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功能」與心理分析關係 | Tom Kelly
榮格告訴我們,基於這持續160天的經驗,他的餘生都在嘗試對人類心靈和心靈過程進行理解和探索。我們不要忘記榮格那時是39歲,正是我們現在所認為的容易出現中年危機的時期。2009年,《紅書》由諾頓出版社出版,這使我們可以從今天的視角更好的理解與領悟榮格那篇關於「超越功能」的文章的重要性,那篇文章可以看作是榮格早期基於其深入無意識的經驗而對心靈過程進行的概念化和理論建構的嘗試。
超越功能《超越功能》被收錄在《榮格全集》第八卷,榮格說:「超越功能產生於意識與無意識的聯結處。」(全集第八卷,131頁),「超越功能的材料源泉是夢境意象和自然發生的想像」(全集第八卷,155頁)。「當處在情感的軌道上時,想像必須以最自由的方式運作。當情感被帶到接近於意識的時候,它開始變得生動因而也更容易被理解。」(全集第八卷,167頁)我們從榮格那學習到,超越功能將情感體驗與理解相聯結。它們單獨的任何一個——宣洩式的情感體驗或純粹理性的理解領會——都不足以帶來深刻的變化。情感體驗與理解的聯結是使第三事物湧現的必要條件。「一旦無意識的內容被賦予某種形式,其所建構的意義被理解,就會出現自我將如何與這種境況相聯繫,以及自我和無意識如何交涉的問題。這是超越功能的第二階段,也是更為重要的一步,即彙集對立的雙方從而產生第三方。」(全集第八卷,181頁)超越功能是自我意識與無意識之間相互作用的結果。為了使這種相互作用成為可能,自我需要開放,樂於接受未知,接納那些未知的事物並容許事物自然地湧現。然而,未知的張力和處於未知的狀態往往是難以忍受的,有時簡直是讓人無法承受。在榮格從自己的低谷獲得的智慧中,他如此提醒我們:「對意義進行理解的危險在於過高地評估內容,內容一旦被理智地分析和解釋,就會失去本質性的象徵特質。」(全集第八卷,176頁)換言之,為了擺脫強烈的緊張感,人們容易試圖運用斷然的理性解釋,儘管這可能緩解片刻的緊張,但卻會使我們忽視那些正往前發展、需要被理解和整合的事物的本質。我們可以將這理解為是對忍受不確定和未知的焦慮的防禦。然而,這種理智化或者合理化最終會導致象徵無法湧現。這是一個極容易犯的錯誤,特別是對於那些熟悉榮格心理學理論或者分析心理學基本原則的人。弔詭的是,我們需要忘記我們所知道的,從而去以一種真正鮮活或者逼真的方式去經歷這一段歷程。這就引出了一個問題,在什麼情況下可以促進自我有能力去忍受這個由於與無意識的交流而引起的內在緊張感,從而可以讓無意識得以浮現。這個問題很關鍵,因為任何一個答案都基於榮格在其文章中所指出的對第三方的湧現極為重要的一個條件—— 「認真嚴肅地對待另一面(即無意識),是這個過程的必要前提條件。」(全集第八卷,184頁)倫敦知名的榮格分析師弗瑞德·普勞特(Fred Plaut)認為榮格在1966年寫的一篇題為《對無想像力的反思》(Reflections about Not Being Able to Imagine)的文章中說得可能更為清晰:
「形成意象和積極地將意象重組成新模式的能力有賴於個體的信任能力。在這個方面的失敗將會導致生命失去活力,因而需要小心地進行移情分析,從而促進自我功能向前發展,去同時相信關係和個體的想像。」(分析心理學雜誌,11卷,第2冊,1966,113-133)超越功能中作為中介的分析關係弗瑞德·普勞特在此所要澄清的是:基礎工作必須在分析關係的容器——更具體的說是在移情——中進行,以便逐漸建立信任:信任分析關係,信任分析容器,但更重要的是信任自身內在生命的真實性,信任來自內在的東西。這些都是超越功能得以湧現的先決條件。分析關係幫助個體去容納、控制緊張,並在未知之物漫長的醞釀期間,使得緊張可被忍受,因此有助於調節超越功能。