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滋改變一切?

這個封面配圖也是我微信朋友圈的相冊封面,我個人很喜歡。倒不是因為這張圖拍的多麼有美感,或者多麼震撼。主要由於這張圖配的一段文字:

【The sun finds a way to shine into even the deepest parts of the forest. It is a metaphor for all of us who are working to restore hope and dignity around the world.】

大意是:即使森林最幽深處,也將有陽光為之溫暖。對於那些為了重拾希望和尊嚴而奮鬥的人們(夏安註:指受HIV困擾的人們),這個隱喻是最佳寫照。圖文均來自於聯合國艾滋病署2012世界艾滋病日報告(UNAIDS World AIDS Day Report)。在去年UNAIDS的一份報告裡頭,我又看到了一張類似的圖,不過,好像換樹了?(╯▽╰)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去年,也就是2015年,對於全人類的發展,特別在艾滋病等相關議題上,是具有里程碑式意義的一年。

2000年9月,189個國家的代表在聯合國千年峰會上通過千年發展目標,所有目標以1990年為基礎,完成時間是2015年(對的!完成了!截止了千年發展目標不是要發展一千年的意思…)。千年發展目標共包括8個方面:消除極端貧困和飢餓;普及小學教育;促進性別平等和提高婦女權利;降低兒童死亡率;改善產婦保健;與艾滋病、瘧疾和其它疾病作鬥爭;確保環境的可持續能力;全球合作促進發展。

15年過去,聯合國在2015年7月發布了《千年發展目標2015年報告》,這也是千年發展目標的最終報告。報告顯示,在2000年看來是雄心勃勃,甚至有點「痴人說夢」的部分目標確實在15年後達成了,其中就包括,遏制並扭轉艾滋病蔓延趨勢這一宏偉目標。

嗯,以現在的視角和立場來看待遏制並扭轉艾滋病蔓延趨勢好像並沒有什麼了不起。那我們不妨回到2000年時來看看當時的艾滋病在全球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況:

即是希望,也是絕望的「雞尾酒療法」

艾滋全球流行的頭十年里,艾滋病就是絕症,得了就是死亡宣判。艾滋病患者能做的只有祈禱家裡人不要把他們扔出去,要是那時候有人願意陪在你身邊,看著你死,那都是相當幸運的了。而且由於感染HIV的大多是青壯年,隨著艾滋流行,恐懼和猜疑在社會上產生了一種不可思議的現象——本來應該受人照料的老奶奶和小朋友,卻成了照顧家中的青壯年病患的人。這些現象在非洲地區尤為顯著。

1996年,劃時代的「雞尾酒療法」開始運用於艾滋病的臨床治療,人們開始意識到不同的藥丸組合服用,真的可以「救命」!雖然,新葯,特別是「救命葯」必須有高利潤才能支撐葯企在新葯研發上的大量資金投入,可是,2000年時,一年的抗病毒治療的花銷,比大多數感染者一生可以掙到的錢還要多,這樣的「希望」有幾個受得起?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2000年,全球有2860萬人感染了HIV病毒,約160萬人死於艾滋病。因為牽扯到同性戀、吸毒、貧窮以及落後,關於艾滋病的種種偏見和歧視導致了全球範圍內對艾滋病和HIV感染者的漠視以及不作為——「這是絕症」、「這是上天的懲罰」、「沒有必要為這些人花錢,他們死有餘辜」……因為艾滋病而失去親人以及朋友的人們,懷著巨大的悲痛,幾乎是被逼著成為了號召政府和民眾對抗艾滋的活動家。終於在2000年時,「雞尾酒療法」的成功讓輿論發生了轉向。那些曾經徘徊在鬼門關的奄奄一息的病患在治療數周后竟然可以回到工作崗位,對於一種可以治療而且治療效果如此之好的疾病,病患如果因為社會的歧視而獲取不到治療,這種因為不公而導致的死亡是不可容忍的!那些因為出生貧窮而無法獲得同樣的生存機會的人們也不能夠再被忽視。

更重要地,隨著艾滋病的流行和蔓延,人們已經開始為當初的短視和偏見付出更慘重的代價,艾滋病奪走的不僅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更對全球經濟甚至是社會安全造成了巨大威脅!想想吧,一個國家有一半年輕人感染了致命疾病,這個國家或地區還有安寧可言么?也許只有經濟發展和軍事安全議題能夠打動「高高在上」的領導人吧。好在,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大家終於開始行動了。

