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師·食火鬼
文:@芒果
圖源網路,侵刪
(全文一萬五千字,有點兒長)
1
雨夜,風夾雜著雨水在天空瘋狂肆虐,天邊厚實的烏雲中時不時傳出滾滾雷聲,閃電如利刃般一遍又一遍地把雨幕掀開,將這座沉睡在雨幕下的城市照得透亮。
這雨下了一整天,人們下班後就迫不及待地躲回了家,各種商鋪也提早關了門。往常都市繁華的夜生活在這狂風暴雨中顯得尤為不堪一擊。黑暗的街道上除了偶爾劈過天空的閃電之外,唯一的光源,就只剩一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了。
便利店的員工現在很煩,不僅因為他在這雷雨夜排到了這倒霉的夜班,還因為不遠處那對正站在熟食貨架前不停拿東西的女人。
準確來說,應該是一位個子比較高的女人一直在拿,而那位比較矮的女人則一直站著,既不說話,也沒動。她穿著一件明顯不合身的兜帽衣,臉藏在兜帽里,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高個女子時不時把吃的從貨架上拿下來,然後俯身問著旁邊矮個女子什麼,矮個女子一點頭,她就馬上把東西放進一旁的拖車裡。拖車裡的食物早就堆得快滿出來了,但高個女子依舊沒有停手的意思。店員抬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鐘,已經過了午夜了,他實在困的不行,但又不得不強打起精神時刻關注著這對女子的一舉一動。
她們的行為實在太奇怪,有誰還會在這鬼天氣出來便利店買東西啊,還是在這個點。況且看她們的行為也不像要買的樣子,這都拿了這麼多東西了,她們吃得完嗎?該不會是小偷吧?
想到這兒,店員頓時有點警惕起來,這兩個女子行為舉止怪異,由不得他不懷疑。他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了點兒,正想開口詢問,門口的風鈴在這時又響了起來。又有人來了。
2
「怎麼回事啊,今晚還真奇怪,難道現在的人都喜歡專門挑雷雨夜出門嗎?」店員嘴裡嘀咕著,看著來客走到他面前站定。是個身材挺拔的青年,長得只能說是清秀,一雙眼睛卻特別有神,黑色的眸子里透著些許凌厲,讓店員很不舒服。
他整個人裹在一件寬大的雨衣里,但還是能讓人感受到一股獨特的氣息正不斷由內而外的逸散出來。
這股氣息讓店員莫名的有點兒心慌,他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了殺氣這個模糊的概念。他吞了吞口水,緊張地注視著眼前的青年,一時開不了口。「這位小哥,請問,她們…」
青年臉上露出微笑,把嘴往那對女子的方向努了努。他的聲音聽起來意外的舒服,和他給人帶來的壓迫感完全不同。
「來多久了?」。此時高個女子還在不停搜刮著貨架上的食物,矮個女子依舊站著不言不語。兩人絲毫不在意身後發生了什麼。「她,她們來了有一會兒了。」店員看到青年的笑容,微微鬆了口氣。
不過隨即他又警惕了起來,接著小心問道:「先生,認識她們?」
青年也不回答,只是四顧著打量了一下,然後拿起了一個袋裝麵包。「小哥,你這麵包,什麼餡兒的?」
「呃,芒果…」店員愣住了。
「啊芒果好,我喜歡吃芒果。」青年點了點頭,臉上笑眯眯的,看起來很滿意。他結了賬,卻沒有要走的樣子,反而直接撕開了包裝袋,就站那兒吃了起來,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
店員覺得氣氛一時間變得詭異起來,店外是肆虐的風雨,店內卻充斥著迷一般的沉默,還是有四個大活人在場的情況下。
3
「先生,還有什麼需要嗎?」店員發現這奇怪的青年好像真的不打算說話了,無奈下他只能開口打破僵局。
他此刻真的特別茫然,先是那對奇怪的女子深夜來便利店搜刮食物,現在又來了個怪異青年雷雨夜的跑來買麵包當場撕開就吃。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店員心裡哀嚎了一句。「還有麵包嗎?最好也是芒果餡兒的。」青年將吃完的包裝袋扔進一邊的垃圾桶,又扭頭問道。店員孤疑地看著眼前的青年,猶豫了一下,還是指了指貨架說:「那兒有麵包,但是芒果餡兒的我不知道還有沒有。不過那兩個女人一直在拿吃的,就算有也被她們拿...喂!住手!你在幹什麼!!」店員話未說完,卻發現矮個女子突然蹲在地上,從拖車上抓過一塊熟雞撕開包裝就啃,那樣子看起來好像有很多天未曾吃過飯一樣,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的他立馬開口喝止。
