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暴力與以暴制暴

丹麥電影《更好的世界》(2010)圍繞瑞典人安東在非洲、丹麥的工作和生活展開,呈現暴力、寬恕、正義的複雜性。作為無國界醫生組織的外科大夫,安東在非洲難民營度過的每一天,都要面對愚昧、暴力、貧困、仇恨結出的惡果。非洲、丹麥的風景有多美,安東的心境便有多麼蒼涼:

堪比紂王「剖孕婦而觀其化」的惡霸劃開孕婦的肚子,一賭胎兒的性別。這樣的惡人要不要救治?婚外出軌期盼妻子寬恕的安東,認為復仇只能陷入冤冤相報的惡性循環,無法帶來正義。

胡適推崇「寬容比自由更重要」。隨著對自由的認識逐漸深入,我們發現寬容只是自由的一部分,沒有什麼能比自由更重要。喪失底線的寬容和寬恕,實質上是一種狂妄無知的傲慢:自以為是上帝,可以赦免人間的罪惡。

寬容成為罪惡的擋箭牌,自由與自由的敵人大可把酒言歡,二戰後何必興師動眾審判戰犯?不懲罰邪惡,何以播撒善與正義的光輝?

「沒有寬恕就沒有未來」的南非,犯罪嫌疑人要獲得赦免也必須符合犯罪動機並非謀財害命、澄清真相等四項條件。

非洲不平靜,領銜全球幸福指數排行榜的丹麥亦非人間天堂。安東的兒子伊萊亞斯身處校園暴力的旋渦,剛從倫敦轉學過來的克里斯蒂安路見不平,用打氣筒狠狠地給校霸上了一課。影片不願簡單地指責或讚美這樣的復仇,而是希望觀眾思考:在怎樣的情況下,暴力復仇才不可或缺、代表正義?

當著兒子及其同學的面,遭到粗暴攻擊和羞辱的安東既未還手,也沒選擇報警。這倒不是因為他怕那個修理工,而是覺得以暴制暴解決不了問題。為打消孩子們的疑慮,證明自己毫不畏懼,安東找到修理工,後者竟越發蠻橫。

覺得無須在這樣的「白痴」身上浪費時間的安東,儼然非暴力主義的忠實信徒,孩子們則更加困惑,難道這樣就算了?

不分場合、對象,非暴力主義不過是迂腐的代名詞,聖雄甘地的偉大與其局限一樣醒目:反對中國抵抗日本侵略,認為只要擁有非暴力信念,「日本人就會變成中國人的奴隸」;甘地甚至非常認真地建議猶太人用和平方式反抗希特勒,猶太人精神領袖馬丁?布伯當然不會同意:

「對於不明事理的人,採取行之有效的非暴力態度,有可能使他們逐漸變得明智起來。可是要對付一個萬惡的魔鬼,就不能這樣了。」

時至今日,印度憲政之父安貝德卡、敢於向殖民者操控的議會扔炸彈的巴加辛在印度的影響和威望,遠遠超過了狹隘地理解、維護種姓制度和印度教的甘地。假如沒有暴力革命的威脅,面對的不是13世紀就制定大憲章的英國紳士,而是日本、德國法西斯,非暴力運動無異於引頸受戮、與虎謀皮。

惡霸恬不知恥地聲稱他的手下有奸屍的嗜好,安東內心的火山開始噴發。憤怒很快傳染開來,惡霸遭到難民們的圍毆。《狗鎮》(2003)里的格蕾斯,從寬恕到相信少了「狗鎮」的世界會更好,安東從醫生變成咆哮的公牛,都在表明:面對無可理喻的惡人或罪惡集團,居高臨下、沒有原則的寬恕這一「傲慢」的面具可以撤下了。

對修理工的「姑息養奸」引發了更大的危險:克里斯蒂安、伊萊亞斯把修理工的汽車炸上天,差點搭上一條小命。在影片四平八穩、左右逢源的敘述中,編導的態度逐漸清晰:一個更好的世界,對暴力或非暴力都不能盲目崇信;非使用暴力不可,也應對方式和後果採取更加審慎的態度,盡量減少副作用。

令人失望的《慕尼黑》(2005),表明真實的歷史令斯皮爾伯格這樣的大導演也望而卻步:1973年4月以色列特工在黎巴嫩追殺3名製造慕尼黑慘案的黑九月恐怖分子,可不像影片里表現的那樣憐香惜玉,怒火滿腔的復仇天使在混戰中打死100多人。

《更好的世界》的大團圓結局過於討巧,但它好在誠實:以暴制暴不是包治百病的萬金油,非暴力主義同樣有其限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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