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手的描寫

你，足夠了解你的身體么？

手指傳遞而來的感官刺激能詳細到什麼程度。

很多時候你會驚詫於手指能夠帶來的信息量——在握住一支心儀的鋼筆時候，在按下配重合理的鋼琴時候，在結構精密的中性筆滾珠在內頂針約束下滾動於90克印刷紙時候——

在你感受到她的手時候。

手，足夠靈動足夠具有代表性，一雙富有情緒的手欣欣然有能力從內到外描述一個人所有的特徵和所有的故事——只要你能感受得到。

古有說「指若削蔥根，口若含朱丹」，這是形容纖柔女人之手；近有厚塗堆砌飽經日晒宛若老牆斑駁，這是巨幅油畫《父親》之手；中有殘燈秉燭，臨行密密縫的慈母之手；外有米開朗琪羅筆下上帝與亞當的啟蒙之手。拉斐爾筆下巴爾達薩雷·卡斯蒂利奧內的手暗示韜光養晦，川端康盛筆下能從女子的手中剝離出日本文化中經典的「喜悲」情懷。

手有五指，除拇指外每根手指都有三節，每根手指又各自有自己的性格——其中拇指最特殊，只有兩節，又不夠靈巧，但也正是它和其他四指在不同的方向上，宛如橫縱坐標一般展示了一個平面，這才讓你擁有持握物品的能力。

……

如常坐在教室里上自習，按照慣例，主教22:30封樓，會在22:15收拾東西離開這裡。離開時候順路將桌上的垃圾帶到教室門旁的垃圾桶里，然後右手撐起自己因長時間屈坐而酸痛的腰——這當然是因為坐姿不正所致，這不影響生活卻又不能忽略的的酸痛使得你無從穩坐，在椅子上不停地變換著姿勢，前後挪挪屁股。

終於，將屁股挪到冷硬的椅子前側，靠在椅背上，右手食指抵住書脊，中指和拇指卡住書頁，這就開始了閱讀；而左手隨意一垂，碰到了另一個東西。

它略寒冷，又似乎帶著斂藏的溫度。這一碰，嚇了一個激靈，而反被它一把抓住——這下終於明白過來，這是一隻手。指尖略帶著指甲的硬度，骨節舒緩，手指頎長，表皮略低於體溫但——她握住你的手，在施加壓力的地方，有溫暖傳來；指甲尖輕輕扣住你的感覺，就像是舞會中淘氣的嗔怪，怪你過早的在舞蹈過程中讓那隻相對自由的手溜過了有失風度的地方。

這要是放在往常，一定會側過頭看看這隻手的主人是哪位，而今天，鬼使神差的沒有。你的腦海中有很多聲音響起，帶有疑問的，帶有感嘆的，帶有陳述的——嘈雜的聲音你聽不清，你只是突然回憶起多年前曾經背誦過的古文，並對它有了更深的體悟——

削蔥根。

她稍稍鬆開握住手腕的兩根手指，四指滑過手背，滑過第一關節，第二關節，滑過皮膚的微小褶皺，滑過指尖。你從未發現過原來你的手能夠如此敏感，你能感受到摩擦帶來的快感正隨手指向上衝刺，疾風席捲波浪涌過小臂大臂，湧入整根脊髓；再用心，能感受到划過時指尖的熱量匯聚在一點、延展成路徑、蔓延成體溫，甚至還能感受到體毛被壓迫後再重新彈起直立，感受它們的振動，自己的震動，相互的振動，碰撞，耗散。

在手心一面，從指尖到手心的滑動的帶有瘙癢感的。瘙癢感由手部相關感受器發出，經過神經纖維和諸多突觸，在信號多次在電信號與化學信號間的轉換後被準確傳達給大腦，再由大腦帶來意識。但這次不一樣，她指尖的溫度低於你手心的溫度，你的感知又敏銳了一個量級。

四指瑣碎，拇指笨拙，在手心處，五根手指可以為一個人帶來高潮。如同舌吻，如同愛撫，如同交纏，溫差永遠是宣告自己存在的絕好方式。你能感受到不同的觸感，指尖對手心，指甲對手心，肉碰肉，甲碰肉，間或一個不小心小指擦到你某根手指的關節。

熱鍋上的螞蟻，這不恰當卻又恰當之極的比喻。表皮有薄薄一層人類油脂，略帶氧化性；有一點點汗水，是鹽溶液。在手心這口滾燙的熱鍋中，她的五根手指將汪洋大海攪得風起雲湧——神經信號在爆炸，眼前充斥的場景是電視機的雪花。你覺得她像個舞者，在炙熱之地跳著炙熱之舞，是弗拉明戈，是土著的篝火，是祭祀牲禮，甚至可以是安塞腰鼓。

接踵而至的是戛然而止，手心的感覺瞬間消失，但神經依然會認為刺激存在，而帶來一些困擾的信號，這困擾尚未成型，另一種觸感出現在手指背面——

若即若離。

她的手在你的手上方，偶爾的接觸到你。慢慢的接觸的程度變大，你的每一個指尖是烽火台，而這篇山河狼煙四起。你可以聽見濤聲，又或許只是耳鳴。動作這樣隱蔽，教室里自習的人們有條不紊，有人正站起身準備出門。

只是你滿臉通紅，一陣陣酥麻的感覺從左臂傳到脊髓之中。她的手指插入你的指縫，用手指側面大面積的摩擦。這樣的摩擦當然是野蠻的，但野蠻自帶有另一種哲學。

她開始在完全到底的時候彎曲手指，這樣又同時能觸碰到你剛剛的失地，手心開始出汗，每一個烽火台的每一塊轉都在報警。有時候征服一隻手就是這麼簡單。

你終於回過神來，這漫長的享受其實只有不過20秒。理智擁有了話語權，你的眼前雪花退散，原來你的右手還拿著一本書。

你要回頭。

要看看這隻手的主人。

回頭——

剛剛站起身的人出門，響應開關自動切斷，整個教室伸手不見五指。

而黑暗中，什麼都可能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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