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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原牛仔3

阿列克謝. 列昂諾夫

  對於自阿波羅-聯盟項目的雙方乘員確定之後美方代表團對蘇聯的首次訪問,我們做了充分的準備。二十幾名NASA的工程師與科學家們將與我方設計以及技術人員進行多次會晤,就項目籌劃達成多項重要的初步共識。訪問的時間定在1975年7月。

  庫巴索夫和我早已開始了密集的英語培訓。雙方乘員均需要學習對方語言的決定在我看來有著十分重要的心理意義,在太空中我們必須了解彼此的想法。當年夏天晚些時候庫巴索夫和我要訪問休斯頓的約翰遜太空中心,參觀建造阿波羅飛船的地方。

  我十分期待這次旅行。儘管我也沒少出國,但還從來沒去過美國。我對美國的所有了解都來自課本和好萊塢電影,還有就是西方媒體對美國太空項目的宣傳。這麼多年來我只見過一位美國宇航員。我對他們很有好感,儘管與他們見面並不容易。

  美方代表團的團長是一位我沒見過的宇航員,大衛.斯科特。他是代表團裡面唯一一位宇航員,因此我對他格外留意。《生活》雜誌披露過關於他的兩次阿波羅任務的一些內容,除此之外我對他知之甚少。我見過他妻子的照片,還知道他有兩個孩子。

  作為阿波羅-聯盟項目的蘇方指揮,為任務之前來訪的美方代表團做行程安排主要是我的責任。為了紀念美方的首次訪問,我們決定在美方到訪後的第一個周末帶他們離開莫斯科前往卡魯加,造訪一下蘇聯航天之父康斯坦丁. 齊奧爾科夫斯基(Konstantin Tsiolkovsky)的出生地。

  那天早上我在車上與大衛.斯科特坐在一起。我對他的第一印象是這個人與我以前見過的其他宇航員相比不太好說話。隨著對他了解的加深我逐漸改變了這一印象,但是那天上午他看上去不大自在。

  我們從西邊離開莫斯科時,我向美國人指出一出二戰遺址。當時德軍已經兵臨莫斯科城下,城區就在他們的視野之內。我談到當年納粹計劃用洪水徹底摧毀這座城市,並且在市中心豎立一座巨大的希特勒塑像。

  從卡魯加回來後不久,我邀請大衛.斯科特以及另一位代表團成員前往星城,參觀各項設施併到我們家裡做客。我們希望這樣能夠提供輕鬆一點的環境,促進雙方的工作關係。

  和平時一樣,我們為客人準備了一頓大餐。我領著大衛和他的同伴在宿舍樓裡面敲開一家又一家的房門,拜訪航天員集體的其他成員。我們為了阿波羅-聯盟項目的順利進行以及美蘇雙方在未來的進一步合作敬了無數杯酒。

  很明顯,大衛認為不接受我們的好意是失禮之舉。但是幾輪伏特加與威士忌之後他開始有些站立不穩。一位航天員的妻子出來打圓場說每個人的酒量都有高低起伏的時候。不過很明顯是把我們的客人送回賓館的時候了。

  在代表團離開之前,我決定私下再邀請大衛見個面。地點就在我位於雷列耶夫大街的畫室裡面。我在1965年的時候加入了莫斯科藝術家協會,所有會員都能分到一間畫室。其他人到了周末都會離開市區到郊區度過,而我則一有時間就前往市中心搞創作。

  我希望這第三次會面能讓我們更加開誠布公地交談。我特意準備了一瓶優質伏特加來招待他。一開始我們先彼此敬了幾輪酒,祝兩國關係發展以及太空合作項目順利進行。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們開始討論一些更為嚴肅的內容。

  這場談話一開始對我來說算不得愉快。我們說了很多關於美國與蘇聯不同的社會體制與生活方式。大衛認為美國的社會制度更優越,我自然覺得蘇聯的制度最好。談到國際政治尤其是越戰的話題時我們的態度都激烈起來。我不明白為什麼美國要捲入離她本土如此遙遠的衝突當中。大衛隨即指出蘇聯也向越南派出了軍隊,但我提醒他這是在美國派兵之後發生的。

  接著我們開始討論太空項目。從大衛的口氣聽來,我覺得他認為阿波羅飛船遠遠勝過聯盟飛船。而我則提出好幾項我對阿波羅飛船不滿意的地方。

  但是隨著夜色越來越深,我們都開始意識到我們之間的共同之處遠遠大於分歧。我們兩個都是同一領域的專家,我們所面對的問題一般人不要說理解,就連聽都沒聽說過。我們都是職業飛行員出身,接受過相似的訓練,駕駛過相似的飛機。我在航天領域的資歷要長一些,但大衛已經取得了我嚮往已久的成就——登上月球。

  很快我們就討論起阿波羅飛船與聯盟飛船各自的優點來。這兩者的操作系統很類似。我們一致同意,如果能將兩者取長補短加以結合,將會是一款極其優異的飛船。(多年之後的國際空間站終於實現了這一點。)

