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與地下宮殿

「叔,你家有奶嘴么?」胖子還沒進門就扯開了嗓子。

「有,怎麼,懷念童年?真懷念找你爹去,保證吊起來抽。」我一陣翻找,看著跨進門的胖子連剛翻出的奶嘴都驚的掉在地上:「胖子,按這娃兒塊頭,這孽你幾年前就造了吧?」

胖子懷裡抱著個白胖小子,小手攥的正緊。

「叔你要信我!河裡撿的!」

「先不說這麼大的小孩還用奶嘴,這麼大小孩扔河裡就沉下去了好么?」

「真是河裡撿的!」

其一:

結果我還是把奶瓶遞了過去,只要娃兒喊一聲爹,我就立馬做到作為胖子長輩的責任。

還好娃兒只是拿在手裡玩耍。胖子把娃兒放在地上,任著他在地上亂蹦躂。

胖子捋了捋思緒徐徐說道:「剛撿到就抱來了,上游漂下來的,裹著層不知道啥東西的皮,我和你說那皮又薄又軟,還滑溜。」

「那皮呢?」我仔細一想:「不對啊,上游沒村子啊。」

娃兒踩著胖子腳面,胖子彎腰抱了起來:「嘿,說起來也奇怪,那個黑皮從水裡撈上來還好好的,只是一離了水就碎成粉了。不過這大胖小子生的不錯。你看這小嘴,這鼻子——誒?怎麼越看越像我了?」

我撥開胖子右手,那娃瞪著我。

娃兒雙眼清澈如水,瞳孔深沉如泉,彷彿要把人吸進去,我只感覺意識離了身,被拉扯到半空之中。猛回神,娃兒嘴角掛笑,鼻如刀削,像極了自己面孔。我心中一驚,雙腳一軟癱坐在地上,後腦勺磕在桌腿上一陣疼。胖子趕忙拉我起來,我甩了甩頭,在看著懷裡小孩,越發覺得一模一樣。

「去找老鬼頭!」我吩咐胖子,又急忙補道:「別看他眼睛!」又突然起了奇怪心思,這娃看自己雙眼會不會暈呢?

怪事見多了,自是膽兒也肥了。我從屋中翻出鏡子,正放在胖子跟前,胖子臉刷一下就白了,伸出手在白胖小子身上又抓又捏,顫巍巍的說道:「叔啊,這娃,好像是鬼啊...」

我湊到鏡子前一看,鏡子里空空蕩蕩,哪有人的影子?

其二:

老鬼頭一身酒味,斜靠在茅草上。

胖子扶著老鬼頭一陣晃動:「老鬼頭,醒醒。」

老鬼頭緊緊護著胸口唰的起身,發現是我倆後笑罵道:「兔崽子差點嚇死老道。」

「懷裡什麼東西?」

「沒啥,沒啥。」老鬼頭打了個哈哈:「胖子的黃書,對,上次忘記給胖子了。」

我眼疾手快,只手插進老鬼頭懷中,沒捏著肉,倒是有點磕手。

「胖子快來幫忙!老鬼頭懷裡藏了好東西!」

胖子一手夾著娃兒,一手扳開老鬼頭雙手。娃兒見老鬼頭長長鬍須在拼搶中晃悠,伸手就要扯老鬼頭鬍鬚。

老鬼頭被突襲擊嚇了一跳,手裡勁兒一松,我從老鬼頭懷裡抽出一個層層報紙裹著的東西來。我三兩下撥了乾淨,卻是一條粗實的烤狗腿。突然想起昨天張大媽家新養的大黑狗丟了,拿著刀在胖子家吵了半天。

胖子一看就急了眼,一把奪過狗腿沖著老鬼頭就跳了起來:「缺德啊你!不知道留一份給我啊!不對!我他媽差點被張大媽給砍了啊!」

老鬼頭任著胖子叫喚,和抓著自己鬍鬚的娃兒四目相對,嚴肅道:「魚崽子,把那頭裝滿狗血的盆子拿過來,還有那狗皮也帶來。」

我一看老鬼頭眉頭微皺,心中已然知曉不是小事。

「洗臉。」老鬼頭沉聲說道。

「哦哦哦!」胖子立馬抓起沾了狗血的狗皮抹了自己一臉。

「給娃兒洗臉!你傻么?」老鬼頭雙眼一瞪,張口就罵。

「這鬼你見過?」我把狗皮浸在狗血里:「是啥東西?誰看他他就像誰。」

「聽說過。」老鬼頭轉頭問道:「除了我們仨兒,還有誰看過這娃?」

「沒人了,我一撿到就和叔過來了。」胖子隨便擦了擦臉:「這是啥玩意兒?」

狗皮在娃兒臉上抹了一把:「沒用啊,娃兒臉蛋好像更白嫩乾淨了——」

我突然看到胖子臉上沒幹的血跡,後背嗖的一涼,這娃臉都不沾血的?