在最近出版的榮格與詹姆斯·科茨(James Kirsch)的通信中,榮格對詹姆斯·科茨說:「從最深層的意義而言,我們的夢都不是來自於我們本身,而是來自於自我與他者之間存在的事物中。」(榮格與科茨通信錄,63頁) 在此,榮格再次強調了關係(交互間的關係、人際間的關係和移情的關係)作為心靈表達的途徑的重要性。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生命中的重要他人行使了自體-客體的功能,他們以投射的形式承載了自體的各個方面。我們可以從依戀理論中知道信任能力與早期的母嬰關係的依戀模式密切相關。來自母親的安全抱持可以促進艾瑞克·諾依曼(Erich Neumann)所說的安全與功能性的「自我—自性」軸的建立。相反地,不安全的、焦慮的和不足夠的抱持形成不安全的、脆弱的和功能失調的「自我-自性」軸。分析關係所提供的安全抱持和容納使得分析師像助產員一樣和來訪者坐在一起,關注著心靈中新生的出現,即使我們始終不知道會出現的是什麼。我們從唐納德·卡爾斯切德(Donald Kalsched)的著作和他所提出的自我保護系統中也可以知道:遭受過深度精神創傷的個體,會在內部層面上,弔詭地藉助於再造一個與最初心理創傷相同的不良機能,來防衛自己免受進一步傷害。自我永久保持著一種防禦性的狀態,使他人無法接近,從而使自身免受傷害。與此同時,其對自身的內在生命也持有懷疑和不信任。形成依戀和逐漸建立起對他人(分析師)以及自己內心體驗的信任,需要對移情進行長期的努力工作,從而去釐清和理解那些以自我保護為目的的自我攻擊防禦機制。珍·諾克斯(Jean Knox)最近的著作向我們說明:為了使情感體驗和理性理解(榮格所說的超越功能的基本要素)相融合,個體必須有一種自主感(a sense of agency)或對自我的安全感,而這些建立在個體有能力對自己進行情感管理或者個體已經發展出了心智化的能力的基礎上。換言之,信任有賴於認同、包容和關聯情感的能力,而不是認同於強烈的情緒狀態並被其捲走。對情感的認同與包容需要艱辛的工作,自我需要逐漸地去發展及加強,使其能夠學會應對強烈的情感。心智化的能力,也就是反認同、保持距離以及關注於情感狀態和夢的意象的能力,自發的想像可以使個體發展出反映這些意象和體驗的能力,從而對它們的象徵意義有更深的理解。榮格在陷入無意識時,將他的夢和積極想像作為工具來使用,這使得他有足夠的距離與視角與這些在他深入無意識的時候所遇到的意象與符號建立關係,而不是被它們吞沒或壓倒,進入精神錯亂的狀態。牛津詞典中對「to transcend」的定義是「超越(go beyond)」。在超越被榮格描述為具有功能性之前,它的本意是超越情緒創傷所強加的局限性,並發展自己的情感調節及心智化的能力。從超越(go beyond)的意義上來說,該過程中的每一步也是一種超越體驗(an experience of transcendence)。
每一次的分析性干預都會提供足夠的抱持和容納,提供「足夠好的(good-enough)」情感鏡映,對與個體的早期生活事件有關的情緒經驗給予肯定和領會,幫助個體重構一個功能性的自我-自性軸並發展出情緒管理和心智化的能力。每個這樣的事件都是一種超越,因為它容許個體超越那些粘附於過去的情感創傷的情感糾纏和禁錮所帶來的狹隘限制。在此,我們可以說逐層的超越(超越已知)使得自我足夠強大,從而可以進入到與無意識的良好互動關係中。榮格陷入無意識的經歷和他對超越功能的闡述,幫助我們學會如何與他人面對面的工作,如何幫助他人容忍未知之物,真正地與他人「同在」,始終關注被喚起的反移情反應、意象、幻想、白日夢、軀體化表現,這些都有助於那些即將湧現的事物變得明晰。好奇、非侵入性、耐心和安全的抱持、鼓勵個體主動參與,這些分析師需要堅守的基本特質能夠使得內容、表象、象徵或意義從個體心中湧現,作為一種新事物被個體體驗到,它原本是未知的、難以想像的、不被完全理解的,然而卻是絕對真實的、毋庸置疑的、深邃和有意義的。