聯合國安理會第1308號決議(Security Council resolution 1308),千年發展峰會(the Millennium Development Summit)以及聯合國艾滋病特別大會(the first-ever United Nations General Assembly Special Session on HIV/AIDS )均對全球對抗艾滋的具體目標和策略進行了討論。

除了這些重量級的會議,聯合國還召集了包括政府首腦、感染者、艾滋病活動家等社會各個層面的代表參與到行動計劃的討論中來。大家首先達成了共識,要清除一切阻礙人們獲得生存權的障礙,並且堅信,即使是那些生活在最遙遠山村和社會陰暗角的人們,同樣有平等治療的權利。當然,這同時也意味著和大型藥廠以及不公正的逐利行為宣戰。

我們總得相信,這世界上有比錢更重要的東西

2000年時,一年的抗病毒治療花費,大概需要1萬美金,考慮通貨膨脹等因素,相當於現在的1.4萬美金(約10萬人民幣)。大型製藥企業對於各國政府的政策制訂都有重要影響,對於葯價來說,更是具有絕對支配地位。而且,別忘了,2000年也是各國政府開始商討關於WTO對知識產權保護相關議題的時間,這時若對艾滋病藥物的知識產權保護做出過分讓步,其他涉及知識產權的特例很可能就接踵而至,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所以,當巴西和泰國開始生產抗病毒藥物的國產仿製葯時(對的,許多國內感染者不遠千里跑到泰國去買的葯其實也是仿製葯,並不是進口原研葯。這和國產艾滋病藥物並沒有本質區別,只不過可選擇的藥物種類比較多。),這一步棋下得就十分機智了,因為這些國家發現,仿製抗艾滋藥物並沒有什麼技術含量嘛,而且成本相當低。這就讓政府機構在和製藥企業的談判中佔據了上風——不降價是吧,那我們就自己造,你們更是一分錢都賺不到!跨國葯企最忌憚的莫過於市場被仿製葯佔領了。由此,聯合國艾滋病署才有了底氣去和葯企接觸,討論降低抗病毒藥物的售價事宜。

誰都不願意待在這樣一個房間裡頭:葯企代表否認那些關於價格壟斷的指控,激進的艾滋病活動家更是認為和這些「吃人血饅頭」的資本家完全沒有討論問題的價值和必要。同時,跨國葯企最討厭的國家,印度(很抱歉之前用了「印度阿三」這種帶有歧視性意味的稱呼,是我無知了!抱歉!)也開始對艾滋病藥物進行強仿了。印度的仿製藥廠商Cipla將抗艾藥物的價格從原來的800美金降低到350美金。跨國葯企不得不面對仿製葯快速佔領艾滋病市場帶來的威脅。

話又說回來,各個國家對於有專利保護的藥物進行強仿是不得已的做法,畢竟,藥物的價值並不是在於其生產工藝或是生產成本裡頭,其巨大價值蘊含在研發過程中的知識投入。山寨固然來錢快,收益快,但是都是山寨、抄襲就沒有人願意創新了,這種劣幣驅除良幣的行為,並不值得鼓勵。最好的辦法就是大家能夠達成共識,既然是救命葯,售價就應該在病患能夠承受的範圍之內,大型葯企也應該主動承擔起其社會責任。在各方努力下,大葯企終於妥協,同意根據不同國家的實際支付能力對抗病毒藥物進行差異化定價。如果沒有仿製藥廠的競爭,我們很難想像,現在感染者每年接受抗病毒治療的費用竟可以低至100美元。

用希望和支持代替歧視和恐懼

可就算抗病毒治療降低到100美金每年,對於許多撒哈拉以南的處於赤貧狀態的非洲國家的感染者,還是難以負擔的。鮮有政府機構願意將感染者的治療費用考慮到每年的政府預算裡頭,哪怕是現在,類似的觀點依然很有市場,得病治病是患者自己的事情,政府幹嘛要來背這個鍋,就算政府要撥錢,為什麼不把納稅人的錢給腫瘤,不撥錢給糖尿病,偏偏要去支持一群因為同性戀、吸毒、賣血而感染的艾滋病呢?我曾經對類似的觀點進行過回應,政府對於艾滋病這樣的嚴重威脅公共衛生安全的傳染性疾病有責任、有義務出錢出力進行防控,否則會引起更大的亂子,這絕不是危言聳聽。想想當年的SARS就知道了,經歷了SARS這場浩劫,我們才知道我國的公共衛生體系是多麼的脆弱和不堪一擊,也正是因為SARS的教訓太深刻了,我們的公共衛生體系才真正得到了重視和重建。

