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僅僅是一次別離 |《一次別離》
昨天晚上看了伊朗導演阿斯哈·法哈蒂執導的電影《一次別離》。
我很喜歡這部電影的名字,一次別離,看似輕描淡寫,卻言猶未盡。
這並不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別離,而是折射出了整個伊朗社會所面臨的種種分裂。它們是一道道血淋淋的深溝,橫跨在每個伊朗人的面前,逼著他們做出選擇。
可怎樣選,似乎都是錯的。
因為它太複雜了,滿載著「體制、家庭、宗教、人性」的種種糾結。
這是一部如此盤根錯節的電影,以至於讓任何一種結局,都無法周全。那麼,讓我們把答案放一放,先去審視這些難解的問題吧。
◇◇◇
第一次別離:精英階層的糾結
影片一開始,我們看到,一個中產階級家庭正面臨著分裂:妻子西敏想要離開伊朗,因為她不想自己的女兒生活在這樣的國家;而丈夫納德卻堅持留下,因為他不願拋下患有老年痴呆症的父親。
「究竟離開還是留下?」這是伊朗的中產階級們,正在思考的問題。
這個問題,其實我們並不陌生:當你意識到自己的國家有很多現實問題,短時間無法解決,而你剛好有能力移民他國時,你會怎麼選擇。
離開的理由似乎很充分:不僅自己能遠離是非之地,也讓下一代可以擁有更好的成長環境。
而留下的理由呢?
片中,西敏這樣質問納德:「你的父親根本不認識你了,你在與不在對他又有什麼分別呢?」
對此,納德回答:「他雖然不認識我這個兒子了,但我始終知道他是我的父親。」
是啊,這個國家已經老弱不堪,無法再關愛他的人民,可是,那終究是自己的祖國,納德無法就這麼瀟洒地離開。
一面是理性地逃避,一面是感性地留守。
這次別離,註定沒有那麼容易。這個國家的精英們,正在為此糾結。
◇◇◇
第二次別離:兩個階級的分裂
這部影片最大的戲劇衝突,來自兩個階級之間的對抗。
出身底層的瑞茨成了納德家的女傭,而納德對她是極其冷漠的:他稱呼瑞茨為女士,卻從未正眼看過她,每次見面打招呼也只是敷衍了事。在納德眼中,瑞茨所在的人群是如此沉默,毫無存在感。他把他們當作空氣,當作唯唯諾諾的機器。
直到有一天,納德提早回家,發現女傭瑞茨並不在家。推開房門後,他驚訝地看到自己的父親正趴在地上,手被綁在床頭,奄奄一息。
氣憤之下,納德將瑞茨狠狠推出了家門。卻不想,就在當晚,瑞茨四個月大的胎兒流產。納德因此被告謀殺。
接下來,影片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圍繞這一案件展開的。
而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看到了兩個階級之間存在著難以彌合的裂縫。這種隔閡和不信任,其實早在事件之前就已存在,只是這個事件,揭開了那層欲蓋彌彰的遮羞布。
在為自己辯解時,納德始終冷靜、剋制。他用理性和知識,為自己一點點洗脫嫌疑,並將事件的矛頭指向了「瑞茨在說謊」。
反觀瑞茨和她的丈夫,卻只會重複地說:「這個男人害死了我的孩子。」他們認為,事實是最有力的武器。可讓事實成真的邏輯,卻是掙扎在底層的他們,無法擁有的能力。
最後,瑞茨的丈夫悲憤地說道:「我沒有他那麼能說會道,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我給人打了十年工,卻被無故的辭退,我曾經希望法律能給我公正,但打了一年的官司,法官只留給我一句:回家等著吧。我不能允許這樣的事,再發生第二次。」
這個社會的規則和法律,看似一視同仁,可「教育」卻成了每個參與者的底牌,底層人士註定贏不了這樣的遊戲。
◇◇◇
第三次別離:在信仰與現實之間
那麼,案件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在通往答案的過程中,我們看到:在這個信封伊斯蘭教的國度,每個人都在私慾的驅使下說了謊。
為了洗脫主觀惡意,納德謊稱自己並不知道瑞茨已經懷孕。
為了幫父親脫罪,女兒特梅在回答法官的問題時,說出了對父親有利的證詞。
為了讓事件儘快平息,恢復正常生活,西敏向丈夫隱瞞了事實的真相。
而最令人動容的,是影片最後的反轉。
兩家人決定和解,但納德提出了一個要求,他說:「賠償金我可以當面付清,但在這之前,我要親眼看著瑞茨手按古蘭經發誓,她的流產是我造成的。」
而瑞茨在此時猶豫了。原來,這個虔誠的信徒也撒了謊:早在事件爆發的前一天,她腹中的孩子就已沒了動靜。
於是,她陷入了為難:一面是家庭的債務累累,正等著用這筆錢來償還;一面是對信仰的背叛和對真主降罪的恐懼。
最終,她選擇了說出真相。然而諷刺的是,在守住信仰的背後,卻是現實的全面崩塌。信仰的代價,是這個底層家庭的徹底絕望。
◇◇◇
第四次別離:女兒特梅的選擇
我很喜歡這部影片在結局部分的處理。
納德和西敏的矛盾始終沒有得到解決,他們最終決定離婚,而此時的選擇,轉移到了女兒特梅的身上:是選擇和父親繼續留在伊朗,還是選擇和母親遠走他鄉。
這已不是大人們的選擇,而是一個國家未來的選擇。
作為整個事件全程在場的旁觀者,特梅見識了大人的偽善,見識了信仰的無力,見識了生活的殘酷,而她與瑞茨的小女兒,也從朋友變成了敵人,這是兩個階級的天然屬性決定的,沒有人可以打破。
此刻,鏡頭正直直地對著特梅,只聽法官問道:「你已經決定了嗎?」
特梅答道:「是的。」之後含淚不語。
這時法官又問了一遍:「你決定了沒有?」
特梅說:「決定了。」然後欲言又止,並再次陷入沉默。
在那之後,又是兩次同樣的詢問。特梅都堅定地表達了自己已作出決定,但又遲遲不說答案。
最後,法官讓納德和西敏暫時迴避。只見鏡頭隨著納德和西敏走出了房間,兩個人隔著一面玻璃窗,坐了下來,神情若有所思。
此時配樂響起,字幕出現。鏡頭始終停在走廊里,始終停在兩個人相對無言的沉默里。
我們都期待著特梅的回答,但影片直到最後也沒有給出答案。
於是,這個問題,就長久地留在了每個觀眾的心裡。
或許我們早已有了答案,或許就像這部電影海報里所透露的那樣:西敏和納德兩人一前一後,鏡頭對焦在西敏臉上,而納德的臉卻是模糊的。
可答案說出來,終歸是無趣。不如就把這個問題,原原本本地投射在觀眾的腦海里,讓他們帶著這個問題回到家中,回到生活里。
唯有如此,這次別離所帶來的憂慮,才有了反思的餘地。
就像是那走廊里凝固住的空氣,久久難以消散,等待著苦苦思索的人們,做出最後的決定。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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