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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旋地轉2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我們與任務控制中心的聯繫將受到很大限制。我們每90分鐘只能與休斯頓進行三次為期各5分鐘的通話。這是通過設立在兩艘海外監測船上的追蹤站完成的。一艘是南大西洋南美洲東南海岸附近「玫瑰結勝利者」號(Rose Knot Victor),以及西太平洋中國海岸附近的「海岸哨兵魁北克」號(Coastal Sentry Quebec)。這種三方通訊的模式進一步增加了我們的問題。

  在塔那那利佛的指令發過來後不久我就發現尼爾的「魔力球」顯示我們處於30度的傾斜當中,也就是說我們正在緩慢滾動,儘管我們自己根本感覺不到,因為我們剛剛進入黑夜。我們的第一反應是「阿格納」真的出毛病了。一開始,尼爾叫我關閉她的控制系統,運動停了下來。我們使用阿格納來進行飛行的原因是為了節省雙子星自身的燃料。兩者的控制系統不能同時開啟,否則會造成不穩定。

  可是就算關上了阿格納,打開了雙子星,幾分鐘之後旋轉又開始了。尼爾又叫我將阿格納先打開再關上,以求恢復平衡並重新獲得控制。但旋轉並沒有停止,反而還越來越嚴重,到最後我們在三根軸上同時旋轉起來。尼爾拚命試圖用手動方式取得控制,但我們都知道我們的機會正在飛速流逝。

  尼爾再一次命令我將阿格納打開時,我看了一下控制台,雙子星上的一個控制系統的燃料下降到了13%。我們必須馬上與阿格納脫離。

  「咱們撤吧。」我對尼爾說。但是我們都知道兩艘旋轉中的飛行器一旦脫離很有可能相撞。

  「好,我看看能不能把旋轉地速率降下來,以免再接觸。」尼爾說。「準備好了嗎?」

  「隨時待命。」

  當年駕駛頂級戰鬥機的經驗告訴我,在緊急情況下極其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儘可能地記錄一切情況。我們一旦與阿格納脫離,火箭就徹底失去控制了,我們將永遠無法得知問題的所在以及應對手段。所以我儘可能快地開啟了阿格納上的所有記錄儀器。這樣當她再次通過追蹤台的時候地面控制中心就能對其加以控制並獲取相關信息。我打開了窗口的攝像機來記錄脫離時的場景,已經沒有時間檢查設置了。

  「準備好了,」我說。「隨時可以開始。」

  「收到。現在分離!」我一按下分離開關尼爾就把雙子星拉了回來。我們開著阿格納在地球的襯托下越來越遠。

  這一操作應該能讓我們恢復穩定並獲得喘息的機會。但是不過幾秒鐘翻滾又變本加厲地開始了。問題一定出在雙子星上面,和阿格納無關。

  我們在模擬器上接受了日以繼夜的訓練,經歷了所有能想像得到的情況,但是從沒有人設想過眼下的一幕。我們對阿格納的問題和各種應對手段都瞭然於心,但是雙子星……就是做夢也沒人夢到過這種情況。我們真的傻眼了。

  旋轉持續的時間太長了,在太空中要停止速率如此之高的旋轉極其困難。尼爾和我都感到了眩暈。就好像你小時候抓著攀援繩打轉的感覺一樣。在太空中這種感覺很糟糕。這是絕對不應該發生的情況。

  我又看了看錶,地逝時7小時17分。著意味著我們馬上就要進入「海岸哨兵魁北克」(代號CSQ)的信號範圍了。他們先和我們取得了聯繫。

  「雙子星, CSQ呼叫,情況怎麼樣?」

  他們不可能知道我們正面臨怎樣的危機。而我們在通訊再次中斷之前只有幾分鐘時間把事情說清楚。我們絕不能語帶恐慌,決不能讓地面人員慌亂起來。一定要讓他們保持頭腦冷靜。

  「我們遇到了嚴重問題。」我儘可能保持語氣的冷靜。「我們正在劇烈翻滾。剛才已經和阿格納脫離了。」

  「我們已經收到信號了。」CSQ回復道。「究竟是什麼問題?」我聽出說話的是吉姆.弗奇(Jim Fucci)。NASA的一把老手。我真高興麥克那頭的人是他。他一定已經清楚情況的嚴重性了。我們與阿格納的分離不應該這麼早。但是他的聲音也相當冷靜。

