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僧連載——26

26

直子提前一天給寺內健打了個電話過去。東京地區所有重大案件的存疑證物都會交由刑事鑒定中心驗證,寺內健這時已經吩咐手下將王子飯店襲擊案的物證和其他現場資料調過來,他要連夜親自進行再次鑒定。

第二天早晨,高木直子和宋漢城趕到刑事鑒定中心時寺內健已幹了個通宵。這個相貌英俊的年輕人一看到直子出現,立刻來了精神,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第一眼就認出了跟隨直子一起來的人。

「這位是?」

「宋漢城先生。」

「你把犯罪嫌疑人帶來了啊。」寺內健很是驚訝,他還是頭一回和犯罪嫌疑人直接面對面。這是怎麼回事?

「宋先生是聯合國科教文組織的特聘學者和國際刑警組織的學術顧問。在回答問題前,先看一段受害人的證詞錄像吧。」

看完錄像,寺內沉默了一會,似乎為剛才的無禮行為感到歉意,他朝直子做了個鬼臉。

「你忙了一整夜,有結果了么?」

「證物確實有多處疑點,但要得出結論,我還需要進一步驗證。」

兩個來訪者都以探尋的目光看著寺內健。

「直子,槍支上的指紋確實與宋漢城先生的指紋符合。但是,這個指紋通過深度掃描,顯然存在著疑點。照理說,手握槍柄時,人的指紋特徵會有一個不太明顯的著力點的連線,這和人的手掌厚度、指關節的力量程度和射擊時的反衝作用有關。這些特徵一般很難辨別。」

「你得出什麼結論了沒有?」

直子對寺內健說話的口氣像是還在學校向他請教作業,那麼不耐煩,那麼驕傲,才子寺內健當時可有個「高高在上的專家寺內」的綽號。但他對直子的態度卻全然反過來,一直討好般地為她做這做那,毫無怨言。

「結論是,這個槍支上的指紋不具備一般槍擊案典型的受力點特徵。因此,不能排除是偽造的可能,它很可能是從宋先生的另一個指紋套用移植而來的,通過指紋對比可以證明這一點。既然……宋先生已經來了,正好可以完成這個程序。此外,宋先生還需回憶一下當時的情況,仔細地回憶……」

真是讓人犯難,宋漢城想。從自己站在洞開的大門開始,知道發現躺倒在地的谷垣律師,一路上他都走得很小心,除了動手將谷垣律師扶起,他並沒有觸碰什麼。

宋漢城開始重新講述自己行走的路線,如何發現大門半敞開著,如何躡手躡腳地走入,如何觀察周圍的情況,如何聽到了呻吟的聲音,以及順著聲音的方向發現谷垣律師受傷的全過程。

「你有接觸到什麼東西沒有?比如牆上開關、門把手之類的玩意?」寺內健問。

「發現谷垣先生受傷前,我沒有碰任何東西。大門敞開著,室內的照明燈光也足夠,因此我沒有伸手去開燈。」

「您在發現谷垣先生受傷後做了什麼?」

「打電話告訴高木小姐。」

「您用誰的電話?」

「自己的電話。」入境後,高木直子為了聯絡方便,將自己的另一部電話給了宋漢城使用。

「警察到現場前,還有其他人進入么?」

「沒有。高木小姐到現場十分鐘後,警察才到。」

警察封閉現場後,宋漢城和高木直子就被邀請到警察局協助調查。照此推理,現場宋漢城的指紋有可能事前就被人做了手腳。

「寺內,根據你目前的鑒定,槍上的這個指紋能否作為指控宋先生的直接證據呢?先不管谷垣律師的證詞。我需要你得出最後的明確結論。」直子繼續問道。

「站在我的專業立場,確實應該在報告中提到這一點。這就看法官本人的判斷了。他可以採信這個指紋作為指控的有力證據,也可以因為證據存疑而不採用。」

直子盯著寺內的眼睛,帶著少有的懇切之意:「寺內,你的報告非常重要,客觀地提出你的疑問,就是對我們最好的幫助。有了谷垣律師的證詞,以及你的鑒定報告,宋先生就可以擺脫嫌疑了。」高木直子又問:「在出報告書以前,是否需要再次勘察現場?」

「如果案件發現了新疑點,就能進行二次勘察。」

「谷垣先生的證詞已使案情發生了重大轉折,如果能在現場找到新的證據,不但可以讓宋先生徹底撇清嫌疑,說不定還能發現真正的嫌疑犯留下的痕迹。」

「我都準備好了,我們這就回到現場去。不過,在去現場前,我要請宋先生在我的實驗室里做一些實驗。我可以通過宋先生本人在受力實驗中留下的指紋來做一些比對,我相信會有些眉目。」

「寺內,這回可就拜託你了啊。」

「犯罪鑒定可是一門科學,如果沒有堅定的質疑現存答案的精神,我們就會在細節上被假象所蒙蔽。宋先生真正要感謝的人是你啊,直子。」寺內健有點怯怯地詢問,「那麼,等事情結束後,可以賞光和本人約會聚餐么?」

