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與殺人犯【妖怪匣子4】

今年是我過的第七個上元節,雖然說守妖人的職責重要,原本是一日無歇,一日不能離開棄廟的,特別逢著一些人間的重大節日小妖小怪們最愛出來偷個燈籠勾個壓寨丈夫之類的。

在我小時候模糊的印象中,有人曾對我說過上元節的熱鬧狀況,夜裡河岸兩邊升起無數燈籠,橋上最是熱鬧,一夜魚龍遊動,往來的本地人他鄉客熙熙攘攘,站在山上看,城鎮之中的燈火就像星河一般壯觀絢爛。當然,上元節也是讓各個衙門最不省心的節日,因為這一天特別多人愛丟東西,尤其多的是姑娘的綉字手絹。

所以當了守妖人的第一年,我並不會安分待在山上。會在黃昏時分避著人悄悄溜下山去賞燈,因為我少在山下露面的,所以沒人認識,自然也不會有人抓住我失職的把柄了。

不過有一年倒是失了策,買了一個金魚燈籠帶回山上,結果第二天酒大叔來給我送年節賞銀的時候看見了,倒把我好好教育了一下午。

今年又有些不同,有了厘大人,我的元宵節也熱鬧了許多。厘大人也是不願意大好時節冷冷清清在山上過,所以不用我開口便早就準備在白天帶我下山了。只是他來南川時便見了不少人,架勢很是有點招搖,所以下山也不能像我一樣隨隨便便裹個薄棉襖就走,還得帶個風帽系條巾子遮了大半張臉。

厘大人帶我到河岸邊轉了轉,小販商賈們已經開始塔架子擺上燈籠準備晚上的燈會了,我們好似來早了,除了看他們搬東搬西無處可看,其間一個財主穿著的老闆以為我們是沒錢過節的一大一小,趁元宵來做一日工求他們發發善心的,所以張嘴便吆喝讓我們去搬架子。厘大人拽著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所以我想接下來,厘大人領我去了成衣鋪,我們各自做了一身衣服,應該與剛剛這件事有關。

商議了款式花色之後我倆又無事可做了,只能在街上遊盪,天色還早得不行,但我肚子在叫了。

厘大人問清我確實餓了之後,信誓旦旦跟我保證要帶我去吃一家無敵好吃的酒樓,上面的菜式跟京城有得一拼,聽說掌勺的大廚就是京城南下的。酒樓里還有彈琴唱曲兒的姑娘,也是水仙一樣的姿色,個頂個的好看。說到這時厘大人看看我,很不好地笑了,問他笑什麼他又不肯說。

那家酒樓價格不便宜,不是平民百姓常去的,所以地理位置在一個很清幽的地方,周圍山環水繞,儼然水鄉園林。厘大人帶我左拐右拐,穿越了無數條小巷子,去到了很多我見都沒有見過的地方。

終於到了一處僻靜,很不起眼的一個院門子,進去之後卻是別有洞天,四處都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因著今天上元節,裝扮比往日更好看些。酒樓前兩個鏤空的木燈籠點亮了,雖然天色尚明不顯眼,那木雕仙鶴卻格外精緻好看,我只在大戶人家的公子小姐出門遊街時看見過。

這兒的人不多,但倒也不少,都是穿著高檔料子的人家。我跟著厘大人向門口走去,便有一個面色和善衣著乾淨手腳麻利的小二迎上來,「兩位?客官這邊兒請」

小二帶我們上了樓,這裡不似外面酒樓是一間大堂,都被分作了許多隔間,用了鏤花的木頭和印花帘子隔起來,來這裡吃飯的都能得個清靜所在。若是要談一些機密要事的,還可以讓小二安排一間包廂,站門外是聽不清楚裡面啥動靜的。