即使從公平和正義的角度出發,艾滋病如今之所以在全球廣泛流行,與一些政府機構的漠視和不作為脫不了干係。再說,同性戀、吸毒的人是有多麼十惡不赦,得病了就只有等死?又是誰給了大眾輿論對他人進行審判的權利?還是那句話,行為也許有好有壞,但疾病就是疾病,和道德沒有關係。

不過,相對於正義或是公平等因素,政府層面的決策說到底還是更多地受到了實際利害關係的影響,重點就在於領導政府的人有沒有這個遠見了。

時任聯合國秘書長的科菲·安南,是一個有遠見的領導人,他早早的看到了艾滋流行對全球政治經濟文化的深遠影響。通過個人影響力,安南積極促使各國政府首腦重視艾滋病議題,他號召人們「公開討論艾滋病,保證用希望和支持代替歧視和恐懼」。安南對於全球艾滋病防治的最大貢獻還在於,是他一手促成了「全球基金」的建立。為了對抗艾滋病、結核以及瘧疾而建立的全球基金,是人類歷史上聯合抗擊傳染性疾病的一大重要舉措,隨著越來越多的人們開始正視艾滋以及其他惡性傳染性疾病的問題,全球基金的資金規模從開始的十萬、百萬級迅速增長數十億美元,並且還有源源不斷的資金湧入。那些最窮困地區的感染者終於有錢可以拿來買葯吃了!

2003年以來,中國也接受了來自全球基金超過3億美元的資金支持用於艾滋病的防治工作,若是加上結核和瘧疾,全球基金在中國的投入超過8億美元,事實上,現如今已經是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的中國,依然是繼衣索比亞、印度、坦尚尼亞之後的全球基金的第四大受資助國。但是這麼大筆錢如何切實地花到基層感染者身上,卻是需要極大的管理智慧的,因為理念不同等原因,全球基金曾經凍結了提供給中國的上億美元的援助資金,這裡我們就不細談了。

不可忽視的民間力量

除了精英階層的影響,民間草根組織在抗艾進程中所發揮的力量也不可小覷。這裡不得不提及一個南非的NGO,治療行動運動(The Treatment Action Campaign )。作為艾滋病流行的重災區,南非每七個人就有一個是HIV感染者,這個國家裡,平均每26秒就有一位女性被強姦,甚至是輪姦。

2001年,在南非北部的阿平頓鎮發生一起駭人聽聞的事件,6名男子竟然輪姦了一名9個月大的女嬰。這6人中,至少有一人對艾滋病測試呈陽性反應。其中一名被告的妻子最近死於艾滋病,他們的孩子也查出感染了艾滋病毒。

……

南非兒童受到性侵犯,而且主要發生在艾滋病肆虐的地方,政府表示,那全因「奸童可治艾滋」的謠傳。一些感染了艾滋病毒的人到處打聽所謂的「治病秘方」,與兒童發生性關係可以治療艾滋病,便是「秘方」之一。

……

大量南非女性因此而感染艾滋病毒。因為艾滋的關係,南非的人均預期壽命近乎腰斬!但是,即使是面對如此嚴重的疫情,南非政府始終堅持「艾滋病不是南非的頭號災難」,不願向感染者提供抗病毒治療,當時的南非的衛生部長甚至拒絕了全球基金為了幫助南非艾滋病患者進行抗病毒治療而提供的7200萬美元。為了逼迫政府重視艾滋病疫情,「治療行動運動」及其創立人扎基·阿赫邁特(同時也是一名艾滋病患者),運用政治、法律以及人格力量來領導南非的艾滋病運動。自其成立的12年以來,治療行動運動了拯救南非上百萬人的生命,並提高了他們的生活質量。

