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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ory Daily 第3期丨我們那時候啊,和你們現在不一樣

98 年時候,我覺得少年時代的性衝動都很美麗,是健全人類的一部分,不可或缺那種。到了 99 年,因為偷看女廁所被人打了一頓以後,就不再覺得性衝動美麗了,覺得衝動必將受到懲罰。

不過那時候,怎麼說,少女都像風吹過的呻吟,穿白襪子小涼鞋,一種朦朧的美感,看看現在,少女都露出半個奶子在街道上賓士,把隱晦的肉慾描繪的很精彩。

千禧年往後一年我去了深圳,南方人語速很快,他們不說 B 啊球啊,說些晦澀的語言。剛去時候聽不懂,聽他們說話老想笑,長著中國臉說著外國話,待了段時間好了,聽習慣了。不得不說,我的雄性荷爾蒙在那幾年裡得到了某種釋放,大城市好,許多為男性提供的服務也很奇妙,說不上來,可能是初戀的那種感覺。

屆時內蒙體工隊幾個練散打的在深圳闖江湖,有一個是馬力。

我認識馬力是在 93 年,他住我們家後排,他爸是開大車的司機,就是那種大貨車,什麼都拉,天南地北的跑。自從馬力給我講完開大車的故事以後我就特別羨慕開大車的。

故事得從馬力他媽老是打扮的花枝招展跟馬力他爸去跑車開始講起。

有次我請馬力吃雪糕,五毛錢一根,奶油的。馬力很開心,於是就給我講他爸的動感人生。

「知道為啥我媽老和我爸跑車不?」

「不道。」

「開大車的老是找雞,我爸也找。」

「那咋了?」

「我媽跟著去就是為了讓我爸不找雞,找她。」

我當時瞬間熱血上涌了,我有預感接下來他要給我講很精彩的故事,果不其然。

「我爸和我媽跑車時候,車後面就放著毛毯,我媽把衣服一脫躺在後面,然後我爸跑著跑著來意思了,就把車停下,鑽後面去和我媽睡覺。」

「你聽誰說的?」

「那你別管。」

「你爸挺爽啊,開大車真好。」

「我和你說這個幹啥,操!」

當天晚上我半宿沒睡,腦海裡頭都是馬力他媽微微晃動的奶子,我那時候 15 歲,嘖嘖,光一樣的年紀。後來我跟馬力就不怎麼在一塊玩兒了,我也不能看見馬力他媽,一看見就勃起。馬力估計也是覺得說了不該說的話,但說出來的話收不回去了,所以他每次見了我表情都特尷尬。

再往後馬力去了內蒙體工隊,學散打,基地在人民路那塊兒,每天路過都能聽到哀嚎,感覺生活很真實。

我讀完中學就沒再讀,羨慕流氓,去跟我舅舅混,以為自己能出人頭地來著。

他在公園北門開了家酒吧,說是酒吧,其實就是色情服務小站,和現在那些充電站啊肯德基甜品站差不多,你走著走著突然有需求了,你就進去,充充電。

舅舅的小弟不老少,都是街賴子,我比他們歲數小,他們天天逗我,問我日沒日過女人。我當然說日過,表面光么,年輕人出來闖江湖不能掉了份兒。

那是 98 年,我 20 歲,其實我那會兒根本沒日過女人,不敢,總覺得衝動歸衝動,但是都脫了衣服直來直去的,就有點兒尷尬了,不好意思。機會還是很多的,那時候的小姑娘,跟現在一樣都喜歡流氓。

99 年是很不理智的一年,為了迎接千禧年即將到來的全民嚴打,我舅舅跑路了。

很尷尬,我本來馬上要接下酒吧,因為我舅舅正籌備一家大型夜總會。

沒辦法,大家就都作鳥獸散,我也回了家,很彷徨,每天睜開眼就是大奶子,閉上眼就是大屁股,不知道該幹啥。晚上燥得慌,去女廁所偷看過幾次,人有失手馬有失蹄,有回不小心被抓住了,毒打了一頓。

小時候一起玩兒的都上班的上班,工作的工作。我沒工作,錢也就不像以前那麼沖了,有幾次偷我爸的錢被發現,打的我鼻青臉腫,從那以後就不偷了,想打遊戲就去遊戲廳里看,一看一天。

我老覺得我現在近視都是因為那會兒用眼用的太厲害,遊戲廳老闆有時候攆我,正好是夏天,小姑娘都穿的少,我被攆出去就坐在馬路牙子上看小姑娘,看的餓了就回家弄點東西吃。反正每天就是看世界,不怎麼動手動腦。

那時候人民公園有個湖,好多人在那裡頭游泳,我心想去看看吧,沒準哪個女的游著游著掉了奶罩,我也飽飽眼福。後來我去了一看,全是四十歲上下的老頭老太太,都跟河馬一樣在湖裡露半個腦袋,一邊呼吸一邊曬太陽。