高個女子本來只是站在那兒看著,聽到店員的喝聲瞬間側過身子,將矮個女子擋在身前,神情不善,就好像一隻護犢子的母雞。
店員有點兒急了,這兩個女人果然有問題,店裡的東西不付賬就使用,要是被老闆發現了,肯定要扣他工資的。「你們還沒給錢怎麼能隨便就吃東西!」店員是真的惱了,他一邊大聲呵斥著就要往兩個女子的方向走,誰料剛踏出半步卻被人拉住了。不是那個青年還能是誰。
「你做什麼?我跟你說我剛剛已經報警了!」看到青年攔他,店員越發肯定這些人是一夥兒的,他只能假裝已經報了警,期望青年會知難而退。
「啊,我看到芒果麵包了...」青年的眼神發光一般地盯著拖車,竟是絲毫不在意店員的虛張聲勢。
「你...」店員氣得喉嚨一梗。
這什麼人啊!眼前發生這麼詭異的情況,他竟然還想著麵包?店員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亂。
「小哥,我沒錢了,但是我肚子還是很餓。所以不如我幫你解決這個麻煩,你免費送我幾個麵包吧。」
青年拍拍店員的肩膀笑著說道,說完也不管店員答不答應,扭頭就向兩個女子走去。
青年走出了幾步又停了下來,他好像想起什麼似的側過頭,店員突然發現他的微笑好像從進店那一刻起就沒有變過。「對了,小哥,你最好出去外面避一避。等會這兒可能會比較危險。」
4
高個女子看著青年向她們走來,臉上的表情陰沉得可以擰出水來,但也不說話,只是死死盯著青年的一舉一動。
「確實只在一個人身上感覺到了靈息呢。啊不要用這麼可怕的眼神看著我,女士,你應該是正常人類吧?後面那位小姐,沒猜錯的話,是你的女兒吧?」
青年走到那對女人面前站定,輕鬆地攤了攤手向高個女子示意他並沒有惡意,話嘮本質顯露無疑。
「滾!」高個女子渾身一顫,簡短的一個字幾乎是從嘴裡咬著牙擠出來的。
「啊,這可不好辦啊。女士,你可能還不知道你女兒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兒吧?」青年看到高個女子冷漠的態度,好像非常苦惱似地撓了撓頭。
「我們自家事,不用你管,馬上滾!」高個女子聽到青年的詢問臉色大變,好像被說中了心事一樣,她的語調陡然尖銳起來。
青年看到高個女子的反應,不由得嘆了口氣,他從高個女子的臉色就已經看出來,她女兒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她肯定是知情的,不然她不會表現出這麼強烈的攻擊性。
「女士,你要保護女兒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可是這樣下去不僅會害了你女兒,也會牽連到我的麵包,對不住了。」
青年對著高個女子點了點頭算是表達歉意,接著又把手伸進雨衣中,看起來好像在掏著什麼。
「你要幹什麼!」高個女子看到青年將手伸入懷裡的瞬間馬上厲聲尖喝了起來。
她直覺這個青年接下來要做的事情肯定會傷害到她的女兒,母性的本能驅使她發了瘋一樣的撲向眼前這個陌生青年。
「啪!」下一秒,女子只覺得自己狠狠撞在了什麼東西上。
前方虛無縹緲的空氣中好像突然有了一面無形的牆。
5她死死盯著離她近在咫尺的青年,卻無法更進一步,只能不停地撕打著那面透明的牆壁尖叫怒吼。青年再次對著女子點頭致歉,接著深吸一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張寫滿墨黑色符文的白色的紙符夾在右手指尖,手捏劍訣開始默默念動口訣。
而此時高個女子的女兒,那個小女孩,依舊在貪婪的把食物往嘴裡塞,對背後發生的事情絲毫不為所動。
「五星鎮彩,光照玄冥,魑魅魍魎,盡顯真形!急急如律令!」
隨著青年念動咒語,他手中的白符自指尖悠悠飄起,好像一隻輕盈的白色蝴蝶,瞬間無火自燃,白符上的黑色符文在火焰中散發出烏黑的墨光,待到整張白符燃燒殆盡時,黑色符文就這麼硬生生地印在了空氣中。
隨著青年最後一個「令」字出口,黑色符文瞬間漲大數倍,以排山倒海的威勢向著女孩狠壓而去。
「住手!」被困在一邊的高個女子看到這一幕不由得失聲慘叫了起來,她徒勞地拍打著無形的牆壁,嘴中不停咒罵著,整張臉涕淚橫流,看起來凄厲無比。
黑文符咒如同輕風一般從女孩身上一掠而過,並沒有爆發什麼驚天威勢,就這麼撞在牆上化成一抹煙灰消失不見。
女孩在符文掠過身體的那一刻就倒在了地上,渾身抽搐著,嘴裡不停向外噴吐出食物殘渣,她的肚子早已被食物撐的滾圓,幾乎就要爆出來了。
符咒沒有效果?青年眉頭一揚,心思電轉。女孩直到被符印打中的前一刻身上都有著強烈的靈息,在符印過身的那一刻卻突然消失不見了,自己絕不可能出錯,那就只剩一個可能...
