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自來水公司傳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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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光緒三十四年三月二十八日（1908年4月28日），農工商部尚書愛新覺羅.溥頲、侍郎熙彥和侍郎楊士琦「奏請籌辦京師自來水調員董理以資提倡」折得到自戊戌變法後失去權力、已在瀛台軟禁近十二年的清德宗——也即光緒帝短短四字批示：依議。欽此。無論致力西化、有心改革的光緒帝此時是否真正擁有決定權，但京師自來水公司的興辦其實早在光緒三十三年八月便已擬定。如今，在位於東直門外的自來水博物館內仍然掛有慈禧太后與袁世凱那一番關於火災的問對：「防火有何善策？」（慈禧語）「以自來水對。」（袁世凱答）

　　隨後事態的發展，與晚清時代政府機器運轉延滯太不相同——不到半年時間，京師自來水公司組織架構、資金來源、選址甚至採買方便已有了成型計劃，只待最高政治領袖過場般地批示。讓我們掀開歷史帷幕，忽略讚譽，來看看這背後有著什麼樣的聯繫以及這些聯繫間凸顯的利益鏈條：主奏三大臣之熙彥，袁世凱組閣後大肆起用漢人。然熙彥於農工商部職位不變，穩若泰山。民國三年（1914年）任熙彥蒙藏院副總裁。主奏三大臣之楊士琦，原為李鴻章親信幕僚，後追隨袁世凱，歷任農工商部侍郎、郵傳部大臣等要職。同時，楊亦是袁世凱稱帝主要謀臣。袁稱帝後楊出任政事堂左丞（相當於國務院副總理），權傾朝野。主奏三大臣奏摺中極力推薦的周學熙，也是影響中國近代工商業的重要人物之一。周系淮軍重將周馥第四子，青年時代進入袁世凱幕府，主持北洋實業。袁世凱家族持股的開灤礦務局、啟新洋灰公司包括本文中的京師自來水股份有限公司均系周一手創辦。至此，想必對於京師自來水公司背後奧妙，各位看官已一目了然。

　　光緒三十四年京師自來水公司的成立，絕非首都現代化或政府重視民計、民生之證闡。須知早在光緒九年（1883年）英商上海自來水公司所建楊樹浦水廠便已供水，其餘天津、青島俱在20世紀來臨前完成自來水工業的初創，及至北京自來水立項，廣州、漢口、武昌和開封皆已擁有自來水工業運作。始作俑者的上海，甚至已經出現三家自來水公司相互競爭局面。而京師自來水公司的姍姍來遲，說是晚清諸多亂象中的一幕，亦不為過。究其本因，明清鼎革時北京供水（以井水為主，井水分甜水、二性子水、苦水等，皇家用水自由西山玉泉特供，大戶人家則多鑿有私井）主要把持方由以出賣腳力為主的山西水夫集團（俗稱：水擔子）轉變為逐漸蠶食公共水資源的山東水夫集團（俗稱：水窩子）的利益糾葛是主要因素。至於後者緣何壓倒前者？政府干預也。蓋因水窩子的組成部分——山東伙夫們的背後多為滿清入關時各旗包衣（家奴）緣故。是以三大臣奏摺語「即如京師自來水一事，於衛生、消防關係最要，迭經商民在臣部稟請承辦，或因資本不敷，或因人非公正，迄未照準。」中「資本不敷」與「人非公正」之說，耐人尋味。事實上，自光緒三十四年六月（1908年7月）公開募股以來，旬月便募齊所預定的三百萬龍洋巨款，此中細節，引人遐想。當然，京師自來水公司強大的政府背景、朝廷預存於天津銀號保息用的十五萬兩白銀、周學熙的個人聲望以及其背後袁世凱的北洋系等等因素，都讓股東們洶湧振奮。甚至，周最後退還了三十萬股本，理由是「嗣因交股踴躍，紅股占數過多，控公司擔任官利吃重」。

　　周學熙過於樂觀了。

　　宣統二年二月（1910年3月），歷經了為帝國實質上的當權者與名義上的當權者葬禮停擺過、為平息「安裝水管刨宗室祖墳」謠言在六家報紙連續登載十日闢謠文章、與設備承辦方天津德商瑞記洋行（由德籍猶太人安諾德兄弟與丹麥人彼得.卡爾貝格創辦，直譯名是「安諾德與卡爾貝格公司」）的糾紛等等風波的二十二個月工期，孫河、東直門兩廠俱起，街頭巷尾的初級管道網路也完備，京師自來水有限公司正式開始營業。

　　京師自來水公司對於推廣，一如組織架構般接近現代，各大報紙均刊登過該公司文白迥異的廣告。值得一提的是，在那個年代，從京師自來水公司登報的廣告語已可以略知白話文在於市井的巨大影響力。「諸位街坊台鑒，我們公司，辦這個自來水，是奉皇上旨意辦的，全集的是中國股，全用的是中國人……」這段廣告詞所透露的信息量大不大？這一年，來自江蘇的青年學生胡適剛剛啟程前往美利堅合眾國——距離他撰寫《文學改良芻議》提倡白話文寫作還有七年。

　　顯然數字上的現實令京師自來水公司陷入尷尬境界——從宣統二年至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北京人口從七十萬五千餘人漲到一百一十八萬餘人，自來水用戶數卻只有十萬零三千餘人！將近三十年時間，市場普及率始終沒有超過10%。原因或許可以歸咎於貧困，或許可以歸咎於既得利益持有者，也即水窩子們，但是……其它地方難道不是面臨著同樣情況嗎？更何況，數十年來，京師自來水公司是北京唯一的自來水運營者。

　　或許，有一個數據令人費解，卻引人深思：自民國二十七年（1938年）二月起京師自來水公司「委託」日偽政府「代為經營」後，至民國三十四年（1945年），北京（時稱北平）自來水用戶飆升至五十二萬餘人，市場普及率37.1%。

　　這一時期，北平人口也多了二十二萬餘。

　　本文並非為任何侵略者辯解。

（北京自來水博物館地址：北京市東城區東直門外北大街甲6號院清水苑內，搭乘地鐵2號線至東直門站G口出沿東二環輔路向北步行約1.3公里後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