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神如神在——熱貢調研心得

「開車的時候,眼睛不能看著車頭,得看著路才行。畫畫的時候也不能盯著筆尖,心裡要有畫,才能畫出好的作品。」扎西尖措老師如是說。

從同仁縣城向東行駛約十五分鐘便進入了吾屯,經過吾屯下寺,沿著村中唯一的主道蜿蜒前行,不多時便看到一座富麗堂皇、古色古香的建築坐落在村子的盡頭。這就是我們的目的地——熱貢吾屯龍樹畫院。

走進畫院大門,迎面便是色彩絢爛而又不失莊重的主樓,據說主樓的色彩是畫院主人扎西尖措親自調配的,嗯,看起來就是不一樣。主樓的旁邊的三層樓房,是畫院另一座主要的建築,這也是我們接下來三天主要駐紮的地方,畫室就在那裡。

在會議室等了沒多長時間,便見到了匆匆趕回來的畫院主人——有些風塵僕僕,黝黑的皮膚、高高的顴骨,帶著藏族人特有的滲著陽關般一臉熱情的笑容,乍一看去就是一個典型的藏族中年大叔。若不經介紹,誰能想到這大叔竟是身懷絕技的唐卡大師?然而接下來的三天里,我們將會用自己親身的感受,去印證這平凡樸素的外表下蘊含著何等的我們所無法設想的神聖。

二.

「你們一天畫多長時間?」

「上午八點開始,畫到中午一點;下午兩點半開始畫到七點半。一天畫十個小時。」

「那你們一星期畫幾天?」

「啊?」

「你們一星期放幾天假?」

「星期,不放假。」

「周六周日也要畫?」

「是啊。」

「那你們平時怎麼放假?」

「放假嗎?嗯……過年放了幾天,六月會時回放四五天,在就沒了。」

「不是吧,就放這幾天?」

「是啊,不過平常有事可以請假。」

「那除了放假,你就一直在畫畫嗎?」

「是啊,一直畫。」青年完瑪如是說。

說實話剛見到這個由我負責訪談觀摩的畫師的時候,我感到的是強烈的距離感與違和感。作為一個在以學業為衡量人生價值的主要標準的環境下長大的內地學生,我很難想像竟會有同齡甚至比我小好幾歲的人僅僅只是上的初中便不再上學了。我面前的這位青年,已經跟著扎西尖措老師學習了八年的唐卡繪畫,而他只有二十三歲,比我還要小三歲。然而,看著他極度認真的在畫布上勾勒出一道道美麗的金色線條時,我卻感到如果以人生的密度、時間的有效利用上來講,他要比我,比那些十年苦讀然後四年放風的大學生們,要高的太多太多了。

「這可比上學,難多了。」不知是沒有聽到我的感嘆,還是感到不置可否。他沒有做聲,只是依舊聚精會神的畫著畫,手上沒有一絲的停頓。

三.

「像所有其他的符號形式一樣,藝術並不是對一個現成的給予的實在的單純複寫。它是導向對事物和人類生活得出客觀見解的途徑之一。它不是對實在的模仿,而是對實在的發現。」卡西爾在《人論》一書中,如是說。

那麼什麼是實在?

龍叔畫院二樓的畫室,是一件和普通教師差不多大的房間。所有有能力上色、勾金線的畫師都在這一間畫室里作畫。當幾乎所有的人都在認認真真的做事時,作為旁觀者的自己則顯得格外多餘。第一天,我沒怎麼問問題,我想首先重要的是讓他們熟悉我在那裡的感覺,儘管也許事實上人家根本不在意我在不在那裡。簡短的聊天中,我了解了完瑪學畫的基本情況,也做了一個簡單的自我介紹。

「你畫的這是那一尊菩薩啊?」

「大勢至菩薩。」

「哦。」其實我也不知道到底誰是大勢至菩薩。但又覺得不太好意思繼續問下去,結果就沒再問。誰知完瑪卻從旁邊的一個墊子底下拿出了一個IPAD,給我看了一篇微信中的文章,上面有關於大勢至菩薩作為十二生肖中馬年出生人的本命佛的介紹。看到之後我有點嚇了一跳,因為我就是屬馬的,而整個畫室二十多幅正在進行繪製的唐卡中,只有我面前的完瑪再畫著一尊菩薩,莫非這就是所謂的緣分?