怎麼說,我當時特別沮喪。

千禧年時候我爸從單位買斷了,回家和我說的第一件事兒就是讓我找工作。

我爸說,「你看,社會主義的確是好,我們家也算是跨世紀的家庭了,很優秀,你不能拖我們的後腿,去找個工作吧,你穩定下來,我和你媽這輩子也就算是圓滿了。」

我一想也是,千禧年時候社會特別好,特別美滿,根本不像現在烏七八糟的。最明顯的就是大街上胖子越來越多了,吃的好。也看不著黑社會收保護費,賣切糕什麼的。

我盤算了好久,不知道自己該干點兒啥。人啊,壞事兒干多了,就不知道該怎麼干好事兒了。

不過那段時間我不怎麼用眼了,每天買瓶草原白在家裡躺著天馬行空,邊喝邊幻想。

我那會兒幻想的也簡單,想買個跑車,娶王菲。

那是秋天,我出去買草原白,剛路過公廁一轉身就碰見馬力了,我那時候路過公廁都不敢偏頭看的,被打那次落的後遺症。

馬力正鎖他們家大鐵門呢。

馬力他爸那會兒已經不開大車了,見天吃好的,也不知道錢從哪兒來,他媽天天在東升家打麻將。

後來馬力就帶我去深圳了,沒說幹啥,我倒也沒想幹啥,髒了吧唧的勾當我也知道點兒,物盡其用就行了。

聽馬力說他把家裡平房賣了,用在深圳掙的錢給他爸媽買了樓房,他爸把大車包出去了,買了個德生收音機掛脖子上,每天吃飽喝足就上廣場和中年婦女吹牛逼。

車票是馬力給買的,路過卓資山馬力還買了個燒雞。

我去了深圳一看,天老爺,大城市就是不一樣,那樓高的都遮太陽。

去的前一個月啥也沒幹,天天跟著原先體工隊那幾個吃喝玩樂。體工隊幾個很厲害,靠著身體跨地界混黑幫,現在的大哥就是過去體工隊的隊長。

在深圳有地盤,有錢有人。

人生中第一次日女人就是在那個時候。

在歌廳,大哥叫小弟拿來 K 粉,他們都在那兒吸溜。馬力和我說這個東西好,南方人都玩這個。吸完特別高興,忘掉一切煩惱憂愁。我當時一想,我也沒啥煩惱憂愁啊,不過馬力說好我就也吸了。當時吸完沒啥反應,我還覺著是自己身體好,過了一會兒有反應了,就是笑,沒別的。也不知道為啥,坐著笑站著也笑。

當天晚上大哥叫了姑娘來陪我,我喝了挺多,怎麼搞的記不得了,說來挺凄涼,貞潔就這麼被奪去了。

在深圳待的第三個月,有天大哥讓馬力帶我去蛇口碼頭,說是送幾個人上船。我心裡知道這是來活兒了,那我就去唄,吃人家的嘴短,再說了,我也不會幹別的,歪門邪道比較適合我。

我學習能力強,後來我熟絡了就不用馬力跟我一起了,說是送人上船,其實就是偷渡,從大陸想去香港發財的人太多,沒有正規手續沒有錢,怎麼辦,偷渡是最好的選擇。其實也倒不難,就是弄條漁船,打扮打扮,把人塞到放魚的船艙裡頭,最好是深夜走,遠遠的就能看到海警船上的燈,好躲。

我做了十來次吧,就有一次差點丟了命,反而不是因為海警。

那天來了幾個內蒙的要去香港,不怎麼說話,長得凶神惡煞,身體也壯。

船開了半個鐘吧,我本來想著下船艙和他們幾個說說話,見著內蒙的總覺得親切。

他媽好死不死的,我剛打開艙門一下去,幾個人正從旅行包里掏出來長條的油紙包往開打,我瞅著了,是槍。

當時就明白了,這幾個人是要去香港搶劫的。 90 年代初也聽說過,說有大陸的去香港,拿著 AK 連劫一條金店街,是一整條,就是搶完一家接著搶下一家。大都是亡命徒,也沒什麼周密的計劃,就是干,見誰干誰,死就死了,活著的拿金子走。那時候聽說有一個特別厲害的,搶完之後愣是從香港游回大陸。這什麼肺活量,真的可怕。

我當時嚇死了,那領頭的看我的眼神里全是殺意。但我不能犯慫,面兒不能丟。

「你們這是搶劫去啊哥幾個!」

說完我就有點後悔,香港都回歸四年了,我也不知道為啥還有這種不要命的。

我說完了沒人搭理我,空氣凝固了,領頭的笑笑,過來拍拍我肩膀沒說話。我腦海里瞬間像萬花筒那樣炸開了,活了二十幾年的一幕幕都過電影一樣刷刷的閃在眼前,也就三秒鐘吧,對我來說真有三小時那麼久,三秒鐘一過我就想我不能死,我還年輕呢,王菲也沒娶上,跑車也還沒買,就這麼死了太虧了。