青年還沒想完,突然渾身一個激靈,他只覺背後的汗毛都炸了起來。他想也不想地就往前飛撲,剛撲出去的剎那,他的耳邊就爆出尖銳的空氣摩擦聲,彷彿有人拿著有一把巨大的利刃在他身後狠狠劈過一般。青年前撲落地後立刻就地一滾,又瞬間翻身而起。他的後脖頸微微一痛,用手一摸發現有道細小的傷口,黏黏的,正在往外滲著血。饒是如此他還是覺得有些許慶幸,剛剛要是躲地再慢一點兒,估計這會兒他已經是一具無頭屍體了。但是青年知道,這第一個照面,是他輸了。
6他的眼睛死死鎖定眼前這個突襲他的生物,不是那個店員還能是誰。
只不過現在的店員哪裡還有正常人類的特徵:他的眼睛赤紅得彷彿要滴血,臉色慘白如紙,一張血盆大口幾乎要裂到耳根,幽綠色的鬼火不停順著張開的大口往外溢出。而他身上的肌肉也是暴漲,工作服已經被撐開,兩隻手的指甲細長如短刀,在燈光的照射下反射著幽幽白光。其中兩個指甲尖上還沾著些許血珠,但很快就被指尖燃起的鬼火蒸發殆盡。青年看著眼前被惡鬼附身的店員,微微嘆了口氣,苦笑道:
「我早跟你說過最好避一避的...」
「陰陽師?我好久沒吃過陰陽師了。本來今晚只是出來逛逛,沒想到竟然遇到了大魚,吃了你,說不定我可以直接墮落到黑繩地獄!」
惡鬼發現青年是陰陽師,反而更加興奮了起來。
「原來你是食火鬼,那就好辦了。」青年好像也沒一開始那麼輕鬆了,他默默把套在外面的雨衣扯了下來,露出裡面的純白色道衣。
他的身上沒有什麼零碎的掛飾,唯有右臂上纏著一根黑色細繩在白色道服的映襯下格外顯眼。
他把雨衣隨手丟到一邊,伸手懷裡掏出了一張黃色紙符握在手心,緊接著雙手結印,嘴裡低聲念動咒語。「原來只是一個一繩陰陽師,就憑這樣還想收服老子?」
食火鬼看到青年右臂上的黑色細繩,愣了一下,右眉高高揚起,神情滿是譏諷和不屑。
「對付一隻食火鬼,一繩,夠了。」青年輕聲說道。
「哦?你能幹什麼?你那些符咒對我幾乎沒用啊。」食火鬼譏笑著青年,表情囂張不可一世。
「我以前殺過一個二繩的陰陽師。你知道我是怎麼殺的嗎?哈哈哈,他當時幾乎把所有的符咒都用了出來,但是都被我輕易擋開了。然後我打斷了他的雙手,挑斷了他的腳筋,又用爪子慢慢地刺入他的心臟,真的很慢,他的護身符咒還沒有失效,我把他的心臟掏出來的時候他還活著。你能想像他當時絕望的神情嗎?他的慘叫聲到現在我還記憶猶新啊!而且你們陰陽師的味道真他媽的好!跟普通人完全不同啊!!我已經能想像你一會兒的表情了,光是想想就讓我興奮的想要自殘啊!!」
食火鬼越說越是興奮,它渾身不停冒出幽綠色的火焰,顯然高潮到了極點,口水隨著血盆大口一張一合不斷四濺而出,一張變形的臉上扭曲著赤裸的邪惡和貪婪。
青年只是冷冷盯著這隻猙獰的厲鬼,他黑色的雙眸好像蒙上了霜,冰冷的殺氣如劍如刀。
同時他又有點兒無奈,初次任務就讓他收食火鬼,家裡那老頭還真是高看他了。這食火鬼,確實不是一繩對付得了的啊。
「刺啦」,他指尖的黃符在這一刻悄然斷裂。7
店外,因為雷暴雨早已達到飽和的水元素在黃符斷裂的瞬間狂暴了起來。
本就狼狽不堪的天空直接炸了鍋,看起來好像有雙無形的巨手在狠狠地攪拌一般,厚重如山的烏雲打著旋兒盤踞在便利店上空,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漏斗。
風雨雷電被擰成了一股股螺旋狀的麻花,如蝗蟲一般瘋狂地往漏斗中傾瀉而進。此時的便利店外幾乎是真正的人間煉獄,這個小小的店面就好像紙糊的一般,隨時可能會被這大自然無匹的威勢拍得粉碎。劇變的天地威勢終於引起了食火鬼的警覺,它抬頭望了望四周,本來逸散在它身周的熊熊燃燒的鬼火此刻已經趨於熄滅。彷彿能看到空氣中能量流動的去向似的,食火鬼的視線緩緩從天花板移動到了青年身上,它稍微愣了有那麼兩三秒,隨即臉色大變,完全不復剛才的囂張。「你瘋了!竟然以一繩之力染指元素操縱!」食火鬼意識到了青年要做什麼,它幾乎是歇斯底里的尖嘯起來。
一切發生的太快,食火鬼的臉上連嘲諷神色都還沒有完全褪去,這一刻突然轉化為驚恐,讓它的表情看起來頗為精彩。
它就是因為知道一繩陰陽師只能操控簡單的符咒達到禦敵的目的,更別提元素操縱這麼高階的戰鬥方法,這可是連四繩繩陰陽師都不敢輕易觸碰的領域。所以在一開始它才那麼成竹在胸。
只是它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眼前這個青年竟然如此膽大妄為,竟然僅憑一繩之力催動天地元素,這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手段。這小子是瘋子嗎?食火鬼看著青年冷得如同鐵板的臉,它突然有些後悔今晚出來獵食了。它作為惡鬼被打回地獄大不了修生養息找時間東山再起,但是如果是灰飛煙滅,就真的完了。8古時饑荒之年,有貪婪惡毒之人壟斷食糧,高價販賣,致窮苦貧民饑渴而死。這些人死後,魂魄下了地獄,終日飽受無盡饑渴之苦,入口食物皆化為烈火焚燒五臟六腑,是為,食火鬼。
食火鬼體內,有個火種,由他生前罪業所化,烈火皆生於此。食火鬼每受苦一年,火種便削弱一分,直到罪業被刑罰抵消,方可重新投胎成人。
青年知道這一點,他要滅的就是食火鬼的火種。五行相生相剋,能制烈火的,當屬洪水。
眼下暴風雨肆虐,給了他最好的天時。
他的能力確實還不夠駕馭天地元素,強行驅使極其容易被反噬而死,但眼下由於天氣原因,空氣中的水元素暴漲,給他提供了極大的幫忙,但饒是如此,在黃符碎裂的那一刻,當水元素在他頭頂聚集,他就感到脈絡內遊走的靈力瘋狂地衝擊著他的身體,好像有千萬條小蛇在噬咬一般難受。
這個行為的危險性,青年懂,食火鬼也懂。
每一個從地獄中走出來的惡鬼,無不是踩著無數同伴的屍體爬起來的。在地獄這麼多年,食火鬼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絕對不能給敵人喘息反擊的機會,萬劫不復的滋味它在死去的時候嘗過一次,它不想再重蹈覆轍。
食火鬼表面雖然囂張癲狂,但不代表它沒腦子。沒腦子的人都去了地府,沒腦子的鬼都早已魂飛魄散。它能在地獄存活這麼久,靠的不僅是實力,還有腦子。它在等,等一個最佳出手的時機,它絕對不會讓青年完成他的法術,在他施法之前,一定要殺了他!