「那麼,你相信佛和菩薩是存在的嗎?」本來我是打算問這個問題的,然而看到文章中的介紹後,驚異於這中難以想像的偶然,也就沒敢再問了。

我為什麼會想問他這個問題呢?難道我自己不相信佛和菩薩的存在嗎?難道二十多個人當中完瑪畫的是我的屬相的本命佛為我恰好訪談他只是一個偶然?說實在話,我壓根不相信什麼偶然,因為把結果歸結為原因的隨機性完全是一種弱智的表示。我自信不算弱智,所以絕對不會把發生事情的原因歸結為一個名為「偶然」無意義的概念上去,這正是的思維懶惰的證明。然而若不是偶然,那該怎麼解釋呢?

這裡便體現出我生長的環境和所受到的教育的極大的缺陷:

把世界看作是事物的集合,僅僅承認外部客觀性的實在性,把極具局限性的人類的經驗或現實的效果看作是真理的檢驗標準。在這種思維模式下,我剛剛經歷的事件,便僅能當作沒有任何意義的偶然來解釋。而這實際上是逃避問題,而不是真正的對問題進行思考。因為沒有什麼比偶然更無意義的解釋了。

正如當我對他人是否相信佛和菩薩是存在的有所疑問時,在我的觀念中已經預先佔有先入為主地位的是諸佛菩薩並不存在的觀念。然而,我真的相信諸佛菩薩是不存在的嗎?盲目的認為神靈是不存在和相信神靈的存在之間有什麼實質性的差異?我相信信仰佛教的人們也不會認為自己就能真正的見到聽到感覺到佛的存在,但正是在實在性不僅僅局限於感官經驗的局限之時,他們擁有的世界比我更加廣闊。

那種對於巧合驚異已經證明我絕對不是真正的相信佛和菩薩是不存在的,當然這也並不能說明我就應該相信諸佛菩薩是存在的。但是如果不肯定後者,那麼我怎麼可以解釋我所經驗的那種巧合呢?然而我又為什麼一定要解釋這個事件呢?

沒有信仰又不喜歡思考的人也許無法理解這個問題的重要性:如果你可以把一件事情歸結為偶然或巧合——即沒有可以切實把握的原因的話,那麼一切的一切,就都可以看作是偶然了。

因果性必須建立在普遍性和必然性之上,一件事情發生了是因為另一件事情發生了。這裡不是說有了A一定會有B,而是說缺了A一定沒有B。事件的發生絕對不是單一原因引起的,而是因緣結合的產物,而眾多因緣中缺了任何一個事件都不可能發生。我來到龍樹畫院,這是我遇見大勢至菩薩畫像的原因,但僅僅是一個原因而已。它無法解釋我為什麼在扎西尖措老師提供的幾個可選擇的訪談(漢語說的比較好)的對象中我選擇了正在畫大勢至菩薩的完瑪。也許因為完瑪是三個人當中唯一一個男性,而我又覺得訪談男性更加容易談得來所以選擇了完瑪。但是,我為什麼會覺得訪談男性會比較好呢?這有可以做一番分析,最後則可以推理到世界為什麼是這個樣子,世界為什麼會產生。而完瑪那裡,他如果沒有學畫唐卡,今天就不會在那裡,而他不在那裡我也就不會訪談他,自然也不會通過他來認識大勢至菩薩。好就算完瑪在,如果他漢語說的不好,我也不會有機會認識他,那麼為什麼他漢語說的不錯?這也是一層因緣。如果推論出去,還可以推理到社會為什麼如此,環境為什麼這樣,乃至宇宙為什麼發生。很好,信仰唯物主義的人們,你們可以解釋我的困惑嗎?

如果一個事件可以被歸結為巧合,那麼就說明這個事件沒有被包含在可供認知的符號體系之內。那麼以這一事件為表現的所有的認知體系,便是不完全的。反之,如果這個事件被解讀為明確的因緣體系的一部分,那麼這個體系就是比不能解釋這個事件的體系更加的完善。好,如果讓一個信仰佛教的人來解釋我所經歷的事件他會怎麼解釋?他會說,這是我和大勢至菩薩之間的緣分,也是我和完瑪之間的一種緣分使然。我,完瑪,大勢至菩薩,三個這一事件的主要因素,便被有效的連接了起來,而且可以包含我上面所問的一系列問題。作為一個較為理智和善於思考的人,我會選擇那種解釋?

