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改蘭殺子自殺事件背後被忽視的2大問題

楊改蘭事件發生後，我看了很多人在討論貧窮對人性的摧殘，楊改蘭是多麼絕望才對子女下殺手，農村扶貧落實的不到位……

這篇文章里，我只想討論兩點，一是兒童權益的保護，二是精神患者的現狀。

根據新聞報道，楊改蘭先用砍刀砍再逼孩子服毒，她說，「我要把我的孩子帶走,一個也不留。」當孩子奶奶勸她，把大女兒留下給自己時，她說，大女兒不能留，因為18歲之後，也是要嫁人，留不住的。

顯然，在她眼裡，孩子是自己的所有物。自己對他們有絕對處置權，替他們決定生死去留。女兒因為遲早是別人家的，不是自家的，更沒有理由要讓她存活。

而在楊改蘭服毒被送去搶救後，警方問楊改蘭的丈夫李克英，你現在恨不恨你老婆？

他的回答是：「不恨，孩子還可以生，只要老婆搶救過來，我們還可以好好生活。」

這句話更讓我心生寒意——孩子死了就死了，反正能生。這和說一頭牛一頭羊有什麼區別。

楊改蘭、李克英沒讀過書，沒有文化。有這樣的想法並不讓我詫異。

很多受過教育的父母同樣有類似的想法。「你是我生的，你骨頭末都是我的。」「我要你死，你就不得活。」這些話不少中國孩子從小聽到大。

會做出像楊改蘭一樣殺子行為的家長很少，但在精神上想要殺死孩子，讓孩子按自己意志求學工作戀愛結婚，別給自己添麻煩，怎麼乖、怎麼溫順、怎麼讓自己面子上有光，怎麼來的家長到處都是。

而整個社會似乎也在默許，孩子是家長的附屬物，家長可以任意對待孩子。

違背孩子意願將其送去臨沂接受電擊治療的；發現孩子是同性戀，找人來強姦孩子美其名為矯正的；稍有不順就打罵侮辱孩子，說孩子是廢物、賤人的，比比皆是。

即使聽到看到慘劇發生，很多人依然願意相信：「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哪有不愛自己孩子的母親」。

事實上，並不是每個父母都愛，或者說都會愛自己的子女。並不是每個孩子都是父母愛的結晶。有些人就是在無奈、意外、毫無準備地情況下有了孩子。

伊坂幸太郎說過一句話雖然雖偏激，但讓我超有同感的話：「一想到為人父母居然不用經過考試，就覺得真是太可怕了。 」

現實中，虐嬰、棄嬰、殺嬰的比例遠比我們以為的要高。死在自己父母手上的孩子，以前有，現在有，以後還會有。

你在搜索引擎里輸入，「被親生父母打死」、「不堪忍受父母家暴自殺」等做關鍵詞，你會發現，這樣的新聞每年都有。

當父母想對孩子施暴時，孩子往往是躲無可躲的。北京青少年法律援助與研究中心的調研結果顯示，「（遭受家暴）選擇報案的受害人僅占統計總數的1.4%。」

雖然法律規定了強制剝奪父母撫養權的情況，但在現實中，根本無法運用。

就算真的剝奪了，誰來撫養、關愛、照顧這些孩子，給他們健康安全的成長環境？

在國內，一個孩子遇到不稱職的父母，只能自求多福，並沒有政府來兜底。我們是有法律，但我們缺乏一個有效完整的救助機制。

如何更好保護兒童權益，使其免受來自包括父母在內的外界傷害，如何對被家庭暴力所傷的兒童及時實施救助，這是一個需要教育、司法、立法、民政、社會保障等政府各部門以及社會機構協力解決，需要我們每個人去關注的問題。

在已有報道中，提到楊改蘭曾經自言自語，殺人後面露微笑，說「全庄全隊的人都在告我」這種聽起來有迫害妄想的話，我會比較傾向於認為她可能是有精神障礙的。

她突然殺子可能是擴大性自殺行為（Expanded Suicide in Depression），在自殺之前先殺死和親密的人的行為。

這種行為在抑鬱症患者、精神分裂症、癔症患者身上都有發生。

財新《新世紀周刊》2011年的報道《精神病了：中國超1億精神障礙群體背後》中就指出中國精神病防治的艱難現狀。

「按照衛生部的流行病學統計，中國各類精神障礙患者高達1億多人。其中，僅精神分裂症、分裂情感性精神障礙、偏執性精神病和躁鬱症等重症精神障礙患者就高達1600萬。

發病時，他們往往對自己的行為喪失或部分喪失辨認力和控制力。

以10%的危險概率推算，出現危險性行為的重症精神障礙患者也超過160萬人，這些人中的大多數並未接受規範的臨床治療，傷人或自傷的慘案常常由此釀就。」

「中國目前對精神衛生的財政投入總量嚴重不足。西方國家精神衛生投入占衛生總投入的比例約為20%，而中國僅有1%。

財政投入嚴重不足，使70%左右的精神障礙患者沒有接受有效治療。」

2013年開始實行的《精神衛生法》中雖然規定了政府應當組織醫療機構為嚴重精神障礙患者免費提供基本公共衛生服務。對家庭經濟困難的嚴重精神障礙患者參加基本醫療保險給予資助。

但在農村的現狀往往是，精神障礙人士做出了自殘或傷人的行為，才會引起重視。

我們整個社會對精神疾病的認知度十分有限，污名化精神障礙患者的情況普遍存在，抑鬱往往被理解為矯情，精神障礙往往被當成「瘋子」，能得到有效治療的精神障礙者不要說在農村，在城市都是少數中的少數。

最可悲的是

楊改蘭已死，我們只能推測，她可能有精神問題，但沒有得到及時救助。

但因為她並沒有相關醫療記錄，無從得知，她是否真的有。

我寫上面這些文字，無意於去論斷楊改蘭。她的人生境遇是我不曾經歷也難以想像的。

我一直記得《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父親對蓋茨比的教誨： 「每逢你想要批評任何人的時候，你就記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並不是個個都有過你擁有的那些優越的條件。」

如果我是她，從未受過教育、物質和精神都是一片貧瘠，沒有被好好愛過、尊重過，我是否也會覺得，離開這個世界，甚至把孩子一起帶離這個世界是更好的決定。

我不敢說。

但我應該不會選擇用砍刀去砍孩子的方式殺死他們。

這也是我覺得楊改蘭可能精神有問題的一個推斷理由。她殺孩子的方法太暴力血腥了。我覺得精神正常的母親，即使因為絕望而想攜子自殺，也不會選擇這樣殘忍的方式。

我希望用這些文字引起大家對兒童權益重視，促使為人父母者反思自己是否尊重孩子的個體獨立性，是否把自我意願強加於孩子，呼籲對精神障礙患者權益的保護，讓他們能得到有效及時的救治，而不是等到血案釀成才去爭執，殺人者是不是精神患者。

最後用一首詩做結：「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可以自全。

每個人都是大陸的一片，

整體的一部分。

如果海水衝掉一塊，

歐洲就減小，

如同一個海岬失掉一角，

如同你的朋友或者你自己的領地失掉一塊

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損失，

因為我是人類的一員，

因此 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

它就為你而鳴。 」

首發在微信公號「雅君好用分享」（yakishare）上但已經被和諧。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