便利店天花板的牆壁開始龜裂,天空中早已被擰在一起的水流突然找到了一個發泄口,它們貪婪地往裂縫裡鑽探延伸。沖的最快的水滴,已從裂縫的另一邊探出頭。
「啪嗒」水滴緩緩滑落,在瓷磚地板上碎散成花。食火鬼瞬間發難。
它的身影如風,手爪撕裂空氣,帶出幽綠色的弧形火光,眨眼就劈至青年頭頂。
「其實我也不想這樣的。」青年喃喃自語著,臉色不改,強悍的爪風已經掀起了他額前的劉海,「可我最討厭的,就是你們食火鬼。」
悶雷般的巨響在便利店裡炸開,石塊混雜著雨水四散飛濺,揚起大量塵灰。
一切突然安靜了下來。
9
店外,離店不遠的一棟居民樓頂,如瀑般的雨幕中,站著兩個一動不動的黑色身影。他們一高一矮,都身穿一襲黑袍,大大的兜帽將他們大半個臉頰藏在了陰影下,只露出嘴唇。
雷聲滾滾,閃電從他們頭頂劈過,他們毫不在意,只是全神貫注地盯著便利店上空那個巨大的烏雲漏斗。
此時漏斗正緩緩旋轉著,雷光與閃電在裡面穿刺,雨水傾瀉地越來越多。
兩個黑袍人對望了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一絲擔憂的情緒。
「要出手么?」悅耳的聲音從矮個子的兜帽下傳出,濕透的黑袍貼緊身體,印出了一個凹凸妙曼的輪廓。是個女人。
旁邊較高的黑袍人聞言微微一頓,默默地搖了搖頭,轉而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便利店上。
就在兩分鐘前,便利店店裡突然爆發了出了一股強悍的靈息,隨之傳出的是劇烈的爆炸聲。明顯是青年與食火鬼來了一次狠的。
但爆炸聲過後一切就重歸平靜,連便利店裡的燈光也熄滅了,應該是被爆炸震碎了燈管。現在兩分鐘過去了,裡面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兩人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青年應該還沒死。如果青年失去了意識,那便利店上空的烏雲漏斗應該已經慢慢消散才對。但是漏斗不僅沒有要散的跡象,隨著時間的推移反而顯得愈發厚實。
「再等一分鐘,還沒消息我就出手!你最好不要攔我!」女人明顯是個急性子,她的聲音透著慍怒,目光緊緊盯著遠處燈火熄滅的便利店,黑暗彷彿對她完全沒有影響。
一絲若有若無的嘆息聲從高個子的兜帽下穿出,他伸手從懷中摸索了一陣,抽出一個手掌大小的白色紙人,在紙人的正中央,寫著一個大大的「之」字。
他就這麼把紙人暴露在雨幕中,但奇怪的是雨珠凡是落到紙人身上,都會自動四散滾落,紙人乾燥如初,竟是一滴水也沒有沾上。
「我不是說過了嗎,離人符不一定每次都有用。」看到紙人上完好無損的之字,女人語氣稍微緩和了一點兒,但還是透著擔憂。
「爺爺也真是的,阿之第一次考驗,安排等活地獄的惡鬼就算了,還安排的是食火鬼,這不是在逼他暴走嘛!」女人自言自語地埋怨著,一旁的高個子也輕輕的搖了搖頭。對於家裡老爺子的這次決定,其實他也頗有微詞。只是他生性慣於服從命令,即使有所反對,也不會多說什麼。
畢竟在他看來,當權者的決策,總有自身的考慮在裡面。
10
女人也不再說話,她乾脆雙手抱胸,食指不停在手臂上敲打。隨著時間的流逝,她拍打食指的頻率也越來越急促。
一分鐘時間剛到,女人招呼都不打,身形一動,就要躍下樓頂。還沒等她發力,就發現黑袍後擺被拉住了。
她惱怒地回頭瞪著高個子,嘴唇蠕動正要說話,卻發現高個子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便利店的方向。女人一愣,也轉頭望去。
夜幕下,沒有一絲預兆的,烏雲漏斗突然崩塌,大量聚集在一起的雨水轟隆一聲傾倒而下,遠遠望去就彷彿有隻無形大手拿著水桶在往下倒。在漏斗崩塌的同時,便利店的牆壁突然向外不規則地凸了出來,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內里掙扎著衝出來一般。緊接著只聽一聲低沉的炸響,凸口瞬間四分五裂,一個黑影從中飛射而出,猛得撞進幾乎連成一片的雨幕中,拖出一條透明的弧線軌跡。
黑影飛出了大概有十幾米後,才狠狠地砸落在地面上,翻滾著又滑出一段距離才堪堪停下,在地上不斷掙扎著發出怪異地嘶吼。
女人在樓頂看得分明,這狼狽的黑影,分明是那隻食火鬼。但是,青年呢?她的目光又急忙往便利店看去。
牆壁上碩大的破洞中,碎石塵土窸窸窣窣地往下掉,一隻手臂從黑暗中探出,破破爛爛的白色袖子上一根黑繩醒目。
青年齜牙咧嘴地從洞口探出頭來,他身上多處挂彩,白色的道服在胸口正中的位置裂開了一道大口子,隱約還可以看到道服下的胸肌上有一道淺淺的紅痕。
「託大了,想不到它反撲那麼厲害。」青年看著遠處掙扎不起的食火鬼,吐出了一口濁氣,心有餘悸的自語道。
這隻食火鬼確實經驗老道,抓住了他施法最關鍵的時刻發動攻擊,倉促下他只能匆忙防禦,堪堪用水流擋住了那致命的一爪,即便這樣也依舊掛了彩。
看到青年狼狽的身影出現在洞口,樓頂的女人終於鬆了一口氣。她從黑袍中掏出一張黑色的紙符,嘴裡念念有詞,只聽「嗡」地一聲輕響,一朵火苗突然從紙符頂部竄了出來,開始燃燒。
然後火苗就被密集的雨水澆滅了。
女人愣了一下,隨即感到臉頰發熱。青年平安無事讓她徹底鬆了口氣,以致於她一時忘了傳音符在雨中是無法使用的。
「噗」高個子的兜帽下傳出一聲輕笑,不過瞬間又在女人的瞪視下止住了。女人有點慶幸現在深處黑夜,而她的臉又藏在了兜帽下,不然被高個子看到她臉頰發紅的一幕會讓她更加不好意思的。
只是她好像又忘了,黑暗其實對於他們來說,幾乎是形同虛設的。