我按著狗皮在娃兒臉上擦拭,娃兒臉蛋越來越白,鼻子和嘴越來越淡,漸漸地,鼻子嘴兒消去,整個臉盤上只剩下一雙烏黑的眼睛。

這一幕實在太過奇幻,嚇得我不敢說話。娃兒臉上很快又浮出粗唇塌鼻,完全是照著老鬼頭印的。

老鬼頭問道:「這娃哪來的?」

「河上飄來的。」

老鬼頭摸了摸下巴,琢磨道:「這河上飄來的娃一般來頭都不小。你看唐僧啊,哪吒啊,還有,還有...」

「古伊爾!」胖子插嘴到。

我給了胖子一巴掌。

老鬼頭站起身來,看向河面:「如果沒猜錯,這東西是食像。」

我也走了過去,河面波光粼粼,卻照不出我們的影子。

其三:

我們三順著河邊小路往上遊走。

「莫名其妙總能扯上這些事。」我嘆了一口氣:「鬼從陰間溜出來都要我們給送回去,這陰陽秩序也太隨意了吧。」

「還得討回咱們影子,雖說離了影子也不是不能活,但是缺了總感覺不好。再說了,有所失,有所得。咱三算是綁一起了。」老鬼頭也嘆了一口,環視了周圍一片遼闊荒涼土地,不想再說這煩心的事,問道:「這上游荒地怎麼沒人耕作?」

「哦,這以前是亂墳崗,據說坑殺了不少人,所以也就荒著了。」胖子總是不安分,對這些自是了解的比我清楚。

自是知道了這是陰間鬼神,老鬼頭特地找了副粗繩把娃兒厚實的綁在胖子背上。此刻身後娃兒正撕扯著胖子的短髮,胖子苦著臉說道:「叔,小崽子不安分啊!」

「小孩子我會對付,我可是哄得你條條實實的。」我伸手朝著娃兒白嫩屁股就是一巴掌,娃兒立馬張牙舞爪,我一陣大笑,躲過小鬼的憤怒小拳向前跑去。前方老鬼頭陡然停步,害的我差點撞上。還沒來得及詢問,身後就傳來清晰的喊聲:「張小魚——!」

「誒——唔!」我剛想應,老鬼頭一把夾住我的脖子扯到身前,左手死死的捂住嘴。我心裡一咯噔,這才記起這裡可是荒廢多年亂墳崗,哪有熟人!

我也不敢掉頭,老鬼頭拿著膝蓋頂著雙腿,又推了推。我低頭一看,老鬼頭雙腳陷在坑裡。

這時身後胖子問道:「你們咋嘞?」

我不敢答,現在還不知道什麼情況,得聽老鬼頭的安排。

老鬼頭大力推了我一把。

我一個踉蹌,也不敢掉頭,試著向前走了幾歩。老鬼頭牢牢抓住我雙臂,示意我用力。我心領神會,深吸一口氣——

身後胖子突然喊道:「誒!誰叫我?啊——」

不好!我轉身就沖向胖子,奮力拉扯下,老鬼頭雙腳從地下拉出,扯出一段白骨。老鬼頭雙腳一出土,立刻蹦跳起來,將白骨踩了個碎。再看胖子,脖子上裹著一條胳膊粗細的地龍,眼睛大睜,臉色發紫,已經被勒的喘不過氣。

我空手抓向地龍,地龍皮膚附著一層粘液,使本來粗糙的表皮變的異樣滑溜,幾下都滑了手。

「閃開!」

我下意識一扭頭,一道銀光從耳邊划了過去,噗呲濺了一臉粘液。老鬼頭又叫道:「順著拉!」地龍被拉出一條長長的口子,白色東西噗啦落了一地。

地龍一陣翻滾,呼啦啦鑽回了地下。胖子被甩的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正趴在地上喘著粗氣。

我還沒來得及回神,小腿肚子一陣抽痛——從地龍里掉出的肥嫩蛆蟲只有半邊漏在體外!老鬼頭眼疾手快,左手掐腿,右手如鷹爪噗呲抽出。

那一指多長的蛆蟲在地上撲騰,染血的那半邊身子迅速變黑變硬,竟有漸漸成蛹的現象。胖子緩過氣來,一腳給碾了個稀巴爛。遠一點的蛆蟲堆在地上一陣翻滾,在烈日下發出呲呲的響聲,很快乾癟了下去。

三人終於緩過氣來。

老鬼頭問道:「娃呢?」

胖子摸摸後背:「在呢,里里外外綁了三層,不過現在有些鬆了。」

「咋不鬧了?」

我接話道:「暈過去了。」

「先走。這地有大名堂。」老鬼頭話音剛落,胖子身後那塊泥土被拱了起來,地龍咻的竄了出來!

