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羅洲屋脊的野望

【題圖來自唯一的旅伴鬆鬆@松毛蟲 】

十歲上下的時候,我突然發展出一大樂趣:翻閱地圖冊,背誦諸如斯堪的納維亞、蘇拉威西、新喀里多尼亞、密克羅尼西亞此類佶屈聱牙的地名。這些名字對於初來看世界的我來說冗長又陌生,然而看到加里曼丹島時,括弧里標註的「婆羅洲」使我精神一振,因為「這是個有很多動物的地方,我知道。」

而我們往往談起婆羅洲,就是說那1.4億年歷史的婆羅洲雨林和那15,000種有花植物、200多種哺乳動物和400多種鳥類的家園。在漫長的地質年代中先後來到島嶼上的生物們,演化出了異於它們大陸始祖的新奇形態,其中以婆羅洲象、東蘇門答臘犀牛、婆羅洲雲豹和婆羅洲紅毛猩猩為代表的靈長目動物,更是這個世界第三大島嶼當之無愧的鎮島之寶。

今夏馬來之行的重點在婆羅洲最東北的沙巴州。第一站便是婆羅洲第一高峰——Mt. Kinabalu(京那巴魯山,又叫神山)National Park。Mt. Kinabalu所在的山系,自東北向西南分隔婆羅洲中北部分,Mt. Kinabalu正位於山系的最東北,以4096 m的海拔俯瞰婆羅洲雨林大地。這一大片的高山養育了許多特有鳥類,更形成了獨樹一幟的高山熱帶雨林景觀。

(圖自commons.wikimedia.org/w

Day0&Day1

我們從島外去往Mt. Kinabalu,先落腳了與之最近的亞庇市(Kota Kinabalu),再西行一百多公里山路,最終在傍晚抵達Kinabalu Park附近的宿地DVilla。儘管已是傍晚,五月二十日的北緯6度還是十分明亮,高大成樹的曼陀羅夾道生長。雨後的山區空氣清新,陽光從雨雲下鑽出來,兩道彩虹交織,預示明天的好天氣。

距離公園不遠的D』Villa,約一公里路程。與下文中的衛星地圖相比較,可以估計公園內部的尺度。

雨霧中的Mt. Kinabalu和彩虹

夾道的曼陀羅,比國內亞熱帶地區種的同種要高大粗壯很多。

斷斷續續的小雨從傍晚下到夜間才停住。我們被之前一天北京-吉隆坡-亞庇-神山的行程耗盡精力,起床時已經是七點多。站在陽台上躊躇之時才發現天色已晚,早起的鳥類已經乘著晨間宴會的餘興,準備休憩了。這時我們發現旅店公共休息區的棚子外還相當熱鬧,還有一些活潑的身影里外翻飛,於是趕緊跑去一邊點上早餐一邊觀看它們享受和煦清晨。為首的就是一窩白喉扇尾鶲,我已經在國內西南見過了這些過於好動的小傢伙,那時的它們就像是被核電池驅使著一樣,上竄下跳一刻不得停歇。但這兩隻半大的小扇尾鶲顯然就安靜很多,在暖洋洋的微風中等待著親鳥從屋檐下捉來昆蟲投喂。

1.白喉扇尾鶲(White Throated Fantail)

2.灰縫葉鶯(Ashy Tailorbird),等待著昆蟲,被暖風吹得渾身炸毛。

過了不久,小樹叢熱鬧起來,一群栗頭噪鶥吵吵嚷嚷地過來了。 它們是婆羅洲高山地區的特有噪鶥,比灰褐噪鶥要更為常見。同時冒頭的高山專屬小鳥還有火紅一片的特氏太陽鳥。加上後院里不時出現的洋斑燕、白臉鵯和黃腹花蜜鳥,似乎預示這是一個美好的開頭。

3.栗頭噪鶥(Chestnut-Hooded LaughingThrush)

4.特氏太陽鳥(Temmicks Sunbird)

5.黃腹花蜜鳥(Olive-backed Sunbird)