「笑什麼笑,走啦。」女人沒好氣地白了高個子一眼,轉身就走,但步伐明顯輕快了很多。
高個子點點頭,往青年的方向又望了一眼,隨後與女人一起消失在了雨幕中。
11
青年並不知道有兩個人從頭到尾都在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他只是很高興,第一次試煉,總算沒有給自己丟臉,家裡的老頭這下想必無話可說了。
他幾乎是踱著步子走近了食火鬼,食火鬼在地上顯得奄奄一息,剛剛的水元素攻擊給它造成了足以致命的重創,再加上現在不停被暴雨沖刷著,它體內的火種幾乎就要熄滅了。沒有完成刑罰而強行熄滅火種,只有一個結局,那就是魂飛魄散。
食火鬼沒有力氣動彈,但眼神依舊惡毒地釘在青年身上。自己在地獄苟延殘喘了這麼多年,用盡各種手段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結果竟然栽在了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手裡,它恨的要發狂。
它覺得應該謾罵幾句什麼,就好像電影里的反派一樣,壞事做盡死到臨頭還強裝慷慨就義。但它說不出口,敗寇的謾罵只不過是贏家的輓歌,它這件事見了很多次,也早就料明白了自己遲早也會有這麼一天。
雨水落在食火鬼的臉上,它看著黑沉沉的天空,突然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淋過雨了。自從下了地獄化為食火鬼接受刑罰後,它已經漸漸忘了曾經身為人類是個什麼滋味。
它生前作惡是為了享受所謂做人的樂趣,死後因此化為厲鬼卻與人類背道而馳。它突然覺得,很諷刺。
食火鬼就那麼一動不動的躺著,青年以為它有詐,走到它身邊才發現,它怒睜的赤紅雙眼裡,白色瞳孔早就失去了神采。
紅色的眼白開始褪色,白色瞳孔重新染黑,裂到耳根的嘴巴慢慢恢復正常,暴漲的肌肉也緩緩消退。店員的身體小了一大圈,除了那個巨大的印坑,再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食火鬼曾經存在於這個店員身上。
一朵微小的綠炎突兀地漂浮在店員胸口上方,那是食火鬼在這世上的最後一魄。青年從懷中摸索著拿出一個摺疊好的布袋子打開,右手劍訣一引,綠炎就晃晃悠悠地飄進了袋子中。然後他繫緊袋口,又俯身把手探在店員的鼻口,許久後,才輕輕嘆了口氣。
陰陽師,是生死關前最卑微的人。他的腦海中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回蕩著家裡老頭說的這句話。
偌大的空地上,雨水沖刷著他的身體,將他淋得透濕。
他突然覺得今晚這雨下得真大啊,大得他有點喘不過氣。
12
一個穿著白色襯衣和黑色西褲的男人蹲在地上,認真地觀察著地上的印坑。
「頭兒,現場已經保護起來了。」一個身穿警服的年輕警員走到男人跟前,敬了個禮。
男人點了點頭,站了起來。他的頭髮一絲不苟地梳在耳後,眉角微微上揚,無框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樑上,黑色的瞳仁深邃看不出絲毫情感,薄薄的嘴唇微抿著。看起來頗有英氣,卻給人一種生人勿進的感覺。
「死者身份查明了嗎?」男人問,他的聲音有點兒低沉。
「死者是不遠處便利店的店員,本市人,二十一歲,無前科記錄。據他的同事反映死者平時是個工作還算努力的人,沒跟人起過衝突,昨晚正是輪到他值夜班。」年輕警員有點兒緊張,趕忙一股腦地將調查到的事情都彙報了出來。眼前的男人雖然跟他年紀相仿,卻早就是市刑警隊里的名人。
自男人被調到刑警隊以來,就已經帶隊破獲了多起大案,年紀輕輕就因為業績出色而破格被提拔為刑警隊長。而男人的性格,也跟他破案的風格一般,雷厲風行,鐵面無私。按照一個警隊前輩的形容,他整個人就是一把丟掉鞘的利劍,不刺入罪犯的體內決不罷休。
男人並不知道眼前的年輕幹警腦海里轉過了什麼念頭,他只是自顧擰著眉,思考著目前得到的線索。
他接到支援命令,是凌晨四點的時候。有附件的居民報警說,他所住的小區附近一直傳出爆炸聲,還聽到了怪異的嘶吼,只是雨實在太大,他不敢出門一探究竟。
離小區最近的警員到達現場後,發現店員的屍體陳屍在離便利店近二十米遠的一個大坑裡,便利店裡殘破不堪,天花板和其中一面牆壁更是有兩個巨大的破洞。此外在店裡還發現了一對昏迷的女人,年紀一大一小,大的女人身上沒有明顯傷痕,小的女孩肚子撐得滾圓,嘴邊和身體四周都散落著很多食物殘渣。
警員本來以為只是一起普通的案件,直到看到現場後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於是立刻請求支援。男人和別的警察趕到的時候,雨已經差不多停了,現場也被警戒線隔離了起來。
一個犯罪現場保存的越完好,就越利於案件的偵破,這次的現場自然也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護。但恰恰因為保護得過於完好,男人在調查過後,覺得詭異的地方也越來越多。
便利店損壞的情況,根本不像是人力可以造成的,報警的居民確實反映有聽到爆炸聲,但現場調查下來,別說爆炸物殘渣了,連硝化反應都沒有。
然後就是店員。店員的屍體陳屍於便利店近二十米遠空地上的一個大坑裡,死亡方式極其詭異,據法醫解剖鑒定的結果來看,死者內臟極度萎靡,布滿細小的裂痕,全身粉碎性骨折,但體表卻無明顯外傷。