我一個虎躍,把胖子摁倒在地兩人一陣翻滾。地龍這次長了記性,仗著粘液的滑溜,從胖子後背縫隙中鑽了進去,捆實了娃兒的腰。那塊地早被松過,地龍捆著娃拉上胖子扯著我,都摔了下去!

老鬼頭大喊一聲:「胖砸!魚崽砸!」操起水果刀就跟著跳了下來。

我臉在土上蹭啊蹭,吃了一嘴土,又感覺身下砸穿了什麼東西,最終狠狠砸在地上,萬幸有胖子墊著。隨後又聽到噗通,刺啦一聲,老鬼頭墜了下來,手中水果刀把地龍捅了個通透。

地龍拖著殘了的身子,又給鑽進土去。

老鬼頭從懷裡掏出一把硃砂撒在地上,蛆蟲一陣翻騰,不消一會就乾癟不動了。

拉起老鬼頭扶起胖子,往上只看到一個小小洞口,想上去怕是不可能了。我環視四周,三面是紅磚砌的磚牆,面前一條長路,發著幽幽綠光。

這時候才感覺鼻子火辣辣的痛,鼻血流了下來。媽的,鼻子都快被蹭沒了。

我幫胖子揉著摔紅的肚皮,等著老鬼頭做決定。

老鬼頭在牆上划了幾道,勉強留下幾條印子,又在牆縫摸了摸:「這牆縫連紙都塞不進去,磚塊硬實,是上好的城磚。」老鬼頭三個手指搓了搓,接著說道:「是骨灰。這兩側牆體塗抹骨灰以吸附冥火,好照亮道路。深處怕是宮殿。我們落下太深,也沒法上去,現在只有進去。」

胖子插嘴道:「裡面要是冒出屍群啊,陰魂啊怎麼辦?」

「應該不會。」老鬼頭指了指地上已經死透了的蛆蟲:「剛剛那條地龍已經大的嚇人,怕是吃了不少屍蟲和死肉。這裡面要是有屍群也被屍蟲鑽了個精光。至於鬼魂,哼!」

「那地龍幹嘛要搶走食像?」

「如果是地龍是被喚來的呢?」老鬼頭一眯雙眼,彷彿要看個清楚。

其四:

我們決定去宮殿看看。

沿著紅磚路一路向前,雖說是在地下,但是兩側鬼火卻能清楚的照亮前路。胖子對著兩側磚牆左敲右敲,希望找到什麼暗門,可惜都是徒勞。

又走了一陣,鬼火漸稀,前方一片光亮。走出小道,面前鋪開約莫三米高的純白階梯,階梯之下有明珠無數,亮光穿過通透階梯,異樣柔和。

「大手筆啊!」胖子趴在階梯上,鼻子都快按進了臉里,還努力的把臉貼緊,好往內窺探。

我放著沒出息的胖子不理,拾級而上,頭頂朱紅城磚不知何時已經換成了乳白玉石。終於到了盡頭,十八根纏龍玉柱佇立在眼前,玉龍或騰或盤姿勢迥異,柱頂各放著一顆璀璨夜明珠。我忍不住把手貼在玉柱之上,手感溫和,近看柱內有綠水,順著玉龍身軀自下而上流到柱頂,自柱頂匯入頭頂玉石。我發現柱子與地面無縫,又退回階梯之上細看階梯,也不曾有一道縫隙,眼前一切像是在一塊碩大的玉石之中雕刻而出,一氣呵成不曾拼接!

老鬼頭一拍我肩:「上好流水暖玉就這麼普通的拿出來做了階梯玉柱,裡面得怎般奢華!我們這次撞上了大運!」率先往殿內走去。

我喊下爬到柱頂試圖扣下夜明珠的胖子,緊跟上了步伐。

腳下玉石起起伏伏雕刻的如魚鱗一般,兩側石柱依次展開,柱面鑲金,隱約可見柱內璞玉,都是未開光的上好玉石,每一塊都趕超外面暖玉。

老鬼頭站在大殿正中,面前擺著一巨鼎。有水自頭頂而來流入巨鼎之中,又從鼎中匯入地面,流出大殿,最後又經玉龍流回,真是絕妙設計!

巨鼎之後,一金龍盤卧在玉台之上,剛好夠一人正坐其上,貨真價實的龍椅!