  「我們正在翻滾,什麼都關不上。」我報告道。「我們正在持續向左翻滾。」

  「收到。」弗奇回復道。

  三方通話的延時意味著休斯頓的飛行指揮(代號飛行)沒有跟上全部對話。

  「他剛才說他關不上阿格納?」飛行問CSQ。

  「不,他說他剛剛與阿格納分離,現在正在翻滾並無法停止。」弗奇說道。然後他又叫我們「隨時待命」。

  這時我們已經基本失去了對雙子星的控制。翻滾加快了。尼爾和我依然試圖用手動方式來減速,但是我們的操作沒有反應。這就好比做過山車,只是過山車的速度沒這麼快,也不會持續這麼長時間——要不然車上的遊客全都會休克過去。

  時候經常有人問我當時是什麼感覺。我害怕了嗎?我很可能再也見不到地球或者我的家人了。實際上,我們此前訓練的目的就是保證我們能在極端緊張的環境下正常表現。這種情況根本容不下任何情緒。情況萬分緊急,我們必須在最短時間內解決問題。一絲一毫的精力和注意力都不能浪費。

  眼下尼爾的最後一招就是讓我接手控制台,看看我能不能獲得控制。我的第一反應是「好,交給我吧。」但是很明顯這一招不管用。如果手動控制不能用,那我們回家的希望就基本破滅了。情況很糟,非常糟,我們已經山窮水盡了。

  這時三方通話又開始了,比上次還混亂。

  「CSQ,」我對弗奇說,「我們遭遇了劇烈的向左翻滾,手動操作似乎失靈了。」

  「手動操作失靈了?」休斯頓插了進來。

  「飛行,再說一遍?」弗奇反問道。

  這樣根本不成,弗奇不能同時與兩邊交談。休斯頓應該知道這一點的。

  「他剛才是不是說他的手動控制失靈了?」休斯頓再次問道。

  「是的,飛行……他們現在似乎正在高速翻滾。」

  此時翻滾開始時艙室里所有未經固定的物品——記事本,飛行計劃,進度表——全都被離心力甩到了艙壁上。

  陽光透過兩扇舷窗在艙室內閃爍。現在我們基本上每秒鐘都要旋轉一圈。我的視野越來越窄,離心力正在把我們的頭向外甩,現在我們的旋轉速度已經比高速轉彎的戰鬥機還快了。我們正瀕臨休克的邊緣。

  一切都發生的如此之快,我們用不了幾秒就會昏迷過去。我們已經脫離了追蹤站的接收範圍,沒有時間請示任務控制中心了。尼爾要做出一個十分艱巨的決定。

  「我們只剩下重返大氣層系統了。」他大口呼著氣。

  我知道他是對的。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動手吧。」我說。我們都清楚要是這招也不管用我們就死定了。

  在通常情況下啟動雙子星的重返大氣層系統並不困難。但眼下這項任務卻是困難重重。尼爾必須從分布在艙室各處十幾個不同的控制台中找到正確的開關。開關的位置很彆扭,正好位於尼爾的頭頂正上方,周圍還有好些其他按鈕。我們的視線開始模糊起來,找到正確的開關很不容易。

  我和尼爾都是戰鬥機飛行員出身,我們都能閉著眼睛找到駕駛艙里的每一個按鈕和開關。在你獲得上天的資格之前必須要接受「盲眼駕駛」的檢測,即蒙上雙眼在機艙里找到一系列任意的開關。這項訓練也被我們帶到了太空項目當中。尼爾不用看就知道艙室里每一個開關的位置。但是強忍著高速翻滾導致的眩暈找到開關而且同時還照顧著控制台依然十分了得。

  直到今天尼爾當時的表現依然令我敬佩不已,要不是我們之前接受的密集訓練,再加上尼爾沉著冷靜的作風,我們根本挺不過這一關。

  他一按按鈕,翻滾的速度立刻開始下降。還要再過30秒翻滾才會完全停止。但它最終還是停下來了。最糟糕的情況持續了大約二十五分鐘。但是我們似乎再一次獲得了控制權。

  「你做到了,尼爾!」我也大口喘著粗氣。我的視野再一次開闊起來。「你做到了!」

  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誰也不敢說翻滾不會再次開始,此外,我們還有別的問題。

15分鐘才能經過位於夏威夷的下一個追蹤站。在此之前我們必須查明故障所在以及擬定相應對策。尼爾開始一個接一個的檢查雙子星的16個噴射火箭——小型雙驅動火箭,混合燃料與氧化劑,專為在真空中使用——這些火箭各自安裝在飛船的不同位置,負責進退、升降、左右轉等不同動作。8號火箭出了問題。

