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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旋地轉3

大約30分鐘之後,我們聽見了飛機引擎的聲音。聽上去很近,他們到底還是發現我們了。興許是飛船濺落時噴射的綠色熒光顏料起了作用。但是飛機的聲音又漸漸遠去了,可能他們沒發現我們,我們的心沉了下去。

  我們兩個都很清楚海上搜救工作的流程,一架飛機會一格接著一格地檢查地圖上的海域,很少回到同一坐標,以便覆蓋儘可能寬泛的面積。要使飛機沒發現我們,他們很可能再也找不到我們了。

  尼爾和我都沒有放棄希望的天性。我們知道現在別無選擇,只能呆在飛船里。我們兩個都不說話了,各想心事。我們知道,這次可能要等很久。

  然後大約過了十分鐘,我們又聽到了飛機的聲音。舷窗從水裡冒了出來,我們可以模糊地看到幾個人影從飛機上跳進了海里。我們終於長出了一口氣。至少等他們把我們從這個漂浮不定、氣味熏人的艙室里弄出來以後我們可以大口喘喘氣。

  救援人員開始往飛船上固定漂浮圈,不過涌浪太急而且煙氣又太重,結果搞得救援人員也吐了好幾個。他們花了一個多小時時間才完成工作,然後我們終於打開了艙門,呼吸了長久以來的第一口新鮮空氣。

  原來我們濺落的地點離原定坐標相差僅僅一英里,當時這是有記錄以來最為精確地一次著陸。我們這一路的考驗馬上就要結束了,但還有最後一關。我們必須設法上船,然後才能乘飛機回家。就連這也比之前想的麻煩。

  驅逐艦USS「萊昂納多.馬森」號(Leonard Mason)的年輕艦長自告奮勇前來接應我們。事後得知,他的船員一開始並不樂意。之前的49天他們一直駐紮在越南沿海,這次回沖繩做短暫休整,結果又被扯進了海上搜救演習當中。他們根本就不想來,不過後來演習變成實戰振作了他們的士氣。不是隨便哪艘船都有機會援救失事宇航員的。

  三個小時之後,驅逐艦靠近了我們,在雙子星上固定了纜繩準備把我們從水裡拉出來。但是涌浪不停地衝擊著我們。飛船和驅逐艦船體劇烈相撞,甚至撞扁了雙子星的前端。情況很危險。尼爾和我別無選擇,只能老老實實地坐好,帶上護目鏡,抓住打開的艙門以確保安全。

  尼爾首先打開他一側的艙門,爬上了甲板,我趕緊又把門關上。抬頭看去,能看到他朝下對我招手,但是我不知道他是怎麼上去的。海浪又把飛船推開了,這時我聽見有人喊:「抓住雅各布的梯子!」我根本不知道「雅各布的梯子」是什麼,結果越發緊張起來。繼續呆在飛船里太危險了,我可不想穿著太空服掉進海里去。

  然後有人從上面沖我喊:「我抓住你了,長官!」一個高大健壯的黑人水手探下身子把我拽上了甲板。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喘著太空服的我可不輕快。不過我很高興他幫我解了圍。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的名字就叫雅各布,從前是個專業拳擊手。

  筋疲力盡的我們被人護送到了甲板下面的護理區,這裡平時是給越南戰場上的傷員做手術用的。根據規章,我們必須馬上接受徹底的體檢接待我們的是一名年輕的空軍軍醫。很明顯,他根本不想加入空軍,更不想來越南,更別提跟著驅逐艦跑到太平洋中心等著兩個宇航員從天而降了。

  但是我們一進手術室他就興奮起來,他要給兩個剛剛還以為自己會送命的人檢查身體。他的桌子上一直放著關於如何給宇航員進行體檢的操作手冊,但之前從來沒用過。

  很快我又被叫回了甲板,飛船又出了問題。他們用絞車把飛船吊起來時,為了便於操作,一名救援人員爬進飛船並關上了艙門,結果他出不來了。我往下看去,只能看到他兩眼圓瞪,拚命試圖抹掉模糊的舷窗上凝結的水汽。我教給他們如何從飛船吻部下方拿掉保險栓,然後他們終於把一臉晦氣的他連拖帶拽地弄了出來。

  我回到手術室的時候,尼爾已經脫掉了太空服躺在坐姿上,醫生正在給他抽血。船正在顛簸,尼爾瞥了我一眼,意思是「我倒,他檢查起來還沒完了。」

  我們兩個都沒問題,醫生也沒什麼可做的。終於我們獲准穿好衣服並和船長共進東方式晚餐。我們可餓壞了,基本上是來者不拒。我們甚至還在船上小睡了一會兒,儘管驅逐艦在返回沖繩時顛簸了一路。在沖繩迎接我們的是弗蘭克.鮑曼(Frank Borman)和威利.綏拉(Wally Schirra),他們當時正代表NASA視察遠東地區。我們直接飛到夏威夷,又進行了一次徹底檢查,然後飛往肯尼迪角進行任務彙報。最後我們才獲准返回休斯頓和家人團聚。

  這幾天對她們來說很難熬。我們斷斷續續的信號通過「海岸哨兵魁北克」傳送的任務控制中心的時候蘿坦就在現場。問題的苗頭一出現她就被請出VIP休息室並送回了家等消息。

  珍.阿姆斯特朗隨後也趕到了我家。兩位夫人就這樣彼此做著伴。把孩子們哄上床之後,她們就開始了四個小時的痛苦等待,與此同時我們家門前的草坪上擠滿了各路記者。NASA基本沒透露什麼消息,評論員也沉默了。人們都認為我們死了,人人都想搶獨家報道。

