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

大雨嘩嘩下啊，北京來電話呀，叫我去當兵啊，我還沒長大呀。

每當下雨的時候，我就會想起這句話。

第一次聽到的時候，大概是四五年前。她笑嘻嘻的看著窗外的大雨，手舞足蹈的在我面前碎碎的念唱，像一個街頭賣藝的大漢，有著久處江湖的老練，又像一個還沒上過台的戲子，還帶著幾分未被俗世沾染稚嫩。

想來那時候我才剛二十歲出頭，年輕又幼稚，總以為伸手就能夠擁抱整個世界，天上的雲是我的，刮過的風是我的，海里的魚是我的，眼前的她也是我的。

不像現在，什麼都不是我的，能夠觸手可得的，並不是這個世界。

她結婚的那天，朋友帶著我出去喝酒，那是我第一次酒駕，大半夜的狂奔在高架上，眼前浮過一幕幕的往事，朋友坐在後邊一個勁的提醒我慢點慢點，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渾然不覺朋友的驚恐，只記得最後他甩給我一句話，"你開的再快，也甩不掉痛苦。"

大概就是從那時候起，我選擇了對這個世界妥協。

人生本來如此，每張年輕氣盛的臉上都曾寫著不甘，可是最後不是每個人都能有勇氣仰著臉。

你屈服了，生活就簡單了，你不抱希望了，哪還怕什麼絕望了。

我辭掉工作，斷了所有朋友的聯繫，離開了那座城市，獨身一人，過了265天醉生夢死的日子。礦泉水瓶里每天都能塞滿煙頭，晚上只能靠酒精的麻醉才能入睡，睡著的時候怕醒來，醒著的時候怕天黑。有很多次，在夢裡哭了，哭到難受驚醒的時候發現枕頭真是濕了一片。然後翻個身，瞪著眼望著漆黑的屋頂。

那個時候要是能有個四目相對，應該是很美好的事吧，可是黑夜如果真有驚喜的話，那大概就是沒有第二天升起的太陽了。那樣，這世上也就永遠沒有一夜白頭這回事了，白髮三千丈也應該變成了一件很酷的事。

我就這麼束手無策，不知所措。每天就看時間，數日子，盼著自己能好起來，可是熬到最後才發現，現實並不像書上寫的那樣有酒就能皆浮雲，時間也不過是自稱能治百病的庸醫。

認識她那年，她二十四歲。她走那年，我二十四歲。

用她的話說，大家都還年輕，正好誰也不耽誤誰。我也只是微微一笑，轉眼卻流出淚來，卻不巧正被她閨蜜看見，她閨蜜對我說，「早就告訴過她你會很傷心的，可是她卻偏偏說你都已經看開了，我們都以為你們兩個會…，沒想到最後會是這樣。」

我沒有說話，只能用最後一絲微弱的苦笑，來掩飾自己不堪一擊的懦弱和轉身離開的尊嚴，我怕我多說一個字，都會忍不住崩潰。

可笑的是她走的那天我還幫她收拾東西，幫她叫車，幫她搬家，她繼續對我噓寒問暖，保重再三。我們都努力為這齣戲演好最好的謝幕，可是在別人看來，也是如此可笑。

她是高我兩級的學姐，她大三，我大一，剛認識的時候我叫她阿姨，她叫我兔崽子，她畢業時，所有人都覺得我們之間會就此完結，可是分開前的幾個月，大家卻時不時打聽我們以後得打算。想想真是滑稽，生活總是充滿了出人意料的驚喜，我們在大家都不看好的時候堅持了下來，卻在大家都看好的時候分道揚鑣。

當初我曾不顧家人反對，放棄了更好的工作，放棄了更多的讀書的機會，毅然決然為了她選擇了留在這個一無所有的城市，到頭來我還是孑然一身背起行李，在茫茫人海中，寂寂獨行。四海為家，其實就是哪裡都不是家。

她訂婚的第二天，在閨蜜家喝的酩酊大醉。她閨蜜打電話把我騙去，我看到她時轉身想走被她閨蜜一把拉住，「你們兩個都知道自己不是能死心的人，卻還能裝的風輕雲淡，真是看不懂你們演的哪出，她心懷愧疚，一直念叨你的名字，你還是坐一會吧。」

半醒半醉的她，看到我便一個勁的說，「我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我回不來頭了，是好是壞，我這輩子只能這麼認了。」

她閨蜜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看著我倆說，「哎，何苦呢？」。

她問我恨她么，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愛和恨本來就是一個人的事，又何必再多牽扯別人呢，多一份的挂念，對我來說又是一個難解的負擔。

我看著她說，「不恨」。

她說，「你從來沒騙過我，我卻對你說過很多謊，你可以騙我一次啊，你就說恨我啊，或許我聽了心裡會好過一些。」

我問她，「我說了，你會信么？」。

她猶豫了一下，「是啊，不管怎樣，都是我對不起你。」

後來，我拒絕了和她的聯繫，拒絕了和她見面。我知道哪怕我多看一眼，還是捨不得，我再也不想讓心裡有什麼波瀾了，這本來就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愛情，我只想讓自己輸的有些尊嚴。

我們一起看的最後一部電影是《後會無期》，沒想到造化弄人，一語成讖。可是當初明明是她先離開，明明是她說再也不要見面，最後狠心的那個人，卻變成了我。

我用了265天的時間，讓自己不會帶著更多的感情去想一個人，又用了一年多的時間，讓自己平靜下來。

後來和朋友一起看《心花路放》的時候，朋友指著耿浩說，這不就是你么？

是啊，我就是現實中一個活生生的耿浩，不一樣的是，如今我早已看淡了愛恨。你來，我當你不會走，你走，我就當你沒來過。我可以風輕雲淡的和別人說起這段傷心往事，我可以波瀾不驚的任憑別人拿它當段子來調侃我，我可以面無表情的打出一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也可以心如刀絞的酣然入睡。

我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不知道我該說我是強大了，還是麻木了。

我不敢去認識新朋友，不敢去關注社交圈，不敢和陌生人打交道，不敢輕而易舉的說心動，遇到喜歡的人，也總是心懷餘悸，好不容易鼓起一次勇氣，最後也還是頭破血流。我開始意識到，認識的人越多，失望就越多，想要避免結束，最好的方法就是拒絕開始。

看看現在，我慶幸自己可以如是瀟洒，卻帶著很多的悲哀。

我的電話通訊錄有306個聯繫人，微信好友251人，QQ好友452人，開心的時候我可以隨意找個人分享，失眠的深夜，翻遍了所有分組，好友和聯繫人，卻不知道該和誰說。

有些傷，能自愈，有些傷，你以為它好了，其實不過是你已經習慣了它帶給你的痛苦。我終究還是樂此不疲的活成自己曾經嗤之以鼻的樣子，卻還在深深地引以為榮。

這個城市的夏天，總是有下不完的雨。我的腦子裡，總是有說不完的話，我聽到外面的蟬鳴很動聽，我看到窗外的綠葉很茂盛，雨後的陽光很燦爛，穿行的路人很忙碌，轟鳴的發動機很聒噪，我躲在屋裡，把它寫在紙上，把它記在手機上，零零散散，星星落落，想著哪天或許能把它們編織一個美麗的故事，想著哪天，我左右著故事的結局。

可是人生不過是一場宿命，兜兜轉轉，繞來繞去，都躲不過那些坎。

就像歌里唱的那樣，「想來生活無非是痛苦和美麗，似是而非或是世事可畏，時間改變了很多也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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