於是我決定給他們跪下。

說時遲那時快,我正要雙膝跪地的瞬間,船艙靠里那個說話了,一抹黑我也看不清楚他臉。

「出去啊,傻逼,等啥呢?」

他邊說邊露出微笑,展現一種神秘感,說完還拿手裡的衝鋒槍對著我點了點。

那次出船回來我就去找大哥了,我和他說打打架砍砍人我都行,一般也死不了,這個實在太危險了,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大哥給了我別的活兒,送東西,以前送人,現在送東西。

09 年我從監獄出來,市面上有了快遞,我覺得跟我之前乾的活兒差不多。

順豐搶了我的工作。

我帶著幾個小兄弟,把K粉搖頭丸什麼的都放在那種裝丸藥的圓殼子里,然後吞下去,坐飛機從深圳去北邊兒,不搭汽車是因為路長,怕胃酸把那殼子給腐蝕了。

我倒是不用吞,都是那幾個小孩兒吞,但是看著夠瘮人的,有的小孩兒咽喉窄,就往嘴裡先放圓殼子再喝油,用油往下順。等到了地方還得喝瀉藥才能拉出去,不好過。一般都吞十五六個,有厲害的一次吞好幾十,吞一個給 20 塊。

這麼著幹了兩年,錢也沒少掙,存摺裡頭都有將近 20 萬了, 03 年時候那可真不是小數目。

沒給家裡頭匯過錢,差不多一個月打次電話,我爸也不問我做什麼工作能不能活,我心裡也明白,在他眼裡我只要不死就行。

夏天那陣兒突然想回家,也不知道為啥,就特想回去。

大哥說那你回去吧,啥時候想來打聲招呼,要是從此不來了,以後我有事兒找你你不能推。

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回家前從深圳買了一大堆東西,我也不知道啥好,就去深圳最大的商場裡頭見啥買啥,給我媽給我爸,花了得有兩萬多吧。

剛回去時候,還是不知道幹啥,我那時候就發現,人有錢沒錢都一樣,都沒得干。沒錢時候能在遊戲廳待一天,沒錢買幣玩看別人玩也行,有錢了反而不想打遊戲了,路過遊戲廳都懶得往裡瞅。

給家裡頭買了個樓房,大平米,花了 6 萬多,問我爸想不想跟馬力他爸一樣,掛個德生收音機上廣場遛彎,我說我給你買一個比馬力他爸那個還好的收音機。我爸說「不去,馬力他爸像個傻逼似的,誰跟他一樣啊。」

聽我爸說完這個話以後我還專門給在深圳的馬力打了個電話。

「我爸說了,你爸天天脖子上掛個收音機上廣場遛彎,跟個傻逼似的。」

「你爸才傻逼呢。」

「反正我爸不往脖子上掛收音機。」

後來我就談戀愛了,那會兒已經沒少日過女人了,但談戀愛還是頭一回,姑娘是個護士。

雖說也經見不少了,我 25 歲,性衝動基本沒有了,也想談戀愛,當時說真的也是不知道談戀愛是怎麼一回事兒,後來明白了,不過生活不講理,一般好不容易明白了解的事兒,都遲了好久。

一開頭覺得「戀愛」這種聽上去特別美好的事情離我這樣的人很遠。

我也沒個喜歡的人,對喜歡這個概念很模糊,反正大街上那麼多漂亮小姑娘,我見一個喜歡一個,哪個最漂亮就最喜歡哪個。

有那麼一次看電視,裡面演什麼朗誦會,念詩,有個叫什麼城的詩人寫的。

我就看過一回,那首詩現在都在我腦子裡。

是這麼說的,

「你

一會看我

一會看雲

我覺得

你看我時很遠

你看雲時很近」

就是特別朦朧那種美,我想到這個詩就想起來我十幾歲時候在街上看見的小姑娘,特別乾淨也特別有距離感。

就像兩個雙引號之間的距離,好像不管過去多少年,我和人家都差那麼多。

三十歲那年我給「戀愛」這個東西總結了一下,就一句話。

檢驗自己是不是傻逼的唯一方法就是去談戀愛。

監獄是好地方,我在裡面學了不少,這句話也是在那兒總結出來的,關了五年,什麼都明白了。

我, 1978 年出生,屬馬,今年 38 歲。

在健康街開家麵店,師傅是我從蘭州請的,小白帽,脾氣特別好。

和老婆聊不到一塊去,兒子4歲,傻不拉幾的,每天問題特別多。

現在想想,無論怎麼樣,還是活著有勁,雖然在家裡頭挺沒地位。

晚上躺床上,來了興緻叫老婆口一管。

老婆:「不口。」

一種斬釘截鐵的語氣。

大多時候我悠閑,不怎麼樂意回家。麵店門口有把木頭椅子,是我的寶座,我喜歡坐上面翹個二郎腿,抽顆煙看看天,偶爾,會覺得世界大了那麼幾圈。

◎ 作者:王莫罍,個人公眾號:「生活很吸」 。

◎ 原題:《瘸狗》。

◎ 聲明:本篇故事原文及圖片均已取得原作者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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