當然,事件是以我的體驗為主,換做另一個人未必覺得這是一個有意義的事件。但就像我說的,假如你可以容忍任何一件事情的發生是無意義的,那麼整個宇宙的發生對於你來講就都是無意義的。而如果你對於意義的理解僅限於事件的效果和功利,而不加以任何思考,那麼你未必是錯的,但一定是淺薄的。

「只要我們只是生活在感覺印象的世界中,那我們就僅僅接觸到事物的表面。對事物的深層認識,總是需要我們在積極的建設性的能力方面作出努力。……藝術給予我們以實在更豐富更生動的的五彩繽紛的形象,也是我們更深刻的洞見了實在的形式結構。人性的特徵正是在於,他並不局限與對實在只採取一種特定的唯一的態度,而是能夠選擇他的著眼點,從而既能看出事物的這一面樣子,又能看出事物另一面的樣子。」依然是卡西爾的《人論》中,如是說。

四.

「藝術的本質,或許就在於:存在者的真理自行設置入作品。」海德格爾如是說。

那麼,什麼是真理?

訪談的第二天,介於已經比較熟悉,最起碼已經不是作為一個陌生人,便開始問一些較為深入的問題,比如說對方的家庭情況。

「你家是本地的嗎?」

「不是,州上的。」

「你們家兄弟或姐弟幾個人?」

「我,一個姐姐,一個哥哥,三個人。」

「你姐姐是做什麼的?」

「姐姐出嫁了。」

「出家了?」

「不是,嫁人,出嫁了。」

「哦,不好意思。那你哥哥呢?」

「幹活。」

「他不畫唐卡嗎?」

「不畫,給人家幹活。」

「哦。那你的父母的,都是做什麼的?」

「在家。」

「什麼?」

「老了,在家裡呆著,念經。」

「哦,退休了是吧?」

「……」

「那你的父母以前是做什麼的?」

「種地。」

「哦,是農民是吧?」

「是。」

結束段短暫的交談,完瑪又開始畫畫。他正在畫的與昨天一樣是大勢至菩薩衣服上的花紋。

依舊極為認真,無比的細緻。花紋的大小需要按毫米來計算,然而我也觀察到和旁邊上了色和沒有上色的底紋不同,他畫的花紋是完全自己畫出來的。經過幾次的聊天,我大致知曉了唐卡的繪畫步驟:

首先是畫前的準備工作:

1,準備畫布。具體分為擦骨膠、擦石膏和打磨三部分,大概花費半天時間。

2,準備染料。將純天然的礦物如硃砂、鉑金等搗碎碾磨,對上骨膠形成染料,加上水後便可以上色。

3,打底稿。這部分是由扎西尖措老師來完成的。

4,上顏色。將整幅唐卡圖上底色,基本為紅色。

5,勾線。在底色上,勾出線條,一般用比底色深的紅色。

6,染色。分層渲染,讓畫呈現出層次感。

7,勾金線。即用金色勾畫出唐卡中除了基本線條外的細節,如衣服的花紋,花瓣的金邊,佛菩薩腦後和背上的光暈等。

8,開臉。即將佛菩薩的臉部畫出。

9,開眼。畫出瞳孔。

從上往下,除了打底稿外,難度依次遞增。學道開白眼階段需要的時間,完瑪說需要八年。而根據老師的說法,天賦最高的,也需要七年時間。完瑪學了六年,到第四年才可以勾金線,現在依然是如此。不過據說在學三四年,可以自己打底稿的時候,就算出師了。並且,一般來說,可以打底稿也就意味著對於整個唐卡的布局完全的掌握,技術已經爐火純青,自然也就可以完成後兩個步驟了。目前畫院所有的學員之中,除了老師外,只有老師的長子——大師兄擁有開白眼的資格。我們很幸運,在第二天見識到了大師兄為佛像「開眼」的場景。

其實,說是看到了開眼,但事實上大師兄如何做的我們並不清楚。因為那兩幅唐卡在畫室整整放了兩天,而且我們一直是以為那是已經完成了的唐卡。只見大師兄幾次坐在唐卡面前,每次大約半個小時,幾次過後,傍晚的時候,大師兄便離開了。然後完瑪上去在其中一幅佛像中佛所託的缽中畫上一座山後,兩幅唐卡便被裁剪開,收起來了。之所以沒有仔細看大師兄為佛像開眼的過程,是因為當時我們都不知道「開眼」的重要性。知道的時候,畫像已經完成了。而大師兄當時繪畫的狀態,看起來和其他人並沒有什麼不同,所以我們就這樣錯過了這原本很難遇到的機會。