  會面即將結束的時候我們都多少放鬆了一些。儘管剛才我們都說了不少重話,但是此刻我們開始感受到一股戰友之間的情誼正在滋長。分手的時候我送給大衛一個翡翠綠的瓷質啤酒杯,杯底簽著我的名字。我說,到了聯合任務成功完成的那天,我們要用這隻杯子來痛飲一番。

  「你知道我只是希望這次任務能夠儘可能的完美,」大衛動身的時候說,「我說的話絕沒有傷你感情的意思。」

  「我理解,」我回答道,「咱們兩個不一樣,咱們的體制更不一樣。」

  「那就理解萬歲吧。」大衛說道。我們拍了拍彼此的後背,熱情地分了手。

  大衛.斯科特

  我對莫斯科的第一印象就是整潔。十分冷清,但是很整潔。來機場接我們的是一輛快散架的客車。進入市中心後,我十分吃驚地發現街上沒有幾個人,車流則更少。車開過紅場的時候我看到克里姆林宮的燕尾狀輪廓,金色的穹頂映襯著眾多塔樓,其中一座塔樓的旗杆頂端飄揚著一面巨大的紅旗。

  我們下榻的飯店正對著克里姆林宮,這座建築簡直大得讓人無話可說。接下來的三周里這就是我們的家。每層樓的走廊中央都一直坐著個管鑰匙的老太太,白天出門晚上回來都躲不過她的監視與登記。此情此景很難叫人一點也不緊張。

  有人說我們房間的兩側是竊聽室。我們都認為房間里一定有竊聽器。機密、監視與竊聽的氣氛在這裡無處不在。這對我沒有太大的影響。我們這次是來執行外交任務的。但是我們都真切地感受到我們進入了一個隱秘的世界。

  每個工作日的早晨那輛老爺客車都會來接我們,然後開往莫斯科郊外一座冷冰冰的辦公室。在這裡我們進行了一系列的會議,討論如何協調雙方的系統以適應項目需要。從導航系統的選擇,到電子系統,再到為這次任務專門設計的全新對接適配機制,一切都要通過協商取得一致意見。

  我的工作就是協調會議進行。每天結束的時候我都要和布舒耶夫教授談一談當天取得的進展與暴露的問題,然後向休斯頓的格蘭.魯尼彙報。談判進行得很艱苦,因為我們雙方的技術體系差異極大。布舒耶夫的為人很和善,但是也很難對付。

  我們的談話都是藉助口譯員進行的。我的譯員是一位白俄老者,名叫亞歷克斯.泰迪斯切夫。他很快成為了我的好友與「文化顧問」。我對他的建議從來都認真對待。

  儘管兩國關係進入了緩和階段,但是總體氣氛依然緊張。我們對自己的技術體系進行了坦誠而完全的披露,我相信我們的蘇聯同行們也是如此。但是彼此之間的相互懷疑並沒有減輕。

  不過到了周末,我們就多少能放鬆一些了。我們離開了莫斯科,到周邊地區遊覽。我們的第一站是位於莫斯科西南方向的卡魯加,這裡是俄國火箭之父康斯坦丁. 齊奧爾科夫斯基的故鄉。這次旅行很美好,儘管一開始讓人有點不舒服。

  一大早就有人來賓館接我們,並且告訴我們早飯在路上吃。一開始我還以為沿途有飯館之類的地方。但是車開了一個多小時後停在了路邊,我們下了車來到路旁的一片林中空地。

  「早飯開飯了。」一位俄國人宣佈道。接著他在地上鋪了一張報紙,在上面擺了一條生鱘魚,一瓶伏特加和幾個紙杯。這和煎蛋鹹肉可是差了十萬八千里,吃下去很明顯感到不消化。昨晚我們都睡得很晚,但是我們依然硬撐著喝了幾杯伏特加。飯後我們又踢了一場足球,俄國隊對美國隊。

  回到車上以後我們又上路了。沿途的風景很美,白樺林掩映著大片的農田,一隊隊農民正在往馬車上叉乾草。

  那天我身邊坐的是阿列克謝.列昂諾夫。作為代表團裡面唯一的宇航員,我猜我們自然而然就會被彼此吸引。我當然知道他是誰。1967年的巴黎航空展上我見過他的指揮官帕維爾.巴亞耶夫,我知道他是第一個進行太空行走的人類。除此之外別的我就不知道了。俄國人從不向世界媒體過多透露航天員的個人資料。不過他的幽默感很快就感染了我。我覺得他這人很好相處。

  他的英語很好,一路上都在為我講解沿途風光。說了一會兒之後,他問我是否介意他講個政治笑話。

  「當然不,」我稍微有點吃驚。「你請便吧。」

  「那好,我們現在離博羅迪諾不遠,1812年的嚴冬,俄國軍隊在這裡擊退了拿破崙,」他說道。「就在這附近,蘇聯紅軍在1942年的嚴冬擊潰了希特勒。你知道莫斯科的冬天十分不好過。」

