到了。 這感覺很令人悲哀,但是所有人都有這麼一天。這完全是個人的決定,完全基於主觀判斷。每位飛行員對這一點的感覺都不一樣。當然,有些人是因為健康原因、技術退步或者定期考核沒通過等原因而被迫退出的。但是我只要一上天就要付出100%的努力,99%對我來說都不夠好。我的飛行生涯精彩絕倫。過去23年里我一共飛行了5600小時,駕駛過25種飛行器,從直升機到火箭飛船,從佩刀和星戰機到登月艙。我沒什麼遺憾,我什麼都見識過了——或許除了一戰時的斯帕德雙翼機之外。我今年已經44歲了,是時候繼續前進迎接新的挑戰了。我在接手德萊頓中心之前就已經從空軍退伍了。中心是個民間機構,不能由軍人來領導。或許將來的某一天我還會重披軍裝,但我並不真心相信這一點。當宇航員這些年來我一直從空軍那裡領工資,但是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在空軍里服役了。
我遞交辭呈的時候,有人問我要不要搞個退伍慶功會。「不用了,謝謝。」我說,「我不需要慶功會。」 繼續前進的時候到了。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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