男人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到底兇手是通過什麼樣的手法,才能造成這樣瘮人的傷害。
最後還有一點,就是在便利店裡昏迷的女孩,她的肚子撐得幾乎快要爆開,在把她抬上救護車的時候,只要輕輕一動,食物殘渣就會不停從她嘴裡掉出來。但女孩身上又找不到明顯掙扎的痕迹,怎麼看都不像是受了強迫。是她自己吃了這麼多的?男人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女孩往嘴裡狂塞食物的荒謬畫面,但他隨即又搖了搖頭,瞬間把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拋到了腦後。
「頭兒,那對女人的身份已經查明,是住在附件的母女,女孩好像在一個月前就患上了怪病,已經向學校請假很久了。」警員掛掉剛剛打進來的電話,彙報道。
男人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現在一切只能等那對母女醒來,或許才能有所突破了。這一等就是一個月。
醫院來消息的那天,男人正和警員通宵辦公完,疲憊地準備回家。警員剛打算再打個電話給醫院詢問一次,剛拿出手機,手機的鈴聲就響了起來。
「頭兒,醫院來電話了,那對母女,好像醒了...」警員話還沒說完,男人已經邁開步子向旁邊的車子走去,「等等啊頭兒,我還沒說完。」
男人站在車門旁,回過頭看著警員,一臉有屁快放的表情。
「醫,醫生反映說,那對母女,好像沒有那天的記憶。」警員小聲地補了一句。
男人握在車門上的手猛地一緊,他的心裡突然沒來由的發慌。
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在他身上出現過了。
13
市中心醫院,普通病房,一個插著呼吸器的女孩,正躺在床上昏睡著。距離那噩夢般夜晚已經過了快一個月,女孩依舊沒有醒轉的跡象。
而搶救過來後,醫院也把她從加急病房轉進了普通病房,這一個月來,女孩幾乎都是靠營養液維持著生命,整個人看起來消瘦無比。
青年安靜地坐在女孩床前,手裡拿著一把鋒利地小刀,正專心削著手中芒果的果皮,他知道女孩今天會醒。
芒果皮一塊一塊地被小刀剝落,啪嗒啪嗒地落在青年腳下的袋子里,直到最後一塊果皮也掉進袋子的瞬間,床上的女孩好像有所感應一般,她的睫毛輕輕一顫,隨後眼睛緩緩睜開。
「醒啦?」青年一臉隨意地問道,語氣好像在與多年不見的老友寒磣。
「嗯。」女孩點了點頭,竟然也不覺得奇怪。
青年把玩著手上的刀,嘴角掛著一抹漫不經心的笑容,視線卻一直鎖定在女孩的臉上。
「既然如此,我也得做我的善後了。」青年眼裡閃過一絲殺機,手中的小刀猛地往女孩雪白的咽喉抹去。
刀刃停在女孩脖子前,幾乎只差一寸就要扎進女孩的肌膚。女孩只是平靜地看著青年,臉上絲毫沒有懼色。
青年舉著刀頂著女孩的脖子,女孩面無表情地看著青年,兩人就這麼沉默了下來。如果現在有人打開門的話,應該會被嚇得夠嗆。
「不玩了不玩了!你都不怕!無聊!」良久,青年突然漲紅了臉收回了小刀,嘴裡大呼小叫的,好像是為了掩蓋尷尬一般,他拿起手上剝好的芒果狠狠咬了一口。
「因為,你,是好人,所以,我不怕。」女孩一個月沒有開口,聲音微弱嘶啞,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的。
「誰說我是好人了!小丫頭,你...」青年剛剛平復的臉色又開始發熱,他假裝沒好氣地反駁到。
「那天,我都,看到了的。那隻怪物攻擊不了你,要拿我媽媽,當擋箭牌,但是,你衝出那個,水球去救。我就,知道了。」女孩斷斷續續地說著。
青年聽罷撓了撓頭,咬了一口芒果,卻不再說話。
「我媽媽,沒事嗎?」頓了一會兒,女孩又問。
「沒事,你媽媽已經醒了,只不過還比較虛弱。」
「謝謝你。」女孩掙扎著從床上坐了起來,背靠著床頭,對著青年道謝。
青年只是擺擺手,又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事一樣,乾脆順勢把手架在膝蓋上托住下巴:
「對了,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14
女孩愣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
「你很討厭吃東西嗎?」青年問。
「討厭,吃東西?」女孩有點兒疑惑。
「你應該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吧。那隻怪物,叫食火鬼,是以飢餓無度出名的惡鬼。」青年整個人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解釋道,「惡鬼有許多種類,但它們有個共同點,就是只會被和它們相似的靈魂吸引。」
「食火鬼附身在你身上,一定有它的理由。我只是在想,在它找到你之前,你的身體有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處於飢餓狀態的吧?」
「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女孩沉默了下來,她愣愣地看著床尾白色的床單出神,手指不停捏著被子。
青年好像也不急,他擦乾淨了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飛快地按著什麼,只是時不時抬起眼皮督女孩一眼。