我們無要事可談,我們看中了一間帘子花紋特好看別緻的隔間便準備進去,小二突然來攔住,「客官不好意思,這裡邊兒已經有人了,請隨我去那邊去吧」

我與厘大人吐吐舌頭,便準備繼續走,這時隔間的帘子突然掀開,急急走出一個人來,隔間之間的過道原本就不寬,這兒又兩三個人,他一下子出來我避之不及,當然被直直撞到。

我被猛撞了一下沒站穩腳下一滑向後跌去,幸虧厘大人眼疾手快扶住了我。他臉色有點不高興,想是因為那人撞人之後也沒說道個歉啥的

我穩了穩心神抬頭一看站我面前不動的那人,他也正冷冷盯著我。

我們都不說話,厘大人手搭我肩上,意識到氣氛有點尷尬,問我,「阿千,你認識他?」

我何止是認識啊,這人簡直是我這輩子遇到過最惹人厭的人。

我點點頭,小二見勢不妙先開口了,「兩位的隔間在那邊,請那邊請吧」

厘大人擋開了小二的手,向那人道,「撞了人連道個歉都不會,你小時候家裡沒請教養先生嗎?」

小二噤了口不敢惹事,那人冷哼一聲,也不看厘大人,只盯著我,七年了他還沒變,臉一樣可憎。

他不說話,厘大人也不耐煩了,摟著我的肩徑直走了,小二鬆了一大口氣,在前面領著我們。

走到拐角時,身後傳來譏諷的語氣,「這麼久沒看見來害人,原來小妖怪去找大妖怪了啊。」

我身形一滯,剛想沖回去和他干一架,厘大人緊摟著我的肩,低頭對我笑了一下。然後分明看見他下垂的左手飛快變換了一下手勢

「砰!」旁邊包廂的門突然倒向過道里,把二層的樓板震得咚咚響。包廂里兩個官員一樣的人物私相授受的場面被人撞破,面面相覷,手裡拿著茶杯停在了半空中沒敢動。

而那人,若不是閃得快,此刻已經被壓在門下了。

緊接著那個隔間里聽見聲響衝出一些同樣衣著華麗的公子哥兒,見他沒事又紛紛拿小二出氣,讓小二把老闆找來好好說道說道,顯現自己作為公子哥的尊貴,弄得小二忙不迭地道歉。那人倒是沒說話,隔著過道里門倒下揚起的淡淡塵埃看向我們,不知在想些什麼。

厘大人見小二無暇顧及我們了,便直接領著我去空的隔間坐著,上面放了茶碗,先各自斟了一碗茶,估摸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人來招呼,便定定看著我,我知道他想問什麼。

那個貴公子叫沐芹,是知府沐識春的兒子,比我大好幾歲。為人囂張高傲,目中無人。我與他結怨還是七年前,那時候他也才十來歲,他父親從破廟裡帶回我,還沒打發我去看守妖怪,只說發發善心做個榜樣,救濟一下貧苦人群。沐芹自己有一幫子同樣的貴公子玩伴,又是最讓人討厭的年紀,無聊的時候欺負一個年幼的、衣著破爛的、沒有任何人真心實意幫助的小孩子,是他們無聊生涯中最有趣的事情了。

其中沐芹最為狡猾,因為從父親那裡得知我不會被妖怪邪氣侵襲,便逢人說我就是妖怪,後來趁知府不在還軟硬皆施說通了獄卒將我投進了大獄。

沐識春愛子心切,對他的作為也只是簡單責罵幾句,卻不知道沐芹之後會更加變本加厲,甚至和幾個玩伴一起把我帶到有豺狼虎豹的深山,說是我要是沒被吃掉,就更證明我是妖怪了。

後來知府也看不下去了,畢竟他的初衷是讓大家看他做了一件好事,加上酒大叔進言,知府就派我做了第一任守妖人,遵循術士留下來的話,清理破廟、擦乾淨符印之類的工作。

不過雖然在山上守妖辛苦,倒是讓我免去了被那些公子哥欺負,他們可從來不敢往這裡來。

後來有幾年我悄悄溜下山撞見沐芹,他便說要回去跟父親說我瀆職了,不過可能是年歲大了些稍微收斂了一點,總算沒像以往那麼出格。後來知府大人也沒扣我銀子,不知道是不是他忘了說了,或者他父親不願信了。

