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養媳

文/勁草

新中國成立後,地主身份的李孝家境每況愈下。解放前,八歲的巧姑由於家庭過於貧窮就成了他家童養媳,可剛解放那年,十二歲的巧姑又被父母領回去了。

不知從哪一代開始,李家就是一脈單傳,到了李孝這一代,依然是一枝獨秀。李孝的兒子李勝祖如今已經二十四歲,以前即使養著童養媳,依然是媒婆不斷,而今,兒子已經過了結婚的年紀,卻沒有一個人來上門提親,最主要是李勝祖心裡還是很想念巧姑。

巧姑已經十九歲了,年初,他爹託人給她在外地找了一個婆家,可巧姑去了以後又跑了回來,說那家男人有痴呆症。擔著童養媳的名聲,在村裡找個婆家也不是很容易,迫不得已,巧姑的父親在李孝找的媒人的再三死纏爛打下,還是決定把巧姑繼續送到李孝家。

那是一個早春的清晨,天上飄著雪花,李孝從小隊借了一輛牛車,找人把巧姑從五里外的鄰村接了來,雖然是娶媳婦,但那天還是冷冷清清,僅有的幾個親戚,其他人都沒敢來道賀送親。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雖然李孝家的家產都交公了,但他家的大院還有不少房子,李勝祖和巧姑的新房是在院子的西房,雖然巧姑早就是李勝祖的媳婦,他那時候他們都還不懂事。新婚之夜,也是他們的第一次親密接觸。不知是哪一位多事之人還專門給了李勝祖一塊白洋布,房事之後,卻沒見紅。

「為什麼沒見紅?」李勝祖疑惑得問巧姑。

巧姑哭了,一個勁兒的抽泣。

「為什麼?是誰破了你的身子?」李勝祖高聲喊叫著。

「沒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沒人碰過我的身子。」巧姑哭得更厲害了。

李勝祖把手裡的白洋布扔到炕上,說:「不可能,你爹給你找了一家,你又跑回來的,說,到底是誰?」

巧姑拉著被子捲縮在牆角,淚水不停地流著,「真的沒有,你應該相信我。」

「我為什麼相信你?你又不和我說實話,要不你就回你家。」李勝祖有點惱羞成怒。

「那,那怎麼行?我都嫁給你了。」巧姑把頭蒙進被子里,放聲痛哭起來。

「哭,你就會哭,你不走是不?你不走,我走!」李勝祖說著穿上衣服走了出去。也許他自己也沒想到,這一走就是四十年。

結婚第二天新郎不在了,李孝家開鍋了,全村人都轟動了。接踵而來的是對巧姑的譴責:命硬、克夫、掃把星……受盡委屈的巧姑又被李孝攆回娘家。

那段時間,巧姑每天在家不能出門,不論哪裡都是議論她的唾沫星子,她幾次都想尋死,家裡人除了母親也都在責怪他,因為她的回來家裡又多了一個吃飯的人,只有母親前前後後的看著她,怕她出事。

天無絕人之路,兩個月後,她發現自己懷孕了。母親只好又托媒婆帶著巧姑去李孝家說合,能讓巧姑留在李家,畢竟,孩子是李家的。李孝家兒子一走再沒音訊,他們還在深深的怨恨巧姑,可孫子畢竟也是李家的骨肉,最終他們還是接納了巧姑。

巧姑回婆家的那天,李孝一天都沒好臉色,直至以後也沒對巧姑有過好臉色。

「你男人都跑了,你回來幹什麼?」李孝很橫著說。

媒婆卷了一顆煙,說:「哎,勝祖走了,大家都不願意看到這個結果,可閨女肚子里有了,也是你李家的種。」

「李家的種,你能證明?還是誰能證明?我兒子為什麼走的?你讓她自己說。」李孝狠狠的瞪了巧姑一眼。

「你可以算算日子。」媒婆急忙介面說。

「就你會算日子,那你先算算我兒子去哪裡了?我兒子都不在了,哪來的孫子?」李孝就是不承認巧姑的孩子是李勝祖的。

巧姑撲通跪在地上,含著淚說:「爹,勝祖不在了,我可以代他孝敬你們二老,孩子是勝祖的,我以我和肚子里的孩子發誓,孩子如果不是勝祖的,我母子倆都不得好死。」

「孩子,快起來,都啥時代了,叫人看見又說閑話了,」李勝祖的母親急忙去扶巧姑,這幾年都被整怕了,「他爹,你就把巧姑留下吧,咋說咱們還在一起呆過幾年,孩子也沒虧待過咱家人,這讓人看見又說咱家地主霸道了。」

「隨便!」李孝說了一句就出了屋。

從那天起,巧姑成了李家人。幾十年如一日,她把公婆養老送終,她把兒子拉扯大,從沒有一句怨言,日子有多苦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卻從未叫過一句苦。

政策越來越好了,人們生活水平也在漸漸變好了,尤其是女人的地位在直線上升。有很多人都想著給巧姑再介紹一家,巧姑從未想過,在她心裡也從沒有忘記過那個她小時候的丈夫,那個讓她從女孩變成女人的人,她總是在期待著,期待著有一天李勝祖突然回來,最起碼,她還在給他留著一個家。