「我曾經,特別胖。小學的時候。」女孩突然開口,她的聲音還是有些虛弱,但說話已經開始流暢了起來。
「那時候因為胖,沒人跟我玩。甚至還有人合起伙來嘲笑我,欺負我。那時候去學校對我來說是最大的痛苦。但是我不想告訴我媽,她工作很忙,根本不會管我。只會給我零花錢,讓我自己解決。」
「她一直都是這樣。」女孩頓了頓,又補了一句。
「我曾經告訴過老師,但是老師只是讓他們寫了檢討。我回到學校的那天下午,他們在我桌子上寫著醜八怪,把我抽屜里的課本丟進了垃圾桶。」女孩的語氣很平靜,彷彿在訴說一件跟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一般,「你知道嗎?那種,所有人都在嘲笑你的感覺。」
「沒有一個人為你說話的感覺...」女孩看著青年,輕輕地說道。
「小學畢業那年,我偷偷發誓我再也不想過這種生活,我恨透了以前那個自己。所以我開始越吃越少,到後來,變得越來越討厭食物。」
「會很餓,胃好像被擰在了一起。但是我發現我竟然慢慢變瘦了。」女孩嘴角勾出一個淺淺的弧度,「就是,看起來不太精神就對了哈哈。」
「嗯,如果是這樣的話,也難怪食火鬼會盯上你。」青年若有所思地說道。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一直虛弱下去,你媽媽會很擔心你的...」
「她只會擔心她談不成合同。」女孩猛地打斷青年,聲音陡然增大了一些,「在她心裡,我連她的工作都比不上。」
「這樣啊...」青年手托著下巴,目光有意無意地瞟了一眼門口。
「從小到大,她只會給我零花錢。永遠只有零花錢。她幾乎沒陪我吃過一頓飯。」女孩的聲音又突然低了下去,「一個人吃飯的感覺很難受啊,所以,為什麼還要讓自己難受下去。也許等我真的出了事,她才會關心我吧。」
青年手上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他不動聲色地按下鎖屏鍵,又撓了撓頭。
「我跟你說個故事吧。」
15
從前有個臭小鬼,他從記事起,就沒吃過一頓飽飯。每次在街上,他看到別的小孩手上拿著糖果,看到小孩的父母提著一大堆飯菜,一家子其樂融融的往家趕,他羨慕得要發瘋。
小鬼從小跟母親相依為命,他不知道他的父親去了哪裡,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不能跟別的小孩一樣,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他經常為此而哭,他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慘的人。
母親每次只是摸著他的頭,小聲安慰他一切都會好的。但是每次夜晚的飯桌上,都只能看到一些煮到快要發爛的野菜,還有稀成水的粥。
人們說,窮人家的孩子,都會早當家。小鬼也許是唯一例外的那個。他年紀小,一點都不懂事,只知道自己很餓,只知道嚎啕大哭,只知道發泄。這些,小鬼的母親都看在眼裡,卻無可奈何。
終於有一天,母親從外面回到家,手裡提著大魚大肉。小鬼高興壞了,那天夜裡,他吃到了有史以來最豐盛的一頓晚餐。
小鬼的母親只是笑眯眯地看著他大快朵頤,自己卻不動筷子。她告訴小鬼她吃過了,讓小鬼放開了吃。小鬼信以為真,吃的滿嘴流油,他終於覺得自己以後跟街上那些孩子一樣了。
事情好像真如他所想的一樣,從那天起,母親每天回家都會或多或少地帶著一些魚食肉食,小鬼終於可以不用再餓肚子了。但偶爾讓他覺得奇怪的是,母親每次都不吃,只是笑著跟他說吃過了。
小鬼沒有多慮,每天都開開心心地過著。缺心眼的他並沒有發現,母親的臉一天比一天消瘦,身體也一天比一天虛弱,工作時間也比平時長了一倍。小鬼什麼都不知道。
那天是很平常的一天,小鬼像往常一樣回家。他推開門的瞬間,甚至還在想著今晚吃的是什麼。然後他看到了,讓他一輩子都忘不了的東西。
母親坐在桌前,陰影籠罩著她的臉。小鬼走近,看到那張熟悉無比的臉上,一雙眼睛紅的快要滴血,還有那雙,猙獰了數倍,不再溫柔的手。
小鬼被嚇暈了。他失去意識前,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是母親抓著他的肩膀把他摁在牆壁上,神色異常痛苦,臉頰掛著兩行血淚。
再醒過來的時候,小鬼的眼前,坐著臉色冰冷的臭老頭。老頭的心跟他的臉色一樣無情,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直接了當的告訴了他昏迷後的全部真相。
小鬼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的母親很久很久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每晚的飯菜,都是白天拚命工作換來的,為的就是能讓他快快樂樂地活著。
然後就跟所有狗血劇本寫的一樣,一個飢餓虛弱的母親,終於引來了同樣飢餓卻又惡毒的鬼。就在惡鬼即將佔據她的身體時,很不湊巧的,母親活在世界上的唯一希望突然推門而進。
瀕死的人能爆發出多大的力量,小鬼不懂,老頭也沒有過多告訴他。只是在後來有一天,突然摸著他的頭說:「你根本不知道你的母親愛你到了什麼程度。」
小鬼從那天起,毅然決然地拜老頭為師。這一晃,就是十五年。
十五年來,修鍊之餘,小鬼每年都會在母親忌日的時候,買一堆好吃的,到母親墳前,坐一整天,嘮嘮叨叨說著一年來的訓練遇到的事情。只是有時候他說著說著就會嚎啕大哭。
因為,他的母親再也聽不到了。
16