「好啊,地方由你來選。」

「東京塔前的那家泰國餐廳如何?」

「可以。不過,宋先生得在場,我們一起給他壓壓驚。」

寺內有些失望,不過他很快又爽朗地笑了起來,充滿了活力。

寺內獲得了現場勘察的許可,卻沒有帶上任何助手。他還是頭一次陪同犯罪嫌疑人再次回到現場。三個人一同來到了王子飯店的大堂入口。

「宋先生,從現在開始,您盡量回憶一下當時的情況吧,我們說不定會有新的發現。」

他們先來到二樓裙樓的「熠」餐廳,找到先前坐的位置坐下來。餐廳服務生迎上前來。

「三份咖啡。」寺內一邊示意服務生,一邊拿出了筆記本。他在紙上畫出來一條時間線,每一分鐘一個刻度。

「寺內,你在畫什麼?」直子問他。

「還原事件。」寺內神秘地一笑,「宋先生,您是在什麼時候上樓的?確切的時間。」

「十九點四十八分。」直子代替他做了回答。因為和宋漢城約定了時間,她當時特意對了下手錶。宋漢城點了點頭。

寺內健在時間軸的第一個刻度上寫下了「熠餐廳,十九點四十八分」。

「直子,你在當天同樣的間隔時間上樓來,我和宋先生這就回到現場去。」

「好。」

「現在,宋先生,請您按照當時行走的路線再走一遍,用同樣的步速,盡量回想所有的細節。」

他們兩人起身離開了作為,走出了餐廳。在裙樓和主樓之間的空中走廊,去往二樓大堂電梯口的路上,寺內記錄了宋漢城曾向服務生問路的時間。

到了電梯口,寺內看了看手錶,然後在時間軸上做了個記號:「大堂電梯,十九點四十九分四十五秒」。

「一路上沒有任何狀況?」

「沒有。」

「當時有其他人從電梯口出來,或者和您一起進入么?」

「就我一個人。」

兩人進了電梯,宋漢城按下了十四的樓層鍵。

電梯上行的時候,寺內觀察著電梯。這裡看來沒有裝任何攝像裝置。一般來講,高級酒店會避免在顯眼的地方裝這些玩意兒,而會在每個樓層的必經要道,如電梯口、進入樓層的主通道口,裝上很隱蔽的監視設備。

到了十四層。恰如他所預料,在天花板照明燈前有一個隱蔽的針孔鏡頭。

「喏,看到了沒?您的出現它做了記錄。」寺內又標記了電梯上行到十四層的用時,約五十秒左右,十九點五十分三十五秒。

宋漢城問:「我要走當時走的路線?」

「對。」

於是,他們一人在前,一人在後,如當天那樣先拐到左邊的雙號通道,然後又折返走入了右邊的單號通道,尋找1418房間的號碼。

到了走了盡頭,宋漢城和當時一樣猶豫了會兒,又沿著走廊返回到入口通道處,然後向左邊的走廊深處走去。站到走廊盡頭的時候,宋漢城停下了腳步:「我當時找不到房間號碼,在這裡問了下路。」

「問服務生?」

「是的。」

「還記得他的模樣么?或者他的胸牌號碼?」

「不記得了。」

「您確認是飯店服務人員?」

「是的,我就問他如何到1418號,他告訴我1418是酒店改造前的號碼,現在是VIP套房,於是他就在前面帶路。」

寺內又在筆記本上記錄了宋漢城在走廊里的耗時,時間軸標出了十九點五十四分三十秒,當時宋漢城在走廊里耽擱了近四分鐘。

兩人沿著當時服務生指引的方向走到了那個樓梯,往下走了兩個樓層,然後來到了一個小電梯間——為VIP客人準備的單獨通道。

宋漢城在電梯口停住,告訴寺內:「服務生在這裡告訴我坐電梯往上兩層,出口的右邊就是1418房。他好像還咕噥了一句什麼話。」

「什麼話?」

「有點抱怨的口氣,沒怎麼聽清楚。我給了他小費。」

「在這兒?」

宋漢城想了下:「不,在剛才碰到他的走廊盡頭的整理間。」

「宋先生,千萬不可遺漏任何細節。對了,他咕噥著說了句什麼話?」

宋漢城的回憶一下清晰起來:「啊,我想起來了,他似乎在此之前剛給人帶路去VIP區,當時我以為是谷垣先生,但後來知道谷垣先生和飯店的關係後,就覺得那個問路的人定然不是他。」