榮格說:「對立面的超越功能表現為在理智與情感之間穿梭往複。雙方的對峙產生了帶有能量的張力,並且創造出一個栩栩如生的第三事物。超越功能自身顯現為對立面的聯結。」(榮格全集第八卷,189頁) 「無論個體中的對立面顯現為何種形式,實際上是一個在面臨本能的自由和完整性的意象時,意識迷失和固執地堅持片面的問題。」(榮格全集第八卷,190頁)分析師與來訪者進行的遐思是一個重要的管道,它圍繞著夢的意象及個人生活中的重要事件、移情與反移情感受及被激發的意象而展開,使個體能夠窺見和直覺到即將湧現的事物。榮格把超越功能稱為「栩栩如生的第三事物(a living third thing)」。因為第三事物湧現的時刻極具力量,它們具有強大的治癒力量,所以有時它們的表達很誇張。然而按照丹尼爾·史登(Daniel Stern)的說法,它們在匯合的時刻是等值的,那匯合發生於自身的最內部,發生在分析情境中,被分析師所分享或見證。對於許多人來說,榮格的術語「超越功能」及「超越性」以及對它們的運用都太過神秘或無法領會。許多人認為這術語本身就是令人生畏,甚至是讓人排斥的。例如,「我不理解這個,我不是追求精神性的人,因此這不適用於我。」 值得注意的是,榮格關於超越功能的文章的第一句話提到:「術語『超越功能』既不神秘,也非形而上學。它是一種心理學上的函數,相當於數學中實數和虛數的函數。心理學上的『超越功能』來自於意識和無意識的聯結。」(全集第八卷,131頁)意想不到的第三事物的湧現是一種如此深邃動人、深度治癒的體驗,以至於它被描述成一種宗教體驗或精神體驗。它是一種宗教體驗,因為「宗教的/宗教(religious/religion)」拉丁語詞根 religiare顯示,它毫無疑問的是一種與個體最深層自性相聯結的體驗。它也是一種精神體驗,因為它使個體創造和觸及到高於自身的事物,並使個體真切地體驗到深層的改變。對於許多人來說,這是對精神實質的最初體驗。引用安·尤蘭諾(Ann Ulanov)的話:「超越功能的運作會給我們帶來精神上的影響,經由它,我們感受到自己瞥見了存在的核心或生命本身。」我們彷彿感受到自性的脈搏。」個體經歷「匯合時刻」的體驗會產生一種超自然的效果,它能夠以一種全然新奇且意外的方式,開啟體驗精神性及意義的大門。在此,精神性成為一個非常個體化的問題,然而,它使人感覺到與具有意義和重要性的高於自身之物相聯結。在我看來,這是榮格遺產中留給我們的偉大饋贈之一,這個遺產是基於他自己陷入無意識深處的體驗,在那裡,他遭遇心理的黑暗及神秘。在一個對真正的、可靠的精神體驗完全缺乏包容的世界裡,榮格的思想,雖然經常存在爭議和質疑,但是仍然讓許多人看到了希望:即使是對於他們而言,這種體驗也是可能的。
最後,我想提出一個告誡。超越功能的體驗可能是強有力而深邃動人的,但它自身不是終點。在某種意義上,它僅僅是個新開始,以此為起點,個體學會了如何將新體驗及新的心靈內容整合入自己的生命,這隨之成為了個體自性化過程的一個內在部分。正如榮格向我們表明的,轉化依賴於整合,而無意識內容有時會用多年時間來充分地消化及整合。我們有必要回憶一下,雖然榮格寫黑皮書僅僅用了160天,從1913年11月至1914年4月,但直到1928年,他都在不斷地創作紅皮書,實際上,在他臨近去世時,都還沒有寫完紅皮書。這或許是他給我們大家的最後信息:對於人的心靈的工作永遠不會真正地結束或完成。(本文刊登於《心理分析》雜誌2016年第一期,洗心島出版社出版。經作者首選看出,轉載清註明作者姓名及轉自微信公眾號:心理分析與中國文化)投稿郵箱或版權合作:psyheartpress@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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