細細想來,當時明明是有所徵兆的。比如那兩幅唐卡的完成程度,大師兄下筆的謹慎,和最重要的「點睛」作為古往今來重點的代名詞,我們竟然沒有注意到,可見我們是多麼的粗心大意。

那天中午,我們到了扎西尖措老師家裡用午飯,雖然早已感到老師很熱情,但沒想竟是那麼的熱情,當老師親自為我調配糌粑的時候實在讓我感到受寵若驚。這是我第一次吃糌粑,沒想到竟是這麼的好吃。

一起來調研的佟老師告訴我說,她雖然吃過糌粑,但老師做的確實特別的好吃。

「你沒看見他怕酥油化不開,到了很多的水。等酥油化開後,在浮在上面的糌粑粉中間開出一個洞來,再把水倒出去大部分。而且,酥油和糖都放的很多,所以才這麼好吃。」

我也記得當時老師曾說過「有人怕受不了酥油的味道,所以不敢多放。他們不知道,放的少反而顯得味道重,要多放才好吃。」我是何等的幸運,第一次便吃到了身為唐卡大師的老師所調配的糌粑。在吃完飯回畫院的路上,我聽到佟老師上面的那些話後,突然有所感悟。

「習慣於處在認真的狀態中的人,做什麼都很認真。」我對同伴們說了這句話後,她們都笑了。難道說,會畫唐卡的大師做糌粑很好,也只是一個巧合嗎?我說了,我不相信巧合。

那天上午,扎西尖措老師也在畫室畫了一會兒畫。我們有幸在目睹老師的作畫後,跟老師聊了幾句。

「最主要的,是比例,也就是度量衡。掌握了度量衡,整幅畫面才可以畫的好。」老師一邊說著,一遍具體的數著,頭的寬度是幾個指頭、長度是幾指,腰的寬度,手臂的長度,大臂與小臂的比例,腰和頭的比例,頭和肩的比例,等等。可以看出老師對於比例的重視,更能感受到老師對於會畫唐卡本身的嫻熟和熱愛。

老師正在畫的是一副六米長的佛本生故事,是將釋迦摩尼一生的故事中精選出的幾個故事用圖像表現出來。前一天下午參觀畫院館藏室的時候,曾看到過一幅相同內容的唐卡,其壯麗精美之處,除了讓人嘆為觀止外,也沒什麼號形容得了。

「那這一幅和那一幅是一樣的嗎?」我問老師。

「內容一樣,不過細節上我進行了修改。」

據老師的說法,這幅唐卡的內容雖然是古已有之的,但老師所用的變現方式,卻是自己獨創的。老師說,只要將所要表達的故事告訴他,他心中自然就會形成畫面。然後只要將之付諸筆端就可以了。

看著眼前這幅尚未畫完的唐卡,在環顧周圍一個個幾乎將臉貼到畫布上用心繪畫的畫師,我突然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感動和一種奇妙的自卑。

我想,佛的存在與否事實上也許並不是那麼重要。當你用心投入你認為你的去做的事情中時,你便與世界無從分離。

「作品在自身中突現著,開啟出一個世界,並且在運作中永遠守持著這個世界。」

正如海德格爾所言,唐卡作品所表現的也不單單只是一個畫面。世界的世界化,表現在我充分的參與其中,正是在充分投入的物我兩忘的狀態中,我與世界合而為一。

什麼是真實?真實是一種感受。它強烈的突出著自身,讓你無從去懷疑。

什麼是真理?真理是一種崇高。它不受任何其他因素的左右,它就在那裡。你永遠不可能在別處找到真理,因為真理脫離一切相對。我們之所以無法找到真理,只是因為我們已經在真理之中。

五.

「它並非人們為了更容易認識神的形象而製作的肖像;它是一幅作品,這部作品使得神本身在場,因為就是神本身。」海德格爾如是說。

那麼,什麼是神?