「我們可以詢問飯店管理部門找到這個服務生。您能認出他來?」

「當然。」

「過會兒我們再來處理這個問題。」

寺內的時間標出了十九點五十六分三十秒。

他們一同走進這個VIP專用電梯,這個電梯內廂如鏡面般亮閃閃的。

當走出電梯來到1418房間門口時,值巡的兩個當地警察證站在黃色警戒線前。寺內上去打了個招呼。

「好了,最後一段路程了,讓我再計算一下您從這裡一直走到發現谷垣先生房間所花的時間。」寺內在筆記本上記錄的時間是十九點五十七分。

宋漢城打頭從兩個警察中間通過,抬腳跨過了警戒線:「當時按了門鈴沒有應答,我就感覺事情有點蹊蹺,正打算離開,發現門開了半條縫,於是在門口猶豫了一陣,過後才進去。」

宋漢城帶著寺內走進了會所。他們兩人最後站到谷垣先生中槍倒地的地點時,時間正好是十九點五十九分。

寺內一邊埋頭記錄,一邊對宋漢城說:「您到得非常準時呢。您打電話給高木小姐是時間是二十點零一分吧。」這可以查看當時的通訊記錄。

因為宋漢城在電話里向直子說明了行走路線,她打到現場的用時短得多,約八分鐘,她直接從VIP電梯上了樓。至此,宋漢城的行動時間線已繪製完成,共有三位證人可提供證明,除了宋漢城碰到的那個服務生。這條時間線不但與谷垣律師所說在七點五十分左右看見兇手的時間點不符合,而且可以證明,宋漢城如果有作案嫌疑,他就必須在兩分鐘內飛奔上樓,並在見到谷垣後二話不說拔槍就射。這已經可以提出有力的質疑了。如果宋漢城問路的那個服務生可以回憶出當時的時間,就可以直接證明宋漢城不在現場了。

前男友果然專業

他們三人會合後,又找到了飯店的管理部門,再次排查了當時在那幾個樓層出現的服務人員。值班經理把當天所有的相關人員都叫到了辦公室,宋漢城沒看到那個帶路的服務生。

寺內問道:「是否有沒有登記在冊的遺漏人員?」

值班經理看了一下當天的出勤表,拍了下前額:「啊,原來如此。」原來服務出勤表上是正式員工的出勤記錄,在飯店充當短期工的見習生則不包括在內。清水警官可能因為這個出勤記錄的誤導,遺漏了那個可以提供直接證詞的目擊者。

值班經理拿來了新的賬冊。

「一共有四個見習生,其中三個今天休假。寺內先生,您何時需要約見他們?」

「馬上。麻煩您通知他們來飯店吧。不過還是以飯店名義通知他們,免得驚擾他們。」

「好的。」值班經理隨後就電話通知了幾個見習生。

一小時後,四個見習服務生一同走進了辦公室,宋漢城一眼就認了出來。

「你的名字是?」寺內問道。

「小川多摩。他當時負責十四樓的房間整理和清掃工作。」值班經理插話道。

「小川先生,您在四天前晚上八點前後,碰到過這位先生么?」寺內指了指一旁的宋漢城。

那個叫小川的見習生打量了宋漢城一會。「啊,是的,我想起來了,這位先生向我問過路。」

「大約是在什麼時間?」

「將近八點吧。因為八點正好是這個樓層的換班時間,所以我記得是在換班前不久碰到的這位先生。」

「確切的時間是?」

「七點五十五分左右,絕對是在八點之前的幾分鐘,因為在把這位先生帶到他要去的地方後,就已經到換班時間了,我直接回了更衣間。」

「對了,您在當晚八點前後,在十四樓和VIP套房附近是否還碰到過其他人,除了飯店服務人員意外?」

「在碰到那位先生之前,還有一位先生也向我詢問去會所怎麼走。我當時有點奇怪,因為那個會所的客人通常都從地下停車場直接坐電梯上樓。」

「小川先生,您能描述一下那個人的模樣么?」

「聽口音是東京本地人,三十歲上下,穿著時髦,前額的頭髮有些卷。」

「您以前見過此人么?」

「沒有。我在這裡才工作了一個多月,在我來的這段時間裡從未見過。」

寺內微笑著,將筆錄遞給這個剛從學校畢業的學生:「您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如果可以的話,麻煩您在這份記錄上籤上您的名字。對了,如果警方需要您提供進一步的幫助,比如協助畫出嫌疑人的肖像,應該沒問題吧?」

小川看了看值班經理。值班經理顯然沒有反對的意思,甚至鼓勵地點著頭。

「沒問題。」

「好,非常感謝您!」

走出辦公室,直子表揚了寺內一番:「你今天的表現可圈可點啊,寺內。這下我們可以直接找清水警官了。」

寺內卻裝出有點失望的樣子:「又不是兩人約會,有什麼值得祝賀的。不過,確實得喝上幾杯為宋先生壓壓驚。」

麻煩真的結束了?

謝過寺內後,宋漢城一塊石頭落了地。經過此番波折,自己的日本之行該不會再有什麼意外了吧。徹底擺脫了犯罪嫌疑,這下他和直子可以重新自由行動了。

第二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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