我感覺心中澎湃,龍椅似乎有什麼在呼喚我,感覺只要坐在其上便能呼風喚雨掌控天下!我邁出了一步,無意中看到老鬼頭眉頭緊鎖,心中略有不安。身旁胖子卻一個箭步,一屁股坐在了金龍座上!

轟隆!明明在地下,卻能聽見驚雷。

四周玉石以肉眼可見速度被金龍抽出生氣,連鑲在石柱上的金子都褪去了金屬光澤變成了普通石塊,更別說無數玉石的龜裂慘樣。

金龍一甩龍尾,將正哈哈大笑的胖子直直甩出宮殿;門口呼呼嘶吼,轉頭一看十八條玉龍已經遊了進來,口中正往殿內吐水,殿內龜裂玉石迅速恢復生氣卻又立馬被金龍吸入,十八玉龍尾巴噼啪砸裂已經失去價值的石柱,隨後接連纏繞在巨鼎之上。

金龍龍首一抬,自玉台騰起,飛入巨鼎之中濺起一片水花。金龍入水,只聽見鼎內嘶嘶聲,白色霧氣自鼎中瀰漫開來,一下子遮掩了整個大殿。我靠巨鼎較近,只見巨鼎被十八玉龍頂托,卻是漸漸的壓碎玉石地面沉了下去,隨後霧氣一瀰漫,伸手不見五指。

這一切發生太快太突然又太過壯麗不可言。巨鼎已經完全看不見我才回過神來。雙手卻在身邊摸了個空,喊了幾聲胖子都沒人應,心裡咯嗒一聲,又走散了!

霧氣退去,我孤身一人站在廢墟之中。

其五:

我試著找到胖子和老鬼頭,卻怎麼都沒有動靜,只好又回到宮殿之內。

四周斷壁殘垣,只是下金龍身後的玉石巨牆。

剛光顧著驚艷巨鼎金龍,完全沒有打量玉石巨牆。牆體是粗糙玉石,唯一一個沒被金龍吸取生氣的地方。牆上嵌著十扇青黃玉門,玉門間夾雜著紅色血絲條紋,平添了幾分妖艷。十扇玉門有一扇半掩,怕是有誰已經進去。

「難道是老鬼頭?正好我們兩錯了個身?」我又在其餘九扇門前打探一番,都是一樣材質,只是紋理各異。不知怎的九死一生四字兀的跳在我的心頭。現在不管推門而入的是老鬼頭還是胖子,我都不能拋下,此時此刻只有跟著進去,別無選擇。

我狠下心,側身擠進那扇半掩著的玉門。

門內漆黑,偶爾聽見深處傳來砰砰砰的聲響。我暗道門內果然有人,也不顧光線不好,腳下迅速靠了過去。

道路狹窄細長,我勉勉強強辨著腳下,期間又傳來幾次砰砰砰的聲響,每次都是三聲。我這時才擔心起要不是他們兩人該如何是好。

前方寬廣起來,突然一片亮堂,就像掀開了遮著眼的黑簾。還沒來得及高興,整個人已經嚇得呆了——老鬼頭四肢被釘在地上,大孔汩汩的冒著鮮血!

不敢妄動。看到老鬼頭腳偶爾抽搐,能勉強確認老鬼頭還有生氣。這時老鬼頭強昂起頭,對著玉石砰砰砰磕了三次後無力抵在地上。我眼巴巴看著老鬼頭腦門鮮血在玉石上流動蔓延,漸漸的被吸到玉石中,在玉石里娟出秀美紅紋。我想起那其餘九扇都是那樣紅紋纏繞,怕是十死無生!

我試探著喊了幾聲,老鬼頭不應不睬,怕是五感全失陷入了迷茫之中。

我心中悲涼之際,老鬼頭突然喊道:「張家老鬼,三九叩首,求死而後生!」狠狠在玉石上叩了三下,那玉石突然凸起一塊如血紅石釘,老鬼頭好似沒看見一般直哼哼的把自己腦袋砸了上去!

伴著咔擦聲,玉石在腦門上鑽出一個大洞,鮮血流了一地。

還什麼死而後生,都死透了,我心中發冷,下一個怕就是我了。

就在這時,玉石沿著紅紋碎裂開來,裂縫愈來愈寬,隨後整個房間地面都龜裂開來。那五個石釘化成濃稠液體黏滿五個大孔,本該死透的老鬼頭一扯道袍站直了身子,腦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新肉。

下面有些昏黃光亮。老鬼頭給我使了個眼色,率先跳了下去,我略一猶豫還是緊跟著一躍而下。

噗通一聲,濺起一片水花,我本來一身冷汗浸在水中好不舒服。四處張望,尋找老鬼頭的影子。裂縫之下竟是一座宮殿,準確說說是一座封閉宮殿,老鬼頭身上乾燥,正伏在盔甲面前,戰戰兢兢。

那盔甲呈灰褐色,上面雕刻著粗糙龍紋,仔細看去卻是二龍纏繞在一起,二龍龍尾纏繞盔甲腿甲,然後沿著盔甲主體一路追逐交纏一直到脖頸地方,龍首擺放在胸口,龍口微張,腦袋怕就是戲龍珠了——盔甲之中有人!