厘大人靜靜聽完我的嘮叨,眼神里閃過一些東西,不知在想什麼。他摸摸我的頭表示安慰,「以後再有這種事,我給你出氣」他狡黠眨了眨眼睛,「就像剛剛這樣」

「兩位客官久等了,」另一個小二掀開帘子進來,手上搭了毛巾,由給我們換了一壺熱茶,「實在是不好意思,兩位吃點兒啥?」

夜幕四散,各種顏色、各種樣式的燈籠垂於街巷、石橋之上,火光連成數條,整個南川都變成了散發著溫暖的光的火龍。

厘大人有很多錢,我只要摸一下某個精緻的燈籠,也不管我是不是到底想買,他就已經給完銀子把燈籠塞我懷裡了。他總說趁現在他還沒娶老婆生娃我想買啥買啥,以後就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了。

於是長街還沒逛完,我已經快提不動了,路過的小姑娘錯把我也當成賣燈籠的給了錢準備買。

燈謎我們也猜了好些,有些簡單的我能猜中,有些猜不出,厘大人就會悄悄提醒我,我們還得了好幾個魁首。

將長街和石橋都逛完,冬末的天氣出了一身淺汗,從人群中活著擠出來實屬不易。

我與厘大人逛盡興了,便往小巷子僻靜處走去。

小巷子沒多少燈籠可掛,裡面黑燈瞎火的,厘大人說是條可以直通明月樓的捷徑。至於為什麼他執著地要去明月樓,始終不告訴我。

我倆正晃晃悠悠走著,我拿著所有的燈籠,因為厘大人說自己的東西要自己拿。

「救命啊!」巷子中突然傳出一聲尖叫劃破夜空,黑漆漆的巷子深處跑出一個人來沒剎住腳直接撞到了我抱著的一大堆燈籠上,這下厘大人沒來得及扶住我,我跌坐在地上,燈籠滾落在地燒了起來。

「怎麼又是你?」厘大人突然道,我抬頭一看,竟然又是沐芹,只是他臉上竟然少見地慌慌張張,不知幹了什麼壞事。

他被撞得也愣了一下,似乎沒注意到我們是誰,慌張地往身後看了一眼又飛快跑了。

我爬起來拍拍屁股,燈籠們已經一個燃一個成了一團大火,我和厘大人眼疾手快搶救了幾個最貴的,只能看著剩下的繼續燒了。

「救命啊!殺人啦!」尖叫又從巷子里傳出來,我和厘大人相視一眼,拔腿往深處跑去。

借著燈籠火光一照,地上躺了一個人,已經沒有動靜,紅黑色濃稠的血跡緩慢流到地面上,順著石板鑲嵌的縫隙往下流著,衣衫是淡紅色的,很漂亮,是個女人。

旁邊一個人退到了巷子邊上,應該是剛剛大叫的那個人,厘大人一邊去抱地上的女人,一邊質問他,「誰幹的?」

那人卻躊躇著不敢說話。

厘大人提高音量吼了一句,那人才顫抖著聲音,「沐……沐知府的……」

厘大人沒聽下去了,抱著那女人叫上我飛快往醫館跑去。

可是還是太晚了,姑娘已經沒有氣息。

姑娘的家人找到醫館哭天搶地,他們不是簡單人家,一個小小的知府並不能包庇得了殺害他們女兒的罪犯。於是街上捕快四處搜索追捕逃匿的沐芹。

我和厘大人在醫館守到姑娘的父母趕來,便不知道做什麼了。聽著外面捕快一家家搜捕我死對頭的聲音,倒像不如往日幻想過的那樣高興。也說不上為什麼,只想拽著厘大人回山上。

於是第七個上元節,我最討厭的人成了可惡的殺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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