暢銷悲劇人生

20XX年,人們發明了記憶晶元系統,能夠將自己的記憶轉移、儲存、分享以及出售。藝術工作者開始通過自己的親身體驗創作,並製作成影像供其他人付費體驗。

是我負責把卡莉送到邊境沙漠的,她將在那裡拍最後一場戲。

同行的還有她的經紀人——一個叫李西的光頭男人——說實話我並不怎麼喜歡他,當然那和我的工作沒有多大的關係,我只是個送貨人。

透過後視鏡,我能看到卡莉無力的垂著頭,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幾場戲已經用光了力氣。髒亂的頭髮隨意的擰在她頭上,和著血跡、灰塵還有無法分辨的污物,看起來就像一團被丟到野貓堆里超過四五個月的毛線球一樣。

李西有點不耐煩,反覆問了我幾次還有多久才能到,剩餘的時間都在望著窗外抽煙——儘管窗外並沒有什麼可看的風景,除了整齊排列的風電機和太陽能板。

植物早在二十年前就被轉移到了地下城,地表一片荒蕪,毫無生氣。但顯然今天的這位導演十分鐘情於這種「末日廢土」風格,我們已經在幾個沙漠、戈壁還有高原上輾轉了好多次,為的就是拍一部講述女主角(也就是卡莉)被逐出地下城後被人追殺輾轉逃生的故事。

整個拍攝過程已經差不多有兩個月了,為了保證「藝術的純粹」,卡莉的服裝和妝容一直都沒有被允許褪下過。

換個角度說,她現在的「造型」,譬如頭髮、破爛不堪的衣物、身上的傷口與瘀痕、乃至她現在恍惚不堪的精神狀態,都是在整個拍攝過程中自然產生的。

為了避免逃脫,卡莉的脖子上被拴上了一根鏈子,而鏈子的另一端一直握在李西的手裡,只有在拍戲的時候才會暫時取下來。

顛簸了大約又半個小時,我們終於抵達了拍攝現場,導演已經等得很不耐煩了,一邊揮手讓飾演追殺者的配角下去準備,一邊從李西手裡拽過拴著卡莉的鏈子,伸手抬起她的臉,仔細檢查了一下她現在的狀態。

「化妝師!」他喊道,「嘴角的裂痕需要加長一些。」

一個高瘦的男人走過來,掏出一把手術刀,熟練的割開了卡莉已經乾裂的嘴角,卡莉只是發出一聲低沉的哼鳴,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隨後化妝師又往傷口上噴了某種液體,傷口開始迅速的腐爛、化膿、結痂,在幾分鐘之內就形成了一道無比真實的可怕傷痕。

「好了,開始吧。」導演看了看傷口的效果,向配角們吩咐道:「前幾槍盡量不要打中要害,讓她跑遠一點。」

隨後又在卡莉耳邊說:「最後一場戲了,卡莉。跑吧,跑到太陽那裡,你就自由了。」

導演指著天際線正在緩慢落下的夕陽,向卡莉說道。

不知道是出於相信了自由的希望,還是任命,卡莉沉默著,轉過身,開始朝著太陽奔跑。

乾涸的地面,石子、沙塵、垃圾碎片,割裂著她的雙腳,她沒有停下。

追逐的配角,子彈擦過她的手臂,擊中她的肩膀、小腿、纖細的腰。她踉蹌,險些倒下,但仍然沒有停下。

最後,子彈終於擊中她已經看不出實際大小的頭顱,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副導演乘著平衡車走到卡莉的屍體旁,蹲下來,從她的耳後取下記憶晶元,隨後嚮導演揮手示意:「完成了。」

導演接過晶元,得意的向我們炫耀:「藝術源於真實。」

兩個月後,導演憑藉這部名叫《奔跑的少女》的電影,獲得了年度最佳導演獎。而這部電影的拷貝足足賣出了十八億九千多萬份——這幾乎佔了當時總人口的70%。

生活在科技庇佑之下的人們,總是對悲慘的人生抱有樂趣,以此來提醒自己對安逸的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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