我趕忙從水池之中爬出。盔甲之中陰翳視線一陣收縮死死的盯著我,似乎在斥責著我不敬。我連忙跪在老鬼頭身旁,也不敢多問,把頭坑的更低。儘管如此依舊能夠感受到冷冽目光划過自己的後背。

大氣不敢出,壓抑到極點。

深處傳來腳步聲,一步一步穩重紮實,配上大廳內傳來的迴音,更增添幾番陰沉。我感覺一絲冰涼靠在我手上,我一撇眼,道袍蓋在我的手上,我一摸手中冰涼之物,怕是老鬼頭不離身的水果刀。老鬼頭拇指滴血按在地上,手心緊緊掐著一張黑符。

腳步聲越來越近,卻不聽人言。嘀嗒,我看到老鬼頭眉角搐動,一滴冷汗跌落地面,凌冽的雙眼瞟了我一眼後緩緩眨了一下。今天真是剛出龍潭又入虎穴,照老鬼頭這個態度怕是凶多吉少了。左右都是死,不如拼一把!腳步越來越近,我右手牢牢握緊尖刀,耐心等著老鬼頭躍起身子我好緊跟上。腳步陡然聲停了下來,我心一緊,感到整個人都在打顫,被發現了?老鬼頭還是伏在地上。

這時一個圓滾的聲音響了起來——

「嘿,你個屁娃在這幹嘛呢?」隨後腳步輕盈,一路奔跑。

我猛一抬頭,一臉懵逼。

胖子甩著一身肥肉自盔甲身後而來,隨後雙手掐住盔甲脖子,將陰冷的人給連脖子拔了出來——正是被地龍捆走的食像!心中緊繃的弦一下子鬆弛下來,今天可是說要走大運,怎麼可能接二連三遇到這種丟了命的事。身上衣服已經濕透,整個人都脫了力。深吸幾口冷氣,強打起精神走過去。

老鬼頭張牙舞爪的朝著小鬼屁股就是一巴掌,看樣子被我看見自己的丟人模樣心中還是有些惱怒的。

我也在小鬼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忍者笑問道:「你小子怎麼從裡面摸過來了?」

胖子順手朝著娃兒屁股也是一巴掌,說道:「那裡十扇門,我隨便挑了一扇就過來了,就看到這小鬼撅著屁股趴在盔甲上。」

我看向盔甲,原來只有前面一半,護著小鳥光著腚啊這是!

娃兒挨了重重三巴掌,屁股都紅腫了起來,那厚嘴唇一歪,眼看就要哭出聲來,我拿起水果刀在他鼻尖劃啊劃啊,哭聲竟是又憋了回去。

「那在上面的事情還記得清楚?」我收回水果刀,努力把小鬼嘴巴拉成一條線。雖說是什麼陰間鬼魂,可是說白了也只是個陰間環衛工啊。在我們這幾個大活人面前只是個一如外表的小屁孩,任我們欺負。

「嘿嘿嘿!」胖子一聽我要追究他的冒失了,開始摸著腦袋裝傻。我狠狠一瞪,胖子自知逃不過一頓責罵,立馬胸口拍的叮噹響:「鬼迷心竅,鬼迷心竅。總覺得坐上去就能天下無敵,結果被一尾巴抽醒了。以後再也不莽了!我保證!」

我也知道胖子只是嘴上說說,從小就這般性子,狗改不了吃屎。再看看老鬼頭,已經在殿里走了一個來回,不知道在尋些什麼。

這封閉大殿空間不小,四面都是實打實的石塊砌成,封的嚴嚴實實。殿堂頂鄭重嵌著四根粗大燭芯。玉石之中有水光流動,那燭芯子紮根頭頂玉石之中,火焰熊熊燃燒。

燭燈之下,是一八角水池,正是我落下的地方,可是天花板上卻怎麼也找不到落下的空洞。八角水池正對著七層台階,台階上本該有什麼東西,如今只是空空蕩蕩。老鬼頭正在台階之上敲來敲去,看樣子是要找什麼機關。

