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叔叔

此外還有陶叔叔他們一家人，也很有意思。

我先認識的是陶叔叔的老婆，我喊她蘭蘭阿姨,她是黎叔公司里的會計。蘭蘭阿姨一雙眼睛有大又亮，像會說話一樣，因為她的各種表情配合她的眼睛，真給人一目了然的感覺。

比如她念叨她的小孩兒：「唉呀！我們陶濤（或者濤濤？），一直是手不停腳不住的，你簡直看不到他停下來安安靜靜的坐個幾分鐘……我們找的熟人，專門把他帶到重師一個教授家裡，請他診斷一下……結果搞了半天，說他（陶濤）沒有問題」，蘭蘭阿姨瞪著眼睛張著嘴，望著我。

「那究竟是咋回事？」我也勾起了好奇心。

蘭蘭阿姨右手背拍著左手心，眼睛裡似笑非笑是愁非愁的樣子，搖著腦袋：「他說是我們家長的問題！唉呀——我真是服都服了……」

有時候我覺得，蘭蘭阿姨去說相聲，或者說書應該還是不錯的。真的，能把一些平常瑣碎的小事說得繪聲繪色活靈活現的，我都沒這個本事。

她家陶濤我見過，大概十來歲的樣子，要和我單挑乒乓球：他剛學會拉弧圈，正狂著呢。小朋友，你這不是找虐么？飛哥玩乒乓的時候，你還在你媽媽肚子里呢。

一上手，他連我的發球都接不住。也就讓讓他吧，讓他隨便抽，我左推右擋，輕輕鬆鬆的就把球給壓回去了，他累得氣喘吁吁還得不了分，我嘻嘻哈哈舉重若輕。打了半個小時，他服了：「怎麼就抽不死你呢？」

這句話讓我彷彿一下就回到了高中的時候，打乒乓球我誰都不怕，我就怕他。不管我怎麼抽，他都能接得住，那時候我就不明白啊鬱悶啊痛苦啊——這怎麼可能呢？這麼些年過去了，彷彿又明白了點：人家都已經做到了，你還在問怎麼可能，傻不傻啊？你覺得不可能，只是你境界還沒到。手上的功夫做不得假，功力沒到的時候，別人怎麼給你說都沒用；功夫到了，不用別人說，懂了自然就懂了。

想這麼多，也就一晃神的工夫，我拍著陶濤的肩膀：「你太小了，力量不夠。等你長大了，我就自然不是你的對手咯！」

我感覺陶濤應該是很幸福的，不知道是不是重師教授的原因，蘭蘭阿姨和陶叔叔基本上都還是尊重他——當然，另一種說法，就是慣著他。

一次陶叔叔和我分手，說他要去給陶濤買運動鞋。「你給他買的鞋他會穿？」我有點不相信。

陶叔叔用手指虛畫了一個勾：「牌子他指定就行了呀！」說完了很誇張的給我一個眼色，歪著嘴笑。我哈哈大笑。

陶叔叔讓我大吃一驚，是我帶著鍾根和他商量設計方案的時候。碰到了一個有點說不清楚的地方，陶叔叔抓起筆，刷刷刷的就畫了起來：那線條就像用直尺比著畫的一樣。更厲害的，畫出來一看，還是三維透視圖！

這陶叔叔究竟是幹嘛的？

蘭蘭阿姨告訴我，陶叔叔從小就喜歡畫畫，讀書的時候課本上作業本上到處都是他畫的描的各種各樣的畫。高中的時候他一心想報美院，他家裡人不同意，一定要他學醫。他那時候年輕，就逆反了，故意和家裡人對著干，成績嗖嗖嗖的往下栽，結果一個醫學院都考不上，最後讀了一個很不咋地的學校，專業是機械設計類。他雖然不滿意，但也接受了——也要畫圖紙也能畫畫不是？

陶叔叔是個聰明人，過了青春期就「踏實」了，畢業進廠一步步走到今天，現在已經是廠里的領導，躋身「成功人士」之列。

但蘭蘭阿姨還是搖著頭，有些嘆息：「要是他那時候不犟……」

他要是不犟？這時候，我就能想起陶叔叔寥寥數筆勾勒出來的圖紙，好像從紙上跳出來一樣，和他似乎已經定格的樣子：人近中年，頭髮已經有些稀疏，架著一副大眼鏡，鼻子下面是一張大嘴巴，咧著嘴笑的時候，很有些喜感，就像一支快樂的大青蛙。

但他真的快樂么？

但他真的快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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