  「是啊,」我答道。「我大概能想像出來。」

  「你也知道我們現在向埃及派出了顧問團。」他說。

  「這我知道。」1967年六日戰爭之後,以色列與埃及時常發生衝突。美國支持前者而蘇聯支持後者。

  「那你知道我們最近交代給埃及人應對以色列進攻的方法是什麼嗎?」說著他露出一臉壞笑。

  我沒說話。

  「退守開羅,等待冬天。」

  話音一落我們兩個都捧腹大笑起來。

  我與阿列克謝的第二次見面時我收到一份神秘的邀請,請我參觀星城。這可是件大事。以前我對星城的了解全部來自《時代》雜誌,文章中也只提到這裡是一處機密軍事設施。誰也不知道這個地方在哪裡。其他細節自然更加無從得知。

  我得到通知,訪問星城的時間是第二天下午。我可以帶兩個人一起去。我決定帶上NASA與洛克威爾的兩位首席工程師,洛克威爾是阿波羅項目的主要承包商。第二天下午,客車接了我們從賓館出發,開出了莫斯科,駛上了一條土路。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車子一個急轉離開了大路,沿小路開進一片林地。經過崗哨檢查之後我們通過一個路障,進入一片相當開闊的綠地,四周的建築都不算高。當時雖然是夏天,但是天色已經開始黯淡下來。

  昏暗的光照意味著我對這裡的很多細節都沒能看清。我也不大確定俄國人到底打算讓我們看清多少。首先我們前往一家博物館,導遊向我們展示了尤里.加加林的幾件遺物以及其他幾次太空飛行留下的紀念品。然後我們花了4個小時參觀了蘇聯太空項目的訓練設施,這裡是由弗拉基米爾.沙塔洛夫與蓋奧爾吉.貝雷戈瓦主持的。我見到了訓練用的大型離心機,聯盟飛船模擬器,列昂諾夫還和我一起操作了一下對接模擬器。接著他向我展示了一座高模擬禮炮太空站模型。這是我經歷過的最精彩的幾次遊覽之一,不過並沒有看到什麼很令我吃驚的東西。接下來就是雞尾酒時間。

  我們回到博物館的時候那裡已經擺下了點心與伏特加。在場的一共有8位十分有名的航天員,令我印象十分深刻。我當場收到一支精美的獵槍作為禮物,槍柄上用俄文刻著我的名字。接著我們為了聯合項目的順利進行敬了幾輪酒。這就應該差不多了,我心想,是回去的時候了。沒承想接著我又被邀請到了航天員宿舍。

  宿舍樓的一間單元房裡又擺下了一桌點心與伏特加。這裡的房間都很不錯——嶄新的裝修,而且十分寬敞。我被引薦給好幾位航天員的妻子,她們都十分美麗。我還在走廊里碰到了瓦蓮京娜.捷列什科娃。這一場酒喝了大半夜,我漸漸有點撐不住了。這回我著實領教了俄國人好客的作風。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們喝到幾點,總之我被送回賓館的時候已經徹底筋疲力盡了。

  訪問即將結束的時候我第三次見到了阿列克謝。當天晚上他邀請我前往他在莫斯科市中心的一間公寓。這個地方位於一座老房子裡面,環境很舒適。面積不大,一邊是間畫室,起居部分鋪著很有些年歲的木板。

  當時在場的只有我,阿列克謝和他的翻譯。此刻我覺得我們多少已經彼此了解一點了。他首先向我展示了幾幅他的畫作,我從來不知道他還會這個,但是很明顯他對此十分驕傲。然後我們開始討論各自的太空項目,這時我才知道他曾受命擔任蘇聯方面第一次繞月任務的指揮官,而且還是俄國登月第一人的人選。

  俄國人在通向最終登月的道路上走得如此之遠實在令我吃驚。阿列克謝與庫巴索夫在禮炮1號任務的最後一刻被替換下來的故事也令我著迷。我們對俄國人了解的太少了。

  隨著夜色加深,阿里克謝稍微談了一點他與尤里.加加林的深厚友誼。此外他還談到了謝爾蓋.科羅廖夫。直到多年以後的一場宴席上我才從阿列克謝那裡徹底了解到這個了不起的人為蘇聯航天做出了多麼大的貢獻。但是能聽到他的名字對我來說已經很了不起了。直到當時我一直都不知道這位傳奇總工的存在。

  當時我們普遍認為俄國人口風很嚴。所以那天晚上阿列克謝對我的開誠布公實在令我難忘。

  到了我們動身離開俄國的時候,團裡面有幾個人很擔心自己可能走不了。我對此並沒有多心,但在登上飛機之前的最後一刻他們都在擔心自己的護照可能被人沒收。不管怎麼說,蘇聯還是個讓人心裡發毛的地方。

  我對這三周內取得的進展十分滿意。如此眾多的複雜問題很難全部達成一致,這裡沒有評委或者裁判,一切都在於相互妥協。但是我們為日後打下了良好的基礎,並且開始建立初步的友誼。我們回國後不久,俄國代表團就進行了回訪。代表團里有多位航天員,其中就包括阿列克謝.列昂諾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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