因為絕大多數南非艾滋病人和感染者無法獲得藥品,扎基·阿赫邁特長期拒絕服藥。曼德拉專程趕去勸他服藥,也碰了釘子。扎基·阿赫邁特說,除非所有的南非患者得到藥品,他才服藥。2002年,醫生警告他,如果再不服藥,他將很難再活一年。他說:「我想活下去,但是,我不願意活在一個人們僅僅因為貧窮就在大量死去的世界。"

迫於社會的巨大壓力,2003年9月南非政府做出決定,要求衛生部向艾滋病人發放藥物。2003年11月,南非政府又宣布,將投入大量資金,在南非的250個城市的健康中心培訓數以千計的醫務工作者,並在那裡向數百萬艾滋病毒感染者免費發送藥品。

像「治療行動運動」這樣的民間草根組織在人類對抗艾滋病的進程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他們迫使政府向感染者提供藥品,推動葯企降低抗病毒藥物的售價。所有這些努力讓人類有可能去期待,期待一個「零艾滋」的世界。

「零新發感染、零歧視、零艾滋相關死亡」的保證

由於各方努力,2005年前後,全球共有220萬感染者能夠獲取到抗病毒治療,到2008年,該人數已達到了500萬。

近十年來,對抗艾滋的各類行動快速大量增加,各國政府紛紛將防治艾滋上升到國家高度,比如中國的「四免一關懷」政策,針對中國當時的艾滋流行特點,我國在全國各地面向靜脈吸毒者設立了超過700家美沙酮門診,治療靜脈毒癮者超過20萬人,因為吸毒共用針具而導致的艾滋傳播由此下降近90%。

在南非,祖瑪政府在2009年上台以後繼續和民間組織擴大針對艾滋病感染者的治療措施,至今已經有超過300萬南非感染者接受了抗病毒治療,藥物全部由政府免費提供。從2002年起,超過840億美金被捐贈用於全球艾滋病的防治,其中48%來自美國。2005-2015年間,儘管我們經歷了經濟衰退,全球金融危機,國際和區域動蕩不安,恐怖主義以及各國政府換屆等諸多變數,人類對抗艾滋的決心依然堅定。2011年,在聯合國艾滋病署的號召下,各國領導人再次達成一致意見,要在2015年前讓1500萬HIV感染者獲取並接受治療!

可喜的是,這個目標,我們達成了!

過去,現在,未來

2000年之前,全球不到70萬人能夠獲取到治療,如今,全球超過1500萬感染者正在服藥並逐步恢復健康。隨著越來越多的感染者能夠獲取到「救命」的抗病毒治療藥物,艾滋在全球人類的團結面前節節敗退:相比於15年前,新發HIV感染病例數下降了35%,新發兒童感染數下降了58%,隨著母嬰阻斷措施的普及,零新生兒感染指日可待。「千年發展目標」關於遏制並扭轉艾滋病蔓延趨勢這一宏偉目標終於實現,儘管只是取得了對抗艾滋的階段性勝利,不過這一里程碑式的勝利給人類終結艾滋病帶來了巨大希望,而這一時限,就在2030年!

來看看聯合國關於終結艾滋病在各領域所指定的具體目標:

到2030年,我們要對所有感染者進行治療,我們要讓每年新發HIV感染和艾滋相關死亡數均低於20萬,要讓感染者只需要3個月吃一次葯,功能性治癒成為可能,要讓感染者健康的活到正常壽命!我們要不再讓一個兒童因為艾滋病成為孤兒,我們要不再讓一個人因為他的性取向而被判罪,也不再允許有國家以HIV感染作為借口拒絕病患入境!

要達到這些目標,人類必須在人權、教育、社會制度、安全、法律、性別平等以及社會包容度等各個方面做出努力。這需要各國政府的通力協作,更離不開每個人的付出。艾滋已經對人類文明的方方面面產生了深遠影響,當國際上已經在討論終結艾滋病的時候,我們國人是否有勇氣迎頭趕上,「用希望和支持代替歧視和恐懼」呢?

We did this together and together we can end AIDS.

以上。

說明:文章整理編譯自聯合國艾滋病署千年發展目標報告——HOW AIDS CHANGED EVERYTHING—MDG 6: 15 years, 15 lessons of hope from the AIDS response(艾滋如何改變一切—千年發展目標之六:15年,15個從人類對抗艾滋病的歷程中獲得的希望和啟示)。文章配圖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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