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算命先生

02-03

「算盡陰陽……料定乾坤！」

富家公子哥湊在迎風招展的布幡前，搖頭晃腦念著上面的字。

他眉目倒也清秀，只是舉止略顯孟浪。

正念著，忽然把摺扇往手裡一敲，轉頭盯著算命先生笑道：「老頭，厲害了！」

旁邊賣肉的屠夫聞言笑道：「公子可別上當，這老傢伙啊，就是一騙子！」

他剁著案上的排骨，嘴裡也不停：「上回啊，我婆娘養的花貓丟了，我請他幫忙算算。結果呢，貓在城東，他給我指城北。還是隔壁家的虎子幫我抱回來的，這個先生啊，還不如一個八歲孩子呢！倒白吃了我半斤下水！」

周圍的攤販們都哈哈笑了起來。

算命先生出奇地沒有同往日一樣與屠夫鬥嘴，只沉默端坐在算命攤前。

他面貌清癯，一雙眼睛清亮而平靜，瞧起來倒有幾分寵辱不驚的樣子。

公子哥來了興趣，拉過卦攤前的椅子，斜坐上去，支起了二郎腿，「來吧，老頭，給我算個厲害的！」

算命先生左右看了一圈，忽然笑道：「這肥漢之所以告訴您我是騙子，是見您家境富裕，怕我騙著了不該騙的人，惹上事兒。他是個好人。」

公子哥用摺扇敲了敲椅背，「本公子不愛聽這些閑話。來點真本事！」

他說著扯起了嘴角，惡作劇般壞笑道：「不然本公子就拆了你的爛攤子。」

算命先生點點頭，開口道：「公子你……」

「哎！」公子哥打斷道：「你不要看看手相，或報個八字什麼的？」

「既然看見了你，哪還需要再問？」算命先生聲音平靜，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公子今年，二八？」

公子哥往後看了看跟著自己的兩個僕從，笑了笑：「有點意思。」

算命先生緩聲道：「辛卯年，己亥月，辛巳日，丁酉時，屬兔。」

公子哥搖搖頭：「年頭和月份對了，但日子和時辰錯了。」

「興許是您記錯了。」算命先生搖搖頭，又道：「您七歲那年，是否高燒不退？」

公子哥面露訝色。

「您十三歲時，是否失足落水？」

公子哥瞪大了雙眼。

「前年，貴府是否走了水？」

公子哥怔在當場。

「去歲，尊上升遷，恭喜！」

公子哥站起身來，雙手一拱，拜服道：「先生真乃神人也！」

跟在身後的僕從，也都滿臉震驚。

這時周邊的其他攤販也都瞧出厲害來，紛紛圍了上來。

算命先生緩了一口氣，才道：「公子若信得過老夫，老夫有一些建議，望公子記下。」

公子哥肅容道：「先生請講，小生一定銘記在心。」

算命先生看著公子哥，眼睛一眨不眨，說道：「您明年春分日，切莫過石橋。」

「若遇見執青傘男子，務必轉身離去，莫要搭理！」

「雙十年歲，請您勿飲酒。」

「廿二歲，當飲食清淡，如此，可避病厄。」

……

他愈說愈快，愈說愈疾：「廿五歲，切記莫憂愁，一時不順遂，終有柳暗花明時。」

「您三十七歲有一場大劫，切記立秋之日，莫要登山。切記切記！」

到最後，他嘴角竟淌下血來，「如此，便能長命百歲！」

不知為何，公子哥忽覺心中生悲，只一拜到底，「先生良言，小生記住了，願以百金相贈，以酬先生指點。」

「卦錢分文不取，老夫只是證明一下自己的實力！」算命先生昂著頭，負著手，一派高人風範。

在眾人崇敬的目光中，他頓了一頓，遲疑道：「公子可否，擁我一擁？」

公子哥沒來由紅了臉，小聲道：「先生卦算如神，應知此請不妥。」

眾人看著公子哥光滑的脖頸，目露瞭然之色。

「也好，也好。」算命先生點點頭，又點了點頭。

他將攤子上的東西一卷，又拿起布幡，深深地看了公子哥一眼，轉身離去。

誰叫都不應。

公子哥愣在原地，看著算命先生的背影，忽然很想衝上去抱著他。

但是終沒有。

有一種人，註定孤獨。

而時光既不待去者，亦不等來人，總匆匆！

算命先生跌跌撞撞回到逼仄的屋裡，剛關上門，便一口鮮血噴出，癱軟在地。

他趴在地上，竟已淚流滿面。

「十六年了，蓉兒。十六年了，我終於找到了咱們的女兒！」

十六年前女兒失蹤，妻子思念成疾，病死當年。

醫者不能自醫，算者不能自測。要測自己的女兒，便如與天意正面相爭。

十六年測算，十六年尋找。

十六年謬算，只為了這一次認真。

半生疏漏，只為了算定她一生。

他找到了他的女兒。

但算天機者天憎之，註定孤舛一生。

他不能夠，抱住她。

可他閉上眼睛，笑得好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