距離DVilla一公里多,即是神山公園的大門。大門的屋檐結構為眾多的白腹金絲燕提供了庇護所,此時的它們恰好開始今年的繁殖。雨燕們上下翻飛快如閃電,取來附生植物的纖維用唾液稍作修整即刻又鑽進雨雲中。更多的舊巢無需修葺,屋主們得以省下經歷,提前在屋檐下黑暗的角落裡安然孵卵。

6.白腹金絲燕(Glossy Swiftlet)

付門票費15RM即可當日不限次數進入公園,入園左右各有一條單向的公路,最後在植物園附近合併。我們選擇走左邊後不多久,一個怯生生的小獸從樹叢邊緣走出來,那是一隻圓頭圓腦的纖小馬尾松鼠(Slender squirrel)。它的耳朵短小,外貌太像樹鼩,以至於我一開始根本拿不定它到底是不是松鼠。然而它們在東南亞相當常見,過不多久就能混個臉熟。

當我試圖與松鼠交流時,三四米遠的樹叢里鑽出個橙黃色的大影子,它一見路上情況不妙轉身又鑽進路旁。而後核對許久,確認它是在中國南方挺常見的橙頭地鶇。這讓我感慨不已,一是我在中國南方混跡多年卻不得一見,一方面它在是婆羅洲不算常見卻被逮個正著,真是鳥運多艱呢。

7.纖小馬尾松鼠(Slender squirrel)

緩緩上行不多久就能走到植物園所在地。植物園本身很小,但由於周邊聚集了飯店、小賣部、員工宿舍和休憩亭等設施,這片區域顯得尤其開闊,栗冠鳳鶥、黑冠綉眼鳥、栗頭縫葉鶯、黃胸鶲鶯還有婆羅洲葉鵯都在此集會,甚至短尾綠鵲也在路邊的隱蔽角落鬼祟地跳動,一時竟然不知道先看誰好。

8.栗頭縫葉鶯(Mountain Tailorbird)

9.栗冠鳳鶥(Chestnut-Crested Yuhina)

10.金枕擬鴷(Golden-naped Barbet)

11.緋胸黑鸝(Black-and-crimson Oriole)

12.加里曼丹樹鵲(Bornean Treepie)

13.加里(曼丹)嘯鶲(Borean Whistler),婆羅洲山地的又一特有種

從植物園附近起,山間公路由分立的單行道合併為雙車道,同時也多了一些進入雨林內部的小徑。其中一條名為Silau Silau Trail的小徑與山間溪流並行,很像是會有山鷦鶥出沒的地方。進入樹林以後就發現小徑並不好走,路面時有積水和樹根,以至花在評估路況上的注意力遠遠多於找鳥。一路上各看到一個藍短翅鶇和棕胸藍姬鶲,還有一個獃獃的四聲杜鵑以外,似乎只偶爾聽見了山鷦鶥的鳴唱,但這一早的鳥況已然令人滿意。

14.四聲杜鵑(Himalayan Cuckoo)

離開Silau Silau Trail上到公路已經是十一點多,距離預定的終點Timpohon Gate還有一倍多的路程。後段山路的坡度也變得更大,又是臨近中午,鳥類的活動越發稀少。於是我們開始緩緩向山下蠕動,準備下午再次上到同一位置。

Kinabalu Park部分。可以看見植物園距離門口很近,我們第一天的活動範圍基本止步於此。

下午兩三點,雲霧開始在山間聚集,使我們得以暫避白天的猛烈的陽光,公園裡隨處可見的Showy Asian Grapes(Medinilla speciosa)也聚集起了一批食客。這種紫色漿果名為Grape,實則是野牡丹科的植物,它的葉片和果實同華南常見的地菍有幾分相似。現在正是它的果實成熟的時節,山間道路上掛滿一串串紫色的復傘形果序,供養了數不清的食果鳥類。(可惜沒有採摘下來嘗嘗,但考慮到它的受眾是鳥類,那麼可能並不太甜呢。)在公園大門附近,Showy Asian Grapes作為綠化植物種植,山地居民黑脅啄花鳥就在停車場邊的漿果串中忙個不停。

15.黑脅啄花鳥(Black-sided Flowerpecker),剛剛取食完Showy Asian Grapes的漿果

中午聚集的水氣似乎很快就要成雨,這在熱帶山區是每天例行的天氣,因為接下來的每個下午都會有一場或大或小的雨,短則一小時,長則入夜。在暴雨的風險下,我們在園內轉了一小會就匆匆回到住地,此時大約是下午四點。

