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茶筆記 牛欄坑肉桂

秋風起了，涼意圓潤地包裹著身體，就像和田籽料的皮殼一樣，一點一點沁到骨子裡了。

溽暑銷盡，身體終於舒泰，但也不能委屈著嘴巴。此時此境，古人有「蒓鱸之思」，今人則是吃大閘蟹。鱸魚大蟹都是肥鮮之物，「爛腸之葯」，吃多了怕是不佳。於是吃蟹要配黃酒。但是酒飲多了也不好。那就喝茶吧。

白露時節，是正岩岩茶上市的季節。岩茶和別的茶不同。大多數的茶在春天一經做出，便要急急忙忙風風火火地趕著上市，稍有耽擱，身價便大跌，如明前綠茶，一天一個價兒。也有些奸商，把去年沒賣掉的陳茶，摻和在新茶里，冒充「當季新茶」。都說是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茶竟然也是這樣啊。

岩茶是種慢性子的茶。春天做出毛茶來，不能賣，先放那兒。有些嘴饞的茶客如同廚房裡守在燉肉的大灶前迫不及待的小朋友，實在等不得了，就直接喝毛茶。「毛茶」聽起來像是很敷衍的樣子，但喝起來是很好喝的。香艷，但是人民群眾就喜歡這種香艷。

毛茶放過一個春夏，待秋風一起，白露涼冷，便煨好炭火，支起焙籠焙茶。田園詩意總歸是想像，炭火焙茶是苦力活。老焙房裡的牆壁房梁，像下了霜一樣，白花花的，那是茶葉里的咖啡因在經年累月的炭火慢焙中揮發又凝固所致。

牛欄坑肉桂直到中秋時分才焙好。肉桂之香，以濃烈銳利著稱，但牛欄坑肉桂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細膩、豐腴、含蓄、幽長，香氣中彷彿藏著一肚子的故事，在氤氳之間悄悄地問你：當講不當講？

肉桂太香了，是拼盡生命全力的香。所以肉桂不算耐泡。世間萬物大抵如此，彩雲易散，琉璃易碎，每消耗一泡好茶，便是一次香銷玉殞。

所以，好茶亦不宜喝得太多太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