「你看好這小鬼,我去給老鬼頭幫幫忙。」。

老鬼頭看我來了,一指台階:「來,敲,應該有空心的。」

我也貼著耳趴在台階上,仔細的探聽著每一塊。七層台階都敲了個遍,都沒有一絲不一樣的地方。又折騰了一陣子,殿里大大小小的磚塊都摸遍了也沒找著。

一番徒勞,實在是讓人氣餒。

「要是這宮殿有其他人就好了。」我躺在地上嘆氣道。

「這不有么?」

我們三人轉頭,盯著角落裡瑟瑟發抖的小屁孩。

其六:

老鬼頭倚在台階上打盹,我和胖子對著娃兒一頓折騰,在娃兒屁股和臉蛋兒腫的差不多高時,娃兒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倆面面相覷,也沒想到一個鬼魂竟然這麼沒有骨氣。娃兒心中著實委屈,半晌哭聲也沒有停下的跡象,索性重新把娃兒捆實扔在一邊。

今天太累,反正也被困在這兒,我便倚著水池打了個小盹兒。

剛睜眼就看胖子無聊的在地上翻滾,嘿呦一聲坐起身子,漏出一臉淫笑,湊向了老鬼頭。

老鬼頭一臉驚悚,下意識拉緊了道袍,連連後退,如同弱女子一般擠到我身後。我看著氛圍實在尷尬,乾咳了一聲。

「老鬼頭,你別跑呀。」胖子淫笑道:「你看咱們在這困著,不如找點快活。」

老鬼頭腦袋搖的跟撥浪鼓沒啥區別:「你色心大發也不要對老頭子下手,救命啊!」閑著也是閑著,我一看有好戲能看立馬跑到一邊。

胖子一個撲騰將老鬼頭撲倒在地,雙手開始撕扯老鬼頭道袍,我也不知道胖子在搞什麼怪,心中突然想不會真的上演活春宮吧?又立馬把這噁心想法掐滅;可是又轉念一想,這他媽是胖子啊!渾身一個抖靈,頭皮都感覺發麻,趕忙上去阻止。

遲了。

只聽撕拉一聲,卻是胖子的汗衫在老鬼頭拚命掙紮下被撕開了口,我呆然看著突然的意外,卧槽,老鬼頭你老當益壯可以啊!胖子也不是個吃虧的主,大手趁機塞進了道袍之中——

摸出一本黃書!

啪!我一拍腦門,這活寶!

老鬼頭也有點懵,怕是自己也沒記起懷中有本黃書。看樣子這書是被胖子惦記著好久了。

看著一臉淫笑獨自一人走向水池旁的胖子,我心中笑罵,這活寶總能搞出樂子來,心中卻總感覺還要發生些什麼。

胖子倚在水池邊上,帶著一臉猥瑣大叔的表情把娃兒抱了起來:「來,大哥哥帶你看看大人的世界!」

果然是胖子,從來沒讓我失望過。

對著胖子腦勺狠狠一巴掌,我一把奪過黃書甩進水池之中。

黃書落進水中,胖子一臉肉痛。老鬼頭看著黃書在水中沉了下去,驚喜地一拍大腿:「水裡!出口在水裡!胖子下去找塞子!」

胖子一聽,也不鬧了,這裡就屬他水性最好。二話不說一個猛子扎進水中,不一會又浮了上來大喘著氣說道:「上端沒什麼異常,下面沉了無數白骨,牆壁上畫了一條金龍!」

我把衣服脫了個乾淨:「走,我陪你下去!」

我一口深吸,噗通一聲跳進水中。池底堆積著厚厚一層白骨,一顆龍首突出牆壁,長而有力的龍身盤繞在八面牆壁之上。我游過身繞著八面池壁看了一個來回,伸手摸著牆壁,感覺壁上有突起,金龍竟是刻上去的,龍鱗凹凸分明,又沒有石牆的粗糙質感。胖子扯了我的腳踝,示意我去看看龍首。

龍角三岔,龍目微眯似睡似醒,龍口輕張漏出六顆尖牙,整體看來竟有一絲痛苦之色。我順著看去,逆鱗已經不在,一條鐵鏈捆在龍喉之上垂入白骨深處。

我心中一驚,這金龍要真是剛剛那條,這建造之人得是多大的神通!水中鐵鏈抖動,胖子已經沉了下去搬起白骨來。我浮上去換了一口氣,看到老鬼頭仰著頭緊盯著頭頂燭火。

「妙妙妙。」老鬼頭連道三聲:「屍油點燈,冥火內空外藍,自火下,上望方可見之。」

我走了過去,火焰之中搖晃著不知哪個朝代的古字:「寫的啥?」

老鬼頭故作高深,深沉又有節奏的說道:「困龍池。」

這時胖子也漏出水面,一臉驚奇的看著我和老鬼頭。我正想喊胖子來看看奇觀,胖子又紮下了水,又浮了起來,上上下下幾次:「叔,你來看,這池中飄著個老鬼頭!」

我跟著老鬼頭來到池邊,水面幽暗,什麼也看不清。

老鬼頭眯著眼細細看了好久,唰的掉頭看向被捆在角落的食像:「好你個小鬼,竟然愚弄老道這麼久!」隨後老鬼頭雙手伸進水中,撈出一張黑皮停在水面之上,隨後雙腳踩了上去,水面激起點點波紋,搖搖晃晃中,老鬼頭清晰的倒映在水面之上。