16.一隻蠅象屬(Hyllus)的跳蛛,像大多數跳蛛一樣好奇膽大。

Day3

第二天我們去了幾十公里外的Poring Hot Spring,出發的慌忙之中我甚至忘記帶上相機,加上溫泉地區與神山公園內部環境相差很大,因此會將Poring Hot Spring另立一個小短篇而跳過,直接進入在Kinabalu地區的第三天。

在第一天實地觀察中發現,山路後半段太陡,如果徒步上到Timpohon Gate,將會錯過很多晨間活動在較高海拔的鳥類。於是我們約上Day2載我們去溫泉的司機,五點半出發去了Timpohon Gate。這個大門是公園內公路的終點,卻是登山的起點,世界各地的登山者要在此處登記、僱傭嚮導才能開始征程。Mt.Kinabalu 的山體由巨型的花崗岩構成,陡峭險峻幾乎不生長植被,山頂時有積雪。就在一年前,Kinabalu地區發生地震,18名登山者和嚮導在山體滑坡中遇難,儘管如此,2016年中每天還有幾十近百名遊客慕名登山。

圖中公路末端就是Timpohon Gate,登山者從這裡起才算是正式出發,距登頂還需要一天以上的艱難攀爬。

凌晨的Timpohon Gate已經十分熱鬧,黑不溜秋的巽他嘯鶇在建築物的陰影里撿取燈光吸引來的昆蟲,高山特有的栗頭噪鶥和灰褐噪鶥、紅嘴黑眼的綠綉眼鳥、無處不在的栗冠鳳鶥和金枕擬鴷在窄窄一條路上聚集,青仙鶲也站在電站的隔離網上鳴唱。草叢裡時有山柳鶯和馬氏樹鶯的細小歌聲,更遠一點的山坡上是一群赤胸山鷓鴣宣示領地。儘管光照條件一般,也足以撫慰我們起了個大早了。

太陽漸漸升起,Timpohon Gate的早市散去。太陽升高到公路附近陰暗角落基本能夠看清時,就到了鳥類轉移去在較低的溝谷和樹冠層活動時間了。晨間的短尾綠鵲還沒有下到地面,在樹冠表層嫩葉上覓食昆蟲時,無意間盡情展現了一番碧綠的羽毛。當然,綠鵲們聒噪起來也完全不輸它們的近親。另一邊樹上,巽他鵑鵙的雛鳥已經離巢很久,可以隨著親鳥一同活動了。

17.短尾綠鵲(Short-tailed Green Magpie)

18.青仙鶲(Indigo Flycatcher)

19.黑頭穗鶥(Grey-throated Babbler)

林間的霧氣在熱帶的陽光中迅速蒸發,空氣濕度驟增使得林間變得更為悶熱。與此同時Mt.Kinabalu的更高處依舊雨霧繚繞,鬆散的帽狀雲纏繞在山頂的岩體上,把Mt.Kinabalu這座孤山襯托得更加孤獨。廣袤的雨林蒸騰出的水氣被迫爬升,發現四周再無體量相匹的高峰,也就只能常年凝結于山頂,編織成斗笠形狀的帽狀雲。從以往登山者們的照片上看,山頂的裸岩上確實是非雨即雪。

山間公路上能夠看到Mt.Kinabalu的地方不多,其間有一個觀景台不僅能將Mt.Kinabalu的花崗岩山體盡收眼底,往北方望去能隱隱見到南中國海上鑽井平台的火光。而據說站在山頂,向東能夠看見更遠的蘇祿海,向西則能看到亞庇市。可惜此行全無登山的準備,那四千米高處的奇景只有緣再見了。

19.馬氏樹鶯(Sunda Bush-wabbler),難得見到它們走出濃密的灌叢。

20.某種螢的幼蟲,一身盔胄如甲龍

Day4

Day3這天,下午的雨來得很早,又遲遲沒有停歇的意思,我們就趁著雨小的間隙趕回了住地。Day4一早又趕到Timpohon Gate開始下行。清晨時分的鳥兒活躍如同昨日,更有一家松鼠佔據了一個廢棄的垃圾棚,把山間弄得砰砰作響。附近的巽他嘯鶇時不時蹦上路面,才得以看清它一身漆黑的細節。

