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別逼我剪頭

去望京soho吃飯，路上被一個小姑娘攔住：先生，剪個頭吧，30塊，可以剪68塊的頭。我說，不用了，剛剪過。

她說，那辦張卡吧！我說用不著，她說可以以後用。我說，以後也用不著，我要搬家了。她說：可以轉給朋友呀，你就買一張吧，先生，買吧！支持我們一下！

小姑娘挺漂亮。不知有沒有二十歲，背著迷你雙肩包。望京很多玩滑板的，她沖我跑來的速度很快，我還以為是穿冰鞋滑過來的。

經濟學家研究過一個短裙定律。女性裙子越短，經濟勢頭越好。推論是，當你去餐廳，看見女服務員一個個都比原來漂亮，就表示經濟滑坡了。在經濟往上走的時候，漂亮姑娘很少會來飯店端盤子。

小時候，家裡電視只能收四個台：正陽台、駐馬店台、河南台、中央一台。那時候很喜歡看電視。但地方台，廣告比較多，而且很惡俗：治肝病的、胃病的、白內障的，老頭拿著一盒葯說，吃了幾個療程，大三陽轉小三陽了，再吃幾個療程，小三陽也沒了。我一直以為是吃大山羊、小山羊。還有化肥農藥的廣告，一個自稱美國博士的老頭說用了他的複合肥可以產量翻多少倍。

那些陋到爆的廣告，現在想起來還栩栩如生。今天，電視能收上百個台，每條廣告都製作得十分精良，沒一條有那麼深刻的印象。

不要懷舊，不要說那個時代的廣告水平有多高，那是瞎扯。那個時代的廣告水平，跟今天根本沒法比。但不可諱言，今天的廣告效果，跟那個時代沒法比。那時候趙本山做拉肚子、增強腎功能的廣告，火爆了。

為什麼廣告越做越好，宣傳效果卻越來越差呢？

就像起開水。一壺水燒開了，起到暖水瓶里，不用看，只聽聲音，就知道什麼時候要滿了。水剛起進瓶里，聲音清脆、銳利，慢慢緩和下來，最後圓潤、溫吞了。

同樣的水，同樣的瓶，為什麼聲音不一樣？

一是水的勢能不一樣，瓶底的水勢能大，瓶口的水勢能小。二是水位不一樣，瓶底的水，四壁有回聲，同時沖向瓶口，顯得尖峭，瓶快滿時，沒有四壁了。

人們經常留意不到水位和勢能的變化。比方說做生意，第一年掙一百萬，第二年掙二百萬，第三年掙三百萬，就以為第四年會掙四百萬。結果才掙三百五十萬，就以為經營管理或者生產線出問題了。其實，什麼毛病都沒有，行業環境變了。

當行業處在競爭加劇的狀態，哪怕你像以前一樣努力，結果總比你預期得差。

我所在的公司，是做新聞的客戶端。要想日均流量大，用戶粘性強，有個法寶叫推送。但推送是個雙刃劍。你要是完全不推送，就沒有存在感，時間長用戶就忘了還有你。你要是推送太頻繁，用戶會反感，本來以為是迷妹發來的消息，一看，是你的推送，一怒之下，刪了。

一天究竟推送幾次才既能保持用戶活躍度又不引起反感，就是編輯要研究的課題。這種研究結果是試出來的。今天推五次，明天推六次，推到第九次，不增反降，表示用戶開始反感了。什麼時候推，推什麼類型，每次推間隔多久，也是編輯天天研究的。

這有點像炒期貨的，有一種技術派，只看K線圖，總結出一堆規律，K線出現什麼形狀是買進的信號，什麼形狀是賣出的信號，可以多達好幾千條。

但依然賠得傾家蕩產，沒褲子穿。

這很正常。當編輯花了好長時間摸索出關於推送的規律時，規律不靈了。兩年前，某門戶網站出過一本編輯手冊。那本手冊里很多東西可以說是經驗之談，心血之談，但手冊的問世說明什麼呢？說明網路編輯這一行不行了。

一旦你把經驗總結成規律，做成標準，能被別人學習複製的時候，規律就會變成錯的。只有在你隱隱約約覺得有點門道，還沒想清楚到底怎麼回事時，規律還適用。用個裝逼的說法：當你精確領悟到某個秘訣的時候，秘訣就坍縮了。

網路編輯剛把關於推送的規律研究透，就有了個性化推送和智能推送。

寫作這一行，也是一樣。八零前的作家看不起八零後，八零後看不起九零後，但九零後就是比八零後賺錢，八零後就是比八零前賺錢。

要論雕琢文字的功力，八零後確實沒法跟八零前比。九零後也沒法跟八零後比。當然，這是泛泛論大體，不是談個案。

文字工作者的文字越來越菜，是大勢所趨，不代表文字工作者越來越菜。就像唐朝人寫文章，論駢四驪六，肯定不如六朝人，但不能說唐朝文章比六朝遜。

金庸文筆不如魯迅，但金庸也沒必要把文筆打磨到魯迅的程度，對於武俠，金庸程度的文筆足夠了。梁羽生古文修養比金庸高，寫武俠遠遜金庸。

今天寫小說，文筆像魯迅也沒用。你得在世界上還沒有盜墓小說的時候，想到把盜墓題材寫成百萬字的長篇。很多八零後作者看不起九零後，說她們文筆太爛。看文筆，就錯了，要有宏大的視野。

永遠不能用以前得到的經驗來指導現在。以前的經驗中，包含了規律，也包含了時代的成分。時代的成分是擾動項，是白雜訊，要把它剔除掉才行。但很多人沒有本事把兩者剔開。

再比如，做微信公眾號，兩年前，大號一次互推能漲粉一萬，現在只能漲一百，但仍然有很多小編不遺餘力搞互推。現在他們怎麼做？一人申請20個微信，都加滿5000好友，文章寫好，往20個朋友圈裡一丟，就有10萬人收到。公眾號本身的打開率越來越低，因為做號的人越來越多，每人關注的號也越來越多，但朋友圈打開率高。尤其是當吃瓜群眾加了推廣號，以為加到了女神本人的時候，更願意點開。現在做號，都靠這種暴力方式。但不要以為暴力方式可行，暴力方式也不會持久，只會把生態搞得更加惡化。

兩年前，創業公司搞地推，雇一幫大學生每天坐地鐵，挨個請人掃二維碼，確實能佔到便宜。一旦這個便宜被總結成規律，就變成了坑。雖然是坑，依然有人跳。王健林說，先設個小目標，掙它一個億。一堆公司發自己的小目標，貼上自己的二維碼。實際上都是自娛自樂，沒有人會掃你的碼下載。

讓人驚訝的是，現在這股風氣不僅在互聯網行業流行，還蔓延到其他行業，連剪頭髮的，開健身房的，都開始在商場小區周圍暴力攔截，求辦卡，求掃碼，真是很恐怖的事情。

不要逼我剪頭，我只想安安靜靜地吃面。

鳳凰新聞客戶端主筆 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