我這才記起咱們三人不是來探險的。

三人視線又聚焦到娃兒身上。

老鬼頭一把拉住娃兒兩片嘴巴肉,差點扯成一根線:「老道今天倒是栽在你手裡了,你一個踩影子的小鬼竟敢跟老道玩狐假虎威!」

「踩影子小鬼?」胖子聽到新奇的立馬湊了上來。

「以前有個小孩喜歡踩影子,踩河裡影子結果淹死了。所以他成了小鬼後就喜歡把人影子踩下來。夜晚影子會摸黑自己回來,所以影子丟了夜晚別點燈就好。話說為了方便自己,這小東西能夠自化模樣,倒也算是一番神通。」老鬼頭說道。

「真是隨意的設定。那食像呢?」我問道。

「人死了,影子沒有了依憑就會四處飄蕩,所以食像就專門吃影子好保證陽間不被遮掩。」

老鬼頭嘆了一口氣:「我誤以為是偷溜到陽間的食像。」

「那怎麼會從河裡飄來?」我問道。

老鬼頭也不直答,轉頭問胖子:」剛你看見那層黑皮了吧?」

胖子連連點頭。

「那就是影子!影子沉不下河,小鬼就坐在影子上了。我影子怕是追著我,才困入死門之中。」

我想起不久前影子那般作為,驚嘆道:「你這影子都快趕上本體了!」

老鬼頭彷彿沒聽見我的話,應該是故意不接這話:「既然影子飄在世間,自會趁著黑夜自會回來,這娃兒只是個頑皮小鬼,放著不管也沒有大礙,我們現在要想辦發出去。」

胖子接話道:「我撥開白骨看見鐵鏈連著塞子,所以就上來問問,要不要打開。」

「當然啊,不然我們下水幹嘛?」

「只是那個塞子,是往下沉的。全靠鐵鏈吊著。我看了看,要砍斷鏈子。咱們又沒工具,在水裡我又壓不下去。」

老鬼頭一張黑符貼在胖子屁股上,只聽撕拉一聲,胖子褲子被撕開了口,黑符砰的一聲砸在地上。

「好東西,下次多做點。」

「你去幫我宰大黑狗做了這張千斤符?」老鬼頭一吹鬍子:「你知道我是花費了多少精力才搞定黑狗么?光為了和黑狗打好關係我就餵了整整半個月的雞骨頭!還不快給我滾下去!」

胖子拿起黑符又跳了進去,把黑符裹在鐵鏈之上。

老鬼頭一掐中指:「墜!」

水下傳來一悶聲,水面迅速沉了下去,不一會金龍露了出來,龍首已經被鐵鏈扯斷,鏈子從龍頭滑脫下來跟著水一起沖了下去。

我躍入池底,白骨踩在腳下如枯葉一般,咯吱咯吱碎成了粉。

胖子對著孔窺探了一番,再抬頭卻是臉色慘白,倒吸了一口冷氣,看我靠近特地讓開身位:「叔,你來看看。」

我湊上前去,孔內白茫茫一片。細看,深處都是密密麻麻的屍蟲!屍蟲在死肉之中擁擠,翻滾,纏繞在一起。蟲卵摞在頭骨之中,一些發黑的屍蟲甚至開始鑽進其他屍蟲之中。我絕望的回頭看向老鬼頭。

這時胖子大叫:「上來了!」兩三條肥碩的屍蟲已經把半邊身子探了出來!

老鬼頭一晃便到了洞口旁,往孔中抖盡了懷中硃砂,只是這池下怕是屍蟲老巢,一條接著一條。我脫下上衣擰成條,用力塞進孔口:「快,找機關。」

老鬼頭環視一圈,打量起牆體龍身。

我感覺手中衣服傳來咯吱咯吱聲,衣服竟是被漸漸拖了下去。胖子趕忙把自己背心也堵了洞口。我望向老鬼頭,他伸出食指按在龍首喉下缺失的龍鱗處,那一塊已經被按下,老鬼頭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好了,就等機關啟動了。」

胖子衣服也被拖了下去。

「老鬼頭道袍給我堵口子!有什麼堅硬的圓柱也行!」老鬼頭略一思量,把我擠到一邊。

這樣不急不緩,定是胸有成竹。

老鬼頭對著胖子招手,胖子立馬把耳朵靠了過去,誰知老鬼頭右手一把抓住胖子褲襠——掏出個茄子來!

