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止的生活

謹獻給沈訊，樂樂，以及我所有的朋友們

n見信好。

n昨天我又夢見了那頭鹿，就像我前些日同您描述的那樣，那是一頭頂著一對漂亮犄角的白尾鹿，走路時總愛翹起它那可愛的小尾巴。

n它總是從森林的最深處向我走來，踏著一層厚厚的積雪，它走到我面前，然後又領著我向森林深處走去。

n它似乎是想要告訴我什麼東西來著，醒來之後卻又忘了個精光，重要的片段都已經記不得了，於是我們的談話就一直被擱置著。

n說真的，最近我有一些懊惱，當然，不是因為鹿的事情，而是因為這一年以來的頹喪和斷斷續續的抑鬱。有時我甚至懷疑自己是否是生了什麼疾病，因為對於生活總是提不起任何興趣，要知道我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只是漸漸對抱有那些不切實際的希望而感到害臊和可憐。

n他們總說，活著真好，說實話，我實在是想不出他們是怎樣做到的，怎樣在每一天早晨活力滿滿地走下床鋪，然後對自己說一聲加油。事實是，我已經不止一次想過去自殺。以前，我總愛將自己的人生寫得像偶像劇那樣浪漫，像科幻片那樣宏大，可是世界並不總是那樣完美。也許是上帝給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吧，假如他在尼採的審判之下還能夠倖存的話，當我一心只追求全知和偉大，慘痛的現實教訓著我，原來我也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

n這大概就是理想主義者的悲哀了吧，因為我實在想不出，當一個人把人的主觀能動置於一切權力之上時，還有什麼是比蠻橫的客觀環境下深深的無力感更令人絕望的了。這就像在兩千多年前一樣，當勤勞的古希臘人們終於鼓起勇氣把人的慾望和權益放在第一位時，才發現原來在社會和自然的客觀規律的盤根錯節的網路中，理想的價格顯得是多麼渺小和荒唐。

n我生命中所有的15年都在嘗試尋找生活的意義，當我終於將生命的意義定義為尋找生命的意義時，我甚至為自己的取巧感到驕傲和自豪，因為這大概是最有智慧的回答了。可是直到最近，我才發現自己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答案是多麼的愚不可及，因為這似乎也是難以實現的，只不過從一種逃避變成了另一種逃避罷了。

n我現在好睏，可是我還不能睡，當您那天叫我為您寫點什麼的時候，我是受寵若驚的，於是我決心要將我所有的感觸和思考全部記錄下來。我猶豫了很久，終於在傍晚的時候決定動筆，嘗試著讓自己的語言變得更有邏輯。

n可是我不能，我混亂的語言就如同這混亂的生活。

n要我說，這個社會就像一盆熱騰騰的泥漿，我們都是迷失在這泥漿中的螞蟻，漫無目的地行走著，被命運的攪拌棒攪拌著，隨波逐流。生活就是一系列絕望和反抗之間的輾轉，只不過絕望是恆久的黑夜，而反抗的勇氣轉瞬即逝。

n和平比動蕩更加殘酷的地方就在於在萬物生長的季節，再也沒有那些紛亂的瑣事來干擾你的精力，沒有掩耳盜鈴的借口讓你自欺欺人，你不得不承認生活的冰冷刺骨。

n沒有希望。

n人活到一個年齡時就會面臨凍齡點，也就是說從那以後，我們便不再成長。您會看見白髮蒼蒼老人們總愛抱著黑白照片講著舊時的故事，看見鬢角發白的中年婦人談及年輕時的往事，時常聊以自慰。

n人的一生往往只存在最初的那二三十年，乃至於剩餘的幾十年都只是樂此不疲的反芻和回溯。

n於是生活便像是停止了似的，不再前進，不再成長。

n我現在很怕，怕我已經到達了這個階段，哪怕我僅僅是一個剛好步入青春期的少年。興許不是因為我人生的故事已經足夠豐富和精彩，也不是因為久經風霜的心已然被歲月磨平了稜角，只是我對於未來不再充滿期待，如同許久以前那樣。