  最後,這場煎熬終於結束了。NASA給她們來了電話:「他們回來了,一切平安。」

  然後她們還得應對擠在門外等消息的記者們。

  「我有點失望,但是主要的對接任務完成了。他們還要上天的。」蘿坦說道,強打出一副自信的神情。

  「我很高興他們平安回來了, 」珍擠出了一個微笑,「今晚的星空格外明亮。」

  《生活》雜誌在剛才那瘋狂的幾個小時里一直在保護我們的家人免受閃光燈的轟炸,但是他們也想發表一篇驚心動魄的故事——「『太空狂野之旅』,尼爾和大衛口述」。

  尼爾把這件事一口回絕掉了。他給雜誌社打了電話,直截了當地說:「你們不能刊登這個。我們什麼都不會說的。這事不成。」

  我們決不能讓人們對太空項目產生懷疑。要不然不用幾天就會有議員開口說活:「他們差點就送命了,我不會再為NASA投票爭取撥款了,要不然就是我讓我們的小夥子們上天送死,那我的政治前途就完了。」我們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一定要保持冷靜。

  《生活》雜誌採納了我們的意見,他們沒有按原計劃做一期專題專刊,而是進行了一次三期連載。每一篇文章都比上一篇更振奮人心。第一篇的大標題是「宇航員情況緊急」,配圖是我們與地面失去聯繫時珍.阿姆斯特朗一臉焦慮地跪在電視機前的情景。

  第二篇文章的題目是「狂野太空翻滾之旅」——不過配圖用的是我和尼爾在「萊昂納多.馬森」號上衛校的照片,緩解了氣氛。第三篇的標題是「建設性的教訓」,配圖是我們兩個在休斯頓一臉輕鬆地坐在輪椅上。

  所有人都對我們不得不終止任務而感到失望。但是我們的平安返回還是讓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大家都清楚這次我們有多懸。從如此高速的太空旋轉中脫身的機會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如果我們沒能倖免,誰知道美國的太空計劃接下來會怎麼樣?它很可能會遭到關閉,在查理.巴塞特和艾略特.西發生事故後這麼短的時間內我們的飛船又失事了,再加上之前雙子星6號出現的問題,這一後果是很可能發生的。

  如果我們沒能倖存,他們將永遠不知道事情的經過,無法獲得足夠的數據來確定問題是推進引擎工作時斷時續——這直接導致了日後新型飛船的重新設計。他們只會知道我們兩個死在了太空。

  NASA有許多聰明人,也許他們有能力分析出我們的最終結局,但在那之前這一切都會是個謎。也許九到十年之後雙子星8號的殘骸會從太空中墜落回地面,被大氣層燒得殘缺不全。媒體一定會一擁而上,陷入瘋狂。所有的參議員都會質問當初為什麼要送我們上去。

  我相信國會很可能會停止對NASA撥款,這將是對太空計劃的致死一擊。

  迎接我們回來的不是盛大的遊行,也不是白宮的晚餐——之前曾享受此項殊榮的有水星計劃的乘員以及雙子星4號的乘員吉姆.麥克狄維特與埃德.懷特,第一位太空行走的美國人。我們獲得了二等功。NASA授予了我傑出服役勳章(Distinguished Service Medal),空軍方面則授予我傑出飛行十字勳章(Distinguished Flying Cross)(不是傑出服役勳章,後者等級更高)。我還從少校升了中校,身為平民的尼爾連這個都沒有。

  倒不是說我們在乎這個。我們以及我們的家裡人都對遊行之類拋頭露面的事情不感興趣。但是很快我就發現有人開始在我們背後說閑話,說我們不該開啟返回系統,搞砸了整個任務。這純粹是馬後炮。我從未懷疑我們從始至終都做了正確的事情,要不然我們根本不會活著回來。

  隨著太空項目的推進,項目變得越發複雜,壓力也越來越大。宇航員之間的人際關係也變得越發緊張起來。從項目一開始就存在於我們當中的競爭意識開始向意氣之爭的方向發展。有人覺得自己應該先上天,所以對我們這些在他之前上天的人心懷反感。儘管我個人並沒有十分感受到這一點,但回過頭來看這也是很自然的。我們都是些目光高遠的人,都想第一個踏上月球。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在雙子星8號任務結束後儘快返回訓練當中。情況也正是如此。

  接下來的九個月我們又進行了4次雙子星任務並取得了不同程度的成功。雙子星9號的吉尼.瑟曼(Gene Cerman)在出艙行走時面罩內部結了濕氣,使他無法背上飛船後部的背包。雙子星10號的麥克.科林斯終於完成了一次加長太空行走,但是這次環境控制系統出了問題,結果艙室里充滿了異味。兩個月之後的雙子星11號與阿格納進行了對接,而迪克.戈登的太空行走又出了問題,船體外部的著力點太少,使他無法在飛船周圍隨意活動。人們一度擔心加長太空行走是不可能的。於是在雙子星12號時簡化了對太空行走的要求,而巴茲.奧爾德林也順利完成了他的太空行走。

  1966年11月15日,巴茲與吉姆.路維爾(Jim Lovell)濺落在了大西洋。這標誌著雙子星項目的結束。所有指定任務全部完成。雙子星項目為阿波羅計劃鋪平了道路,這道路指向最終的大獎:登月。

  這時我早已返回了訓練當中,以求將我想要的大獎拿到手。很快,迪克.斯雷頓又在走廊攔住了我,還是那句開場白。

  「大衛,跟你說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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