「好了!」老鬼頭把茄子噗呲插進洞里。

我感覺自己嘴角在抽搐。

池下轟隆一聲巨響,然後咯咯咯機關聲響不斷,腳下一陣抖動,整個池底都像升降台一樣升了起來。隨後頭上有灰塵墜落,頭頂玉石也是分割開了。終於要逃離險地,我緩了一口氣,從哪來下來,又從哪裡出去。

我看向這個困了我們老半天的困龍池,權當做懷戀。眼角一瞥看見角落小鬼在對著我笑,池底飛出一條金光捲起小鬼撞進牆壁之中。我擦了擦眼打算看個清楚,腳下震顫停了下來——到頂了。

我兀的想起小鬼那副容貌不是咱們三的。

其七:

又是一座宮殿。

殿內一片黑暗,只是咱們腳下機關一停,身後的石門便緩緩打開,漏出微弱的亮光。正好借著微弱亮光,把殿內看個清楚。

入眼便是九樽玉鼎,鼎式各異,或金或玉,以三足兩耳居多。此刻我們正處在宮殿最深處,身後便是出口,外面亮光自入口照進;九鼎之後安置著一孤零石座。身旁不遠處佇著半副盔甲,與先前那半副剛好拼整。

這次都長了記性,都不敢妄動,心中早已篤定這殿內定有機關。我們三試探著往出口走了幾歩,沒有反應。就這麼逃出去了?我有點疑惑——出口划過一道黑影,我心中一緊,只覺得有什麼東西附在腳跟,低頭看去,竟是影子!我心中一喜,這下子好,完好無缺的出去了,隨後又納悶,胖子的影子呢。

身邊又划過一道黑影直衝胖子,眼看就要撞上,那胖乎乎的黑影卻突然頓住,像是被什麼東西勾了魂。

然後胖子的影子直直的沖向九鼎!

我心中一驚,媽的!壞事了!

下一刻,黑影被吸入鼎中,巨鼎一抖,隨後開始轉起圈來,出口石門咯吱咯吱慢慢合上。我想拉一把身後胖子,誰知道胖子早已經甩開手腳跑到最強,根本沒有取回影子的意思。

巨鼎一轉,打亂了九鼎原有的平衡。兩側吹來一陣陰風,地面不斷有白骨伸出試圖阻礙我們前行。我們三人眼中只有緩緩閉合的石門,一路蹦跳,離著石門越來越近,能感受到墜落的灰塵!這時突變又起,入口旁那半副盔甲受到不知名的召喚猛的滑動起來,直溜溜的撞向跑在最前面的胖子!

胖子此刻變道已是來不及了。

完了!

我還沒來得及叫喚,胖子甩起一身肥肉,肚子一挺,砰的一聲和盔甲撞了個滿懷。隨後只見盔甲在胖子排山倒海的肚子下被撞了個粉碎,胖子一頭栽倒在地一陣翻滾。我一下子愣在那裡,滿腦子慢放著胖子威武英姿。

老鬼頭也愣了一下,眼看門縫越來越窄,長袍一撈胖子,扭頭對落在身後的我說道:「快走!」

出口越來越近,老鬼頭率先撲了出去,胖子緊跟其後,眼看出口就在眼前,那碎了的盔甲卻在我腳下一絆,我一個踉蹌,滾倒在地。

老鬼頭在門外一甩長袍捲住我手,用盡全身力氣往外拉扯。胖子一摸胸口,從懷中掏出狗腿卡在石門之間。我雙腳猛一蹬地,地上白骨在我背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劃痕,半邊身子鑽出石門。胖子眼疾手快,雙手一掐肩膀用力把我拋了出去!

媽的!我看著天空明月,活著出來了!

我們三並肩站著,月光下只有兩影子。胖子看上去有點失神。我一摟胖子肩:「活著就好。」

胖子苦著臉說道:「都這點了,隔壁家翠花洗完澡了都。」

老鬼頭哈哈大笑起來。

閑話

作為慶祝,我們連夜偷了肥母雞在破鍋里煮了。

老鬼頭拿著雞骨頭去討好村口大黃時,我才發覺這半個月村裡的連環偷雞案的兇手。

胖子本來偷雞摸狗就厲害,現在影子沒了,連翠花老爹都防不住了。

現在我正對著田裡茄子發愣。要是過了季節,胖子該怎麼辦?

喏,你們點的引號。以下是正文:

附上第一篇的傳送門:zhuanlan.zhihu.com/p/20

然後這是第二篇的傳送門:zhuanlan.zhihu.com/p/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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