n我甚至不敢去設想未來的生活，看著身邊漸漸超越我的同伴，我很難相信我的身上還能有什麼令人振奮的好事發生了。

n大概這個世界從此與我再無任何關聯了吧，我時常這樣想，一個人，很無助啊。

n那些膾炙人口的大道理我也都懂，振奮人心雞湯我也讀過許多，我曾一度是它們最忠實的擁護者。儘管我用過各種方法嘗試著讓自己振奮一點，可不得不承認，這些誤人子弟的自我暗示對於如今的我們已是沒有任何的裨益了，再多也是於事無補。

n可是您要知道，既然我還能夠在這裡熬夜給你寫信，想必事情也不會遭到哪裡去。

n一如我母親經常笑話我的那樣，從未進入紅塵，何談看破紅塵，活脫了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所以，即便我多少次動了自殺的念頭，甚至連我死後的喪事也早已計劃好，我從未真正付諸行動，或者說，我從未認為我真的會去自殺。這樣看來似乎有點矛盾了，但您必須知道，我一直相信，做事始終都要留有一點餘地，至少給自己留一個犯錯誤的機會，也許將來的冷靜會取代如今不成熟的衝動，誰也說不準。總之，於事於人，這樣做都是頗有好處的。

n儘管我總是一廂情願地相信是生活的冷漠剝奪了我繼續前進的動力，可最近我開始在想，是不是我自己懦弱地拒絕了成長和改變。

n我不止一次嘗試在腦海中勾勒出十年後的自己，那時我會在做什麼，我會是什麼樣子，一個世界名牌大學的博士，也許比現在更高，比現在更英俊，或許還會更加成熟。可我說不準，畢竟成長的歷程是如此的難以捉摸。

n理想主義者總是喜歡一切盡在掌握的瀟洒，若是有任何可能存在的未知因素，都會使人顫慄。

n我大概是有些害怕了，因為我擔心將來的自己將會和現在的自己一樣軟弱和無能，一樣的無知和中庸，如果是那樣，我又該如何去面對這慘淡的一生。

n哦，對了，還記得我跟您說過的那頭鹿嗎？差點忘了告訴你了，昨夜我和它繼續了我們那未曾完成的對話。

n當我感到迷茫時我會回頭看看，去找一找那些比如今更加成熟的固執，和那些從未有過的堅持，告訴自己，勿忘初心，我這樣對它說。

n是的，昨天我又翻了翻以前寫下的日記，儘管我現在已經沒有保留這樣的習慣了。雖然本子上已經沾滿了灰塵，可我還是拿紙巾撣了撣，勉強地翻開了它。令我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裡面仍然保留著從2012年一直到2014年底的所有記錄。

n我並不是強迫您也一定要去找一找往昔的回憶，只是單純地感到欣喜，因為在這裡面我找回了許多這幾年中接二連三丟失的東西。

n青春期以及絕大部分成年其實是無所謂成長的，只不過是把一些遺失的東西又尋了回來。作為這種拾遺的結果，成年人往往是格格不入的，老人和小孩反倒有許多相似之處。它沉思片刻，然後煞有介事地對我說道。

n我的擔憂正在逐漸變成我自身的枷鎖，使我沒有勇氣繼續前進。也許是我過於杞人憂天了吧，事實是，我還沒有到應該擔憂的年紀，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青春本該是一次沒心沒肺的流浪，沒有人問你從哪裡來，也沒有人管你到哪裡去。就像我媽總說我的那樣，就是太沒有安全感了，要放寬心。

n洗洗睡吧，生活總要繼續。

n總之，我認為我們現在要放手去嘗試，不必做過多的擔心，不管未來會怎樣，就像我一個很要好的朋友所說的那樣，我們至少不會無聊罷。

n讀書，看報，學習，也許生活的本質就是大霧瀰漫，但是仍然會有那樣多歡快的時刻。有時候逃避不見得是一件壞事，例如現在，只要嘗試著去接受這個不完美的自己。

n要一直奔跑呢，它說，這次沒有看著我，一直盯著幽綠色的湖水，一直奔跑，儘管很難，但始終相信，每一天都會變得容易一些。

n對了，它叫小夢。

n共勉。

n您的朋友，

n果殼

nGuokr1613

n寫於2016年6月

n中國，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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