Timpohon Gate附近公路上的定位標示

這已經是在神山公園的最後一天,我們選擇了一條名叫Liwagu Trail的林間小路下行。這條小路長四五公里,先是急轉直下幾乎進入谷底,然後和山谷間小溪並行。期間反覆上下,距離溪流忽遠忽近,最終在末端和我們走過的Silau Silau Trail交叉。

山地雨林的高差、濕熱、蚊蟲甚至還有山螞蝗都能夠遲滯行進的速度,儘管途中停下看鳥的機會不太多,但也整整行走了四個多小時。這對於沒有真正在雨林里跋涉過的人來說實在過於煎熬,只有途中冒出的一隻馬來鼬 Malayan weasel (Mustela nudipes) 實在是令人振奮。生活在神山公園的馬來鼬和其它鼬亞科動物一樣在地面尋找小動物。不同的是,馬來鼬一身黃褐色的皮毛,看似更適合它們在林下的落葉中活動。它從山下往上一路聚精會神地在落葉里翻翻撿撿,尋找昆蟲或者小型鼠類,並不特別在意人類的存在。

21.馬來鼬(Malayan weasel),白色小臉和粉撲撲的鼻子,顯得它尤其可愛。馬來鼬還帶有腳蹼,和同科的水獺有些奇妙的聯繫。

22.倒落的朽木上,長滿疑似某種貝母蘭。

22. 被稱為Ground Fig的植物們,這種可能是Ficus Uncinata。這是它生長在地表的果實和喬木本體。

23. 棕頭鵑鳩(Little Cuckoo-Dove),每天在DVilla屋後的樹叢里活動。它們在樹枝上挪移的樣子笨拙又可愛。

24.帶著許多腳環的(疑似)小斑姬鶲(Little Pied Flycatcher),看起來已經是鳥調人員手裡的常客了。

走出艱辛的Liwagu Trail的歷程不再贅述,途中我還被被山螞蝗咬中,剛鑽出雨林時又遭遇了每日例行的暴雨。出小徑的位置正好是植物園,這裡有家販售紀念品的小賣部。買了一堆大王花周邊之後,我們避了避雨,趁此回想了一下即將結束的神山之旅。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看見任何一種咬鵑,也沒有見到豬籠草的蹤跡,還有就是幾乎所有鳥類對人工播放叫聲的回應都不明顯。至於犀鳥等更多典型的東南亞熱帶鳥類就要留給接下來的低海拔的西必洛了。

中午下起大雨雖然漸小,卻也沒有徹底停歇的意思,我們終於在雨霧繚繞中與Mt. Kinabalu的蒼山翠海別過了。

Ps:住地DVilla Rina Ria Lodge距離公園很近,步行十幾分鐘即達。儘管住宿條件一般,但還不錯的餐食和友好熱情的老闆(還是華人)為它加分不少。它的一側是公路,院子里遍植花卉;另一側是山坡,清晨時分就是一個很好的觀鳥地點。

Ps:我們在神山的最後一天遭遇了食物中毒,拖著病軀去的西必洛,直到到達西必洛的第二天方才痊癒。在熱帶地區需要對食物安全特別小心,不僅需要帶上常備藥品,還有注意裹粉油炸的食物可能已經不新鮮,以及印度風格濃郁的餐廳也不要踏足為好。

Ps:在Liwagu Trail中遇見了鳥調的大叔,我們在他手上真正看清了山鷦鶥的真容。他還告訴我們一些關於咬鵑和食果鶇的情報(儘管都沒能看見)。從照片里的環志可以推測,神山的鳥類調查進行得相當深入。正在工作的科研人員,必定會大有幫助。

Ps:此次在婆羅洲的行程參照了朱雷大師在2013年的婆羅洲行程(bbs.cbw.org.cn/forum.ph),並且在途中得到了他本人的持續幫助,特此鳴謝特此膜拜!

下篇,綠色沙漠中的雨林孤島——西必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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