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人的境遇何以有別？

南朝范縝和蕭子良聊過這個問題。范縝的答案是飄茵墮溷。意思是純屬運氣，就像樹葉飄下來，有的掉到茵席上，有的掉到茅廁里。這個說法一直被教材肯定，但它有很大的流弊。人如果覺得一生境遇的差別都是由運氣造成的話，就會放任自流，自己就會成為運氣不好的人。按照佛教的看法，境遇是業決定的。看一個人的行為，就可以大體上預測他未來混得好不好，而且往往能得到驗證。

我高中時，在危樓里上課。教室門是大開的兩扇，冬天風一刮就非常冷。對著門坐的，是個新轉學來的小胖墩，每次有人忘了關門，他就要起身跑去關。一堂早自習，要起身很多次。後來，他就在門上貼了紙條，「請隨手關門」。結果還是有人不關。他就換上大報紙，用毛筆寫上大字。剛開始效果很好，沒過幾天又不行了。總是有人無論怎麼提醒，他都會忘。現在很多年過去了，那些永遠都忘記關門的同學，沒有一個混得好的。

我畢業後入職，單位軍訓，二十多人被拉到北京郊區一座山上，吃住都在那兒，兩個星期。每到訓練休息的時候，要去水房抬水，教官就吩咐隊列邊上的男生去抬。有個男生，抬了兩次之後，每次一休息他就先往廁所跑。他現在混得也不好。

我最近流通書，有熟人聽說消息，發微信找我要。我讓他們把地址留在公眾號文章的評論里，一是方便統計，二是我要按照時間順序來確定贈書名單，不能厚此薄彼。後來，我搜了評論區，並沒見他們的名字。我想，畢竟是熟人，乾脆讓他們直接發地址給我也成。結果發現，很多人發來光禿禿的地址，沒有電話，也沒有姓名。當然，他們的姓名電話我都知道。但要搜索通訊錄再抄下來，就會增加不少工作量。

有些人做事情會為他人考慮，懂得如何節約對方的精力和時間。有些人則完全不懂。其實，不懂的人不是因為真的不懂，而是因為自私。因為自私，自己能夠省力的地方，就要省一把，給別人帶來的麻煩就在所不顧了。

這是一種糟糕的習慣。去考察那些起初和別人站在同一起跑線上，後來漸漸混得不如人的人，會發現十之八九不是因為笨，而是因為自私。當他需要和別人共同完成一件事情的時候，只要哪樣工作沒有明確地劃分給他，他就視為不屬於自己。很多這種事情是小事，但正因為是小事，才更容易暴露出人的性格特質。

自私的人往往智商不低，甚至還有些精明，他在大的地方會掩藏，因為大的地方若不掩藏地貪便宜，就很容易被人發現了。但小的地方是沒有辦法掩藏的，因為小事太多，沒有足夠的精力來對付。如果每一件小事都掩藏，久而久之，自己的氣質就改變了。所以，人暴露本性的地方，都是在細節上。

比如，有人下雨時和別人同撐一把傘，如果沒有身高和性別的差異，從來都讓對方打著的人通常比較自私。還有人參加聚會，每次都要比約定的時間晚到半小時。一旦別人遲到，他就會特別急躁，屢屢催促。這些細節，很難掩藏一個人的真實情況。精明的自私者，往往什麼地方都不想吃虧。而實際生活中，總是有責任需要承擔，自己一點虧都不吃，也就意味著把虧推給別人吃。久之，別人自然不願意跟他往來共事了。他卻不能察覺，以為是自己運氣不好。

運氣好的人，往往是具備美德的人。所謂「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基本的善，就是懂得遵從規則。比方說，在結緣我贈送的圖書時，很多讀者嚴格按照我給的模版留地址，就會讓我在處理時不必花費過多精力。假如我想不出批量處理的辦法，地址不規範的就會被篩選掉，看起來是他們沒有緣分，而前者有緣分，實際上，緣分在很大程度上是自己爭取的。

有一位老兄，我和他在沙龍上認識，他非常喜歡在別人說話時打斷。為什麼要打斷呢？為了彰顯自己。他沒有工作，請我幫他找工作。我托朋友推薦了兩家，人家和他聊過之後，說這個人太躁了，沒法用。還有人加我微信，上來就問「你們公司缺人嗎」，沒有一句自我介紹，這種人如果找到工作倒是奇怪的事情。

再看那些混得好的人，會發現對比之下，美德十分明顯。比如樂於助人，講話禮貌而有分寸，遇事考慮周全等等。這些人也不少。我上周一凌晨，接近一點時發了公眾號消息，其中提到填快遞單不容易。消息剛發布，就有朋友微信我說願意明天去問問他們公司是怎麼處理的。他並不知道解決的辦法，卻願意幫忙。

第二天，好多朋友建議我用針孔印表機。還有一位程序員朋友，堅持要幫我用正則表達式寫個程序來採集地址並處理成有效格式。還有人說願意幫我手抄快遞單。我想，他們在事業上前景不錯是有理由的。比如，那位幫我詢問快遞單和批量郵寄問題的朋友，先前沒有處理過這種問題，為了幫我，自己也搞清了這種問題該如何解決，今後碰到，就無需求助別人了。在有餘力的情況下幫助別人，其實也是對自己的幫助，有助於增長知識和見聞。

宋儒講格物，格物就要多做事情。不做事情，成天空想，是沒有解決問題的動力的。很多長進是在解決問題中倒逼出來的。我見過很多人，吹牛吹得天花亂墜，做事做得一塌糊塗，因為他們總是迴避事，迴避困難，對具體的問題十分無知，所關心的問題多半出於憑空想像。

有位在深圳經營佛教用品的居士告訴我，做事不要怕麻煩，解決麻煩的過程就是進益的過程。他建議我等書印成之後，打包寄到深圳，由他們統一發貨，他們有專業的打包團隊，半天就可以處理完。我問他需要多少費用，他說，不需要勞務費，主要是你是在利益大眾，我們也同樣如此，你如果預算不夠，三千元以內我們可以幫你解決。

還有一位帶孩子的媽媽，說自己在家比較閑，可以幫我手抄快遞單，我說快遞單的問題已經有解決辦法了，請你幫我試讀一下文稿吧，希望印刷時錯誤盡量少些，她就仔仔細細看了三天，並逐條列在文檔里。

他們的幫助讓我十分讚歎，也十分感慨。同時我也想，假如我做的不是這件事，而是自己創業掙錢，還會有這麼多人熱忱地幫我嗎？恐怕不會。做善的事情而結識善緣，是自然而然的。有個朋友創業很多次了，總是失敗，他一直搞不明白失敗的原因，在他看來什麼資源都具備。但我很容易理解。以前跟他唱過幾次KTV，每次唱完打車回家，無論幾個人同行，誰家更近，他總是先讓師傅送他回家。如果這樣的人也能創業成功，那就真的是運氣好了。

鳳凰新聞客戶端主筆 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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