  但是問題沒這麼簡單。監測器發現這枚火箭在理應關閉的時候還開了一段時間,在該打開的時候又打不開。全都亂套了。

  也就是說阿格納火箭一開始就沒出問題,有問題的是雙子星。這時我們意識到了下一步我們將不得不做的事情。任務規章十分嚴格,一旦開啟返回系統就必須在第一時間內重返大氣層。尼爾和我開始討論這次任務中還有那些項目可以搶救一下,但是我們心裡都清楚,任務已經結束了。

  尼爾一臉和善的轉向我,「對不起了,搭檔。」他說,「看來我們只能等下次了。」我們都知道,我的出艙行走已經無法進行了,而且我們很可能再也沒機會上天了。

  但是我的思路馬上又被緊接著的危機佔據了。

  阿格納火箭依然和雙子星飛船處於同一軌道,兩者很有可能相撞。我們無法改變阿格納的軌道,如果沒有嚴密精確的操作指示,我們也不敢貿然改變雙子星的軌道。我們只能在經過位於夏威夷的下一個追蹤站時才有5分鐘時間能從任務控制中心獲得相關指示。然後我們又要和地面失去聯繫有20分鐘才能和「玫瑰結勝利者」號取得不過幾分鐘的聯繫,然後又是半個小時失去聯繫的時間,之後我們才能再一次與「海岸哨兵魁北克」號取得聯繫。

  這意味著我們的整個飛行計劃都要根據這些斷斷續續的通訊時段加以制定。地逝時7小時37分,我們進入了夏威夷追蹤站的接受範圍,一開始任務控制中心讓我們在第六次繞行時返回地球,這意味著我們只有90分鐘的準備時間。我們知道這根本不可能。飛船上的電腦還沒有上載重返大氣層的程序。

  「時間不夠,」我對尼爾說,「我們需要更多時間。」

  任務中心肯定也重新進行了計算。幾分鐘後計劃更改了。我們在失去聯繫前幾秒鐘收到了新的指示。這次我們要在第七次繞行時返回地球。濺落地區代號「衝擊3」。我查了一下手冊,衝擊3是一個位於南中國海的二級著陸地點,距離原定著陸地點6000英里,附近沒有專業救援隊。之前還沒有哪次任務使用過二級著陸地點。

  我暗自希望我們的運氣不要太差。我這人不迷信,但是我知道好幾個運氣極差的人。這事玄得很,但不可不防。我和尼爾在駕駛戰鬥機時都曾多次死裡逃生,但在太空飛行方面我們都是新手,我們這次也能化險為夷嗎?沒工夫多想了,時間正在一分一秒的流逝,重返大氣層的時刻就要到了。我知道,那些令飛行員粉身碎骨的事故,大多都不是由單一的重大故障導致的,而是一系列小問題的累加結果。所以再小的問題一冒頭就要處理。

  我們馬上又要進入CSQ的接收範圍了。我必須將收到的所有參數輸入電腦。船載電腦的內存不足以記錄重返大氣層過程的所有細節。我們的電腦尺寸大約有鞋盒子大小,重57磅,以當年的標準來看是極其高科技的東西。但是它的內存只有20kb,或者說4000個單詞。而且這點內存已經被其他各種指令與數據佔滿了。首先要先把對接時使用的數據抹去才能通過另一件設備來接收重返大氣層的數據,這也是一項新發明,叫做輔助磁帶存儲器(auxiliary tape memory),簡稱ATM。這東西就是個外置磁碟驅動器,日後還要用在大型計算機上。一旦我啟動ATM並將其與電腦連接,它就會上載相應的軟體來接收並處理重返大氣層軌道的相關數據。而我則要用一個小鍵盤把這些數據敲進去。

  有關啟動制動火箭的確切時間和具體的著陸地點的信息由9行七位數字組成,9行數字各分正負,正為上,負為下。CSQ會把這些數字念出來,而我則要把這些數字全部手動輸入到電腦里,只要錯一個我們就會降落到十萬八千里之外的什麼地方,比如說喜馬拉雅山區之類的。要是我們最終要在陸地上著陸,那在落地之前就得彈射跳傘,因為雙子星的設計是海上濺落。

  我很高興念數字的人是弗奇,「玫瑰結勝利者」號的人聽上去有些緊張,任務控制中心也一樣。但弗奇十分鎮定,他的口氣就像在討論去不去公園散步一樣。我儘可能快地將數字輸入進去,以便在失去聯繫之前能與弗奇再核對一遍。

  20分鐘後我們經過了夏威夷追蹤站並收到了關於預期著陸地點的最終數據更新。地點位於沖繩以東500英里。兩架空軍的C-54已經分別從立川和那霸的空軍機場緊急起飛前來援救我們。一艘名為「萊昂納多.馬森」(Leonard Mason)號的驅逐艦在完成了越南沿海的作戰支援任務之後也從沖繩起航趕來救援。