一個女人撐著一片天,李勝祖剛走的的那段日子,她基本把淚水都流幹了,兒子出生以後,她竭力直起腰往前看。公公去世她沒有什麼感覺,她像兒子一樣把老人圓圓滿滿的打發了,婆婆走了,她卻像倒了一座大山,喪事是左鄰右舍幫忙辦理的,她大大病了一場,好長一段時間才恢復過來,咬咬牙,自己又變成同一座山。給高中畢業的兒子娶了媳婦,翻蓋了房子,修整了大院,這一切的一切都在繼續著。在她實在難過的時候,就到山上對著公公婆婆的墳墓念叨念叨。她很少回娘家,即成的事實,她不想聽娘家人的數落。

兒子小的時候,問她:「媽媽,別人都有爸爸,我的爸爸呢?」

她說:「你爸爸出遠門了!」

孫子長大了,問她:「奶奶,別人都有爺爺,我的爺爺呢?」

她說:「你爺爺快回來了!」

巧姑給孫子起的名字是念祖,她希望能念回來,可念著念著,把自己念老了,還是杳無音訊。她的身體卻越來越差,像一台磨損極度的機器,渾身沒有一個好零件,終於在一個寒冷的冬季倒下了。醫生的診斷是過了冬也打不了春,想吃什就吃點吧。可她什麼也不吃,躺在炕上過了個年,身體已經瘦成一張老皮包著一堆散骨,每天憑著半碗米湯,還在支撐著,等待著。

出了正月,巧姑已經奄奄一息了,這天下午,她暈過去好幾次,醒來後好像要說話,兒子把耳朵湊到母親嘴邊,「媽,你想說啥?」

「你,你,你爹回來了!」

「奶奶,你說清楚點。」孫子又把耳朵湊近奶奶。

「你,你爺爺回來了。」

「沒有,奶奶,你是不看見爺爺的鬼魂了?」孫子有些莫名其妙。

巧姑把頭艱難的轉向一邊,好像在用耳朵聽著。地上站了很多人,有親戚,有鄰居。

「來了一個討吃的。」有人看著窗外說。

「怎麼,你這個討吃的,進家幹什麼?人家這刀子絞心,你還以為楊六郎招親呢,快出去。」站在門口的人對那個討飯的喊。

「勝祖,你回來了?」昏迷中的巧姑睜開了眼。

「巧姑,我回來了。」他們喊叫的那個討飯的踉踉蹌蹌走到炕沿邊,「巧姑,我回來了,沒晚吧,我以為見不到你了。」

「回來就好了,回來就好了。」巧姑異常的清醒,「你是怎麼回來的?怎麼才回來?」

那個人抓住巧姑的手,說:「我是一路討飯回來的,我以為見不到你了。」

大夥一看情況,急忙把老人扶上炕,給老人倒了一杯水,都在看著這兩個老人。

「這些年你是怎麼過的?怎麼現在才回來?」巧姑眼角酸澀,卻沒淚水了。

「我一直是一個人過的,開始在草地蒙古人家放羊,那時候我是賭氣不回來,再後來就是不敢回來了。可現在,我越來越想家,想你了,我想著,活著沒和你好好過,死了再伺候你吧。咱倆還是夫妻,死要葬在一起的,你會原諒我嗎?」老人含著淚說。

「我就沒怪過你,回來就好,我總算有伴了。」說著,一扭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媽-----」

「奶奶-----」

家裡人在喊叫著。

「你們先別哭,他嬸子大娘大爺大伯們,你們先出去,我想和他們一家三口說幾句話。」老人和家裡的其他人很客氣的說,大家也就都走了出去,家裡只剩下自家幾個人。

「把門關住,」老人擺了擺手說,念祖順手把門關上了。

「這是幾根金條,」老人從破爛的衣服裡面拿出一個紅布包,「你們也別看,先放起來,一共是十二根金條,是我這一輩子攢下的。趕緊放起來,別外漏,誰也別說。慢慢用。」說著把沉沉的布包給了兒子,兒子立即把那個紅布包塞進柜子底下。

「我這一路上沒能好好睡一覺,這回好了。我這回家,主要是看你媽,還有就是把這些東西給你們拿回來,其實我這幾年已經打聽到你們的一些情況,所以才回來的。這兩件事都辦了,我就沒遺憾了。」老人說著從炕上拿起一顆煙點上。

「不管咋說,也不管你們承不承認,我也是你們的爹、孩子的爺爺。我只希望我死了能和你娘葬在一起,活的時候你們陪著她,死了我一定要陪著她。」

「爹----」

「爺爺-----」

老人怔怔的看著兒子、孫子,「嗯,嗯,」他轉過頭,看著已經沒有氣息的巧姑,「孩子他媽,你看看,他們叫我爹,叫我爺爺了,我有兒子,我有孫子,巧姑,是咱們的兒子,咱們的孫子……」話沒有說完,手裡還燃著半顆煙,老頭頭一偏,躺在巧姑的身旁,笑著離開了這個世界。

依然是早春時節,依然是雪花飄落。山上多了一座墳塋,卻是兩個老人四十多年後重新組成的家。

(全文完)

推薦閱讀:

有個清華男朋友是怎樣的體驗?
分手後的男女朋友還會再像朋友一樣聯繫是什麼心理?還會哭訴後來新戀情的的失戀感傷。
未出世的孩子,你該何去何從?
為什麼男生說分手比女生更決絕?
閉嘴吧,回家刷刷牙

TAG:短篇小说 | 情感 | 爱情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