第三天上午,我們去村子裡轉了轉。一排排樸素的房屋中間,凸顯出的是寺院的富麗堂皇而又無比莊嚴的神聖感。

昨天完瑪已經完成了大勢至菩薩衣服的紋理,正在畫菩薩的背光。那一條條的金線,是那麼的細膩而密集。他一筆一筆,慢慢地畫,慢慢地畫……

那麼認真,那麼投入。

他就在那裡,他昨天在那裡,今天也在那裡,他已經這樣畫了好多年。

然而,他真的在那裡嗎?真的有一個「他」在那裡嗎?他全身心的畫著一幅畫,比起自身的感受,所繪製的唐卡對他而言更加的凸顯。然而,唐卡每一瞬間都在變化,他的每一筆都讓它存在的那個世界有所不同。

藝術作為真理的置入,所置入者也正是真理本身。

神像是神的置入,而所置入者,也正是神本身。

存在之開啟,真理之置入,神聖之本身,所取決的從來不是行為,而是態度。對於完瑪和畫室中所有的畫師而言,畫畫都不是一種生產、一種製作。他們不是在從事什麼,不是在「做」什麼,而只是在那裡畫著,畫著。他們偶爾也會互相開玩笑,也會聽音樂,也會看搞笑視頻一起大聲的歡笑。然而只要一拿起畫筆,存在者的存在便被開啟。與充滿對象化的日常不同,這是對無所遮蔽的「在」之體驗。在這種態度中,山不再是山,水不再是水。與拿起畫筆才能找回存在的畫師們不同,在真正的開悟者的眼中,何時何地,所在之處都是真理的開啟、存在之無蔽。如此見得山還是山、水還是水。然而此山已非彼山,而是開顯出「山」之為山的無蔽狀態。而匠者、畫師如果是以全身心揉入其作品呈現的過程,將付形藝術提升為技藝之道,從而將物之為物成功的從遮蔽狀態中解放出來從而達到本真的在場,那麼其全神貫注而呈現出來的作品,則可作為一件藝術品,作為一種本真狀態的指引,引導「常人」接近「本有」。這種狀態下作品的創作,我們往往稱呼其為「神乎其技」或「神來之筆」。

沒有任何一個原因可以解釋我們觀賞藝術品時的感動。正是在對因果性堅定不移的相信中,我們感受到超越現實的「真理」。

「喂,我說完瑪,你覺得畫唐卡有意思嗎?」

「什麼?」

「這麼問吧,你喜歡畫唐卡嗎?」

「喜歡。」

「這麼苦,你就沒想過放棄嗎?」

「沒有,一開始覺得受不了,慢慢就好了。」

「習慣了?

「習慣了。」

突然又想到老師的那句話:「很多人覺得受不了糌粑的味道,所以放的少,其實要多放才好吃。」

記得前兩天剛看的一篇文章,說是佛陀的教導只有一件事——苦的徹底滅除。我覺得不是這樣,佛陀真正告訴我們的道理是:

所有的苦,都是有意義的,你要去認清這種意義。

三天的調研,當然說不上苦。然而對我來講,卻也意義十足。

「那麼,我們走了。」我向完瑪告別。

「嗯。」他也沒說什麼。

說真的,三天時間我對完瑪其實並沒有多少了解,我只是通過他,知曉了原來人是有這樣一種狀態的,就像我知曉了糌粑的味道。

遺憾的是到底沒看到大勢至菩薩的樣貌,據說還要一個月才能完成。不過我是相信緣分的,所以我相信我們一定還會再見。

神靈從來不是什麼遙不可及的又或虛無縹緲的東西,它只是存在的開啟,只是那認真的態度。當那認真的態度達到極致之時,神聖便由對這種認真的感動中引發出來。諸佛菩薩的悲憫,即是其莊嚴奪目的寶相與信眾無比的恭敬。

那三尺之上俯瞰我們的,不是超越的他者,而只是那個最好的自我。

直指人心,見性成佛。

每一個自己,都是一段因緣的聚合,明心見性,便是讓這聚合的場域無所遮蔽,從而讓存在開啟。

最後看了一眼龍樹畫院,我向村外走去。走到一半正擔心不好打車的時候,扎西尖措老師正好駕車經過。

「我載你過去吧。」老師的熱情難以拒絕,我當然也沒有拒絕。

「那謝謝老師了。」下車時,我向老師道謝,也默默的感謝那超越當下的主導一切的因果。

第二天上午我們便踏上了歸程,我知道,這是一段因緣的結束,也是另一段因緣的開啟。

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

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去。

能說是因緣,善滅諸戲論。

我稽首禮佛,諸說中第一。

龍樹菩薩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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