  我們得知將會在白天濺落,當地時間剛過中午。天氣預報稱天氣晴好,有微風,海浪最高不超過3英尺。不過地面依然建議我們事先服用暈船片並大量飲水。三尺浪而已,不是事。我們都沒吃藥。

  按照程序,制動火箭應於地逝時10小時4分鐘啟動。這是整個任務最重要的階段。我們只有一次機會。在這個階段我們無法終止操作,或者像在發射時那樣彈射逃生。在18000英里的時速下,啟動制動火箭的時間必須精確到毫秒。

  在一般情況下,著陸時間都是在白天,地點則在某座追蹤站的信號覆蓋範圍以內。這意味著飛船乘員和任務控制中心可以同時就制動火箭的啟動進行倒數。這樣萬一制動火箭沒能自動啟動,乘員還可以進行手動操作,而任務中心則可以對其進行監控。萬一有一枚火箭發生故障,乘員還可以從控制中心那裡獲得調整重返軌道的重要指示。

  但是我們的制動火箭要在偏遠的非洲南部上空啟動,我們根本無法得知是否需要調整。

  同樣,我們也無法在啟動制動火箭之前將雙子星與地平線對齊,這是另一項重要的安全措施。我們要在黑暗中啟動制動火箭,之後我們的軌道才能把我們帶入白晝。我們只能希望自己好運了。

  尼爾和我開始同時倒數起來。「三十秒,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五,四,三,二,一。」

  四枚制動火箭全部啟動。

  我們的速度立刻降了下來。剛剛脫離宇宙真空我們就感到了地球引力將飛船向下拉。我們的背部感到了壓力,頭部陷進了背靠。從舷窗看出去,燃燒的隔熱層碎片從窗口掠過,釋放出粉紅色與橙色的閃光。隨著閃光漸漸散去,我看到我們正在飛越喜馬拉雅山脈。這景象極其壯觀。

  我們打開了第一具引導傘。雙子星的前端翹了起來,舷窗就此將一直指向天空,這意味著我們看不到降落地點。在引導傘脫離與主傘張開之間有幾秒的間隙,這段時間的自由落體運動很讓我緊張了一下,不過這很快就過去了。主傘一張開,雙子星的速度一下子就慢了下來。

  我們依然不清楚我們的軌道是否能使我們遠離亞洲大陸。我們也不清楚具體的落地地點是在陸地還是在海面。如果是陸地那我們就得趕快跳傘。不過我們怎麼知道呢?隨著雙子星在降落傘下面晃來盪去,尼爾把一面鏡子轉到舷窗前面並探了出去。下面都是水——可還是不知道我們在哪兒。

  隔熱層燃燒產生的煙氣隨著我們高度的下降而越發刺鼻起來。冷卻太空服的風扇也已經關上了,感覺熱得要命。尼爾和我打開了面罩,但是煙氣太重,結果我們只能又把面罩放下來兵準備濺落。

  我們重重地拍在水面上,力道之大事先誰都沒想到。但我們畢竟回來了,回到地球表面了。我們不清楚落地地點是否準確或者附近有沒有救援隊,更不清楚要等多久才會有人來救我們。很可能他們根本就找不到我們。但我們畢竟是落地了,而且吉米.馬特恩的手錶還在走。

  雙子星就像個軟木塞子那樣在海面上起伏。任務控制中心說海浪只有三英尺,但他們沒說涌浪足有二十英尺。雙子星是一艘了不起的飛船,但是在水面上的表現只能說差強人意。飛船的中心很不合適,隨便一個浪頭就能把舷窗打到水下去。艙門的密封條上已經出現了凝結的水滴。

  救援隊不來我們是不能開艙門的,如果飛船的外側沒有固定上漂浮圈的話一開艙門飛船就會進水沉沒。太空服里已經熱的讓人有些受不了了。我的情況還比尼爾嚴重,因為我的太空服還有額外的一層防輻射層。隔熱層脫落產生的煙氣不停地滲入艙室里,熏得我們十分噁心。我們之前真應該吃暈船片的。先是尼爾乾嘔起來,接著是我,不過我們只有一個嘔吐袋,只好輪流使用。

  為了省電我們不得不把所有不必要的設備全部關上。同時我們還要與救援隊取得聯繫。我們伸長了天線,打開接收器,開始呼叫搜救飛機。這些飛機此時應該正在濺落地點附近盤旋。

  「雙子星8號呼叫那霸救援1號……雙子星8號呼叫那霸救援1號。」

  我們聽到的只有遙遠電台里傳來的微弱的東方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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