「故事說完啦。」青年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好久沒有一口氣說過這麼多話了。
女孩聽得出神,眼眶紅紅。好久都沒有說話。
「我也不是想跟你講什麼大道理啦。」青年發現氣氛有些尷尬,又撓了撓頭,「而且,我給你看個東西。」
他說著拿起身邊的手機,滑開屏幕,摁下手機上的相機按鈕,打開了前置攝像頭。然後他把手機舉到了女孩面前,屏幕對著她的人。女孩抬眼一看,隨即吃驚地捂住了嘴。
屏幕上照出了她的人,而在她的身體背後,還漂浮著一個跟她一模一樣,但是近乎透明的人影。人影看起來比她瘦了整整一圈,而且臉上的表情很明顯在哭。
「這是?」女孩問。
「你的靈魂。」青年說。
「我的靈魂?靈魂真的存在?」女孩很詫異,「而且,手機還真能拍出這種東西嗎?我一直以為都是騙人的。」
「啊,也不是所有手機都可以的。我這手機被家裡的那些瘋子拿去不知道怎麼折騰,才有這個功能...」青年有點不知道怎麼跟女孩解釋,所以他趕緊扯開話題,「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你的靈魂。」
他把手機拿了回來,然後從椅子上站起來邊打了個呵欠,邊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然後才說:
「我想告訴你的是,這世上,有兩樣東西不可辜負,一個是真心愛你的人,一個,就是自己。」
「真心,愛我的人嗎?」女孩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著。
「你的靈魂哭很久了啊,還有你媽媽也是。那天你還保有意識的話,你應該看到了,我要攻擊你時,你媽媽是什麼表現吧?」青年對著女孩眨眨眼,又朝門口努了努嘴。
「我相信你以後會知道怎麼做的,記住別再傷害自己啦。」青年又督了眼手機,起身往門外走去。出門前,他又從門上摘下了一個小小的長方形儀器,女孩隱約還能看到儀器上刻著一些符文。
「一個小東西。」青年注意到女孩的目光,嘿嘿一笑,「這個世界很亂,有些事情你們還是不要接觸為好。這個小東西,會消除你們那晚的記憶,但不會影響到別的記憶...」
「應該吧...我家裡那些瘋子關鍵時刻還是挺靠譜的。」青年把玩著那個長方形儀器,突然好像想到了什麼一樣尷尬地笑了起來。
「那麼,我走啦。」青年揉了揉自己的臉,對女孩揮了揮手。
「等等...」女孩連忙說道,青年疑惑地回頭。
「能告訴我,你是誰嗎?」
「啊,我嘛。」青年歪了歪腦袋,隨後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
「顧雲之,我是個陰陽師。」
女孩再回過神來時,自稱顧雲之的青年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她的母親坐在她的床邊,臉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
「對不起,囡囡。媽媽對不起你。」女人握住了女孩的手,眼淚又滑了下來。
女孩下意識想要縮手,但她腦海中沒來由地浮現顧雲之指著她,一臉認真地說「不許亂來」的滑稽畫面來。她突然很想笑。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媽媽。」女孩把頭靠在女人的肩膀上,輕聲地說道。
17
顧雲之急匆匆地走出醫院正門,走到拐角處,一輛紅色的別克正停在那兒。別克旁站著一個扎著高馬尾,穿著幹練的職業裝,身材妙曼的女子正在氣呼呼地看著他。
看到他遠遠走過來,女子翻了個白眼,推了推滑在鼻樑上的眼鏡,頭也不回地進了車。
顧雲之臉上帶著歉意的笑容,往車子跑過去。
就在他跑過去的同時,一輛黑色比亞迪從他身邊疾馳而過,隨後停在了醫院正門口。
一個看起來冷漠無比的年輕男人車門都沒來得及關,腳步飛快地走進了醫院的住院部。一個穿著警服的年輕人在他身後停好了車,鎖好了車門,這才慌忙地跑了進去。
顧雲之站在原地看著兩人的背影一前一後消失在樓道里,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他的嘴角隨即泛起了一絲微笑。
「顧雲之!你還杵在那兒幹什麼!」別克車裡的女人搖下車窗,對著他沒好氣地喊了一聲。
「來了來了。」顧雲之回頭,嘴角的微笑已消失不見,臉上又恢復成了抱歉般的傻笑。
「快點兒,這事很急的,萬一出了事的話,都賴你拖沓。」女人的碎碎念隱約從車裡傳出來。
顧雲之拉開車門鑽了進去,別克的引擎發出低吼,車子緩緩啟動,很快消失在了拐角處。
「啪嗒」一滴雨珠落在了剛剛別克車停過的地面上,隨後大雨嘩啦一聲傾瀉而下。又下雨了,就跟那天晚上一樣。
烏雲互相咬合,雨線纏繞成絲,彷彿環環相扣的齒輪,又好像抽絲剝繭的巨網。
齒輪推動了時間,巨網交織出命運。
一切,才剛剛開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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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掃下圖可以得到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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