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餃子鋪

我想起了以前來到這裡時的熱鬧場景。彼時大四，考完研，和室友們去散心，正好去買棉褲。走進這條街，雖然零下20多度，各色霓虹燈給人溫暖、絢麗和慰藉。小孩子們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帶著彩色的帽子隨著大人們逛街，一顆顆小腦袋像流動的彩色的毛茸茸的球，遠看的時候，就和大大小小的彩燈匯合成一條迷幻、閃爍的河流。大人們摘下口罩，一邊領著孩子，一邊討價還價，直到買賣在瀰漫的白霧中誕生。冰棍摞在一起，堆在地上，黃梨剝了皮，凍成塊，像土豆一樣裝在蛇皮袋裡。中年的店主在店裡面閑坐，透過玻璃櫥窗上的霧，可以看到裡面繚繞的香煙。在這座以寒冷著稱的城市裡，我喜歡的是走進室內的時候，摘了帽子，拍下身上的雪，取下圍巾，喝上一點熱茶，坐下來慢慢地想心裡的事。或者在戶外的時候，討論一下天氣，「寒暄」一下，囑咐一下「路滑，慢點走」，繼續趕路去。我時常覺得這些冬天裡的溫暖細節是一種珍貴的好處。後來畢業了，與室友們四散開。

我想要擺脫這種回憶。看到了一家餃子店，走了進去，點了一盤餃子後，坐了下來。裡面有個四五歲的男孩子正在擺弄自己的旱冰鞋，準備穿上。老闆娘走到後廚里，小孩子就開始慢慢地站起來，像划水一樣在狹小的走廊里溜冰。老闆娘用胳膊頂開帘子，端出兩盤菜，看見了孩子，說：「別磕著了。」 上完菜，又回過頭說：「你作業做完沒？沒事幹在百度上搜點名人名言，抄下來。」 孩子停止了動作，慢慢滑到椅子邊，解開旱冰鞋，低下頭伏著開始寫作業。等了幾分鐘，餃子還沒來。我掏出手機，想要看看有沒有朋友最近的消息。

沒有。

我快忘了，P從來不發朋友圈。以前分別的時候說，記得以後常聯繫啊。我努力過，試著聯繫，可是漸漸感到乏力、沮喪乃至厭倦了。我可以對著山谷嘶吼，卻無法與山谷交談，最終只能證明我的歇斯底里和無趣。我無能為力，畢竟那裡有個無法走進的世界。

又過了幾分鐘，老闆娘端出兩盤菜。回過頭來，用圍裙擦了手，扯過孩子的作業本，「檢查一下你做沒做完。」孩子攤開手，露出作業本，說：「媽，天在下雨。」 「下沒下雨跟你有啥關係！」孩子又低下了頭，安安靜靜。

我前天晚上又夢到P了，裡面有微笑和水洗過的純凈。12日也夢到了，我怕忘記了，記在了日記里。南方的天氣今天怎樣呢？有沒有下雨天呢？我想問，不想知道。

餃子來了。熱氣騰騰，一枚枚躺在白色磁碟里。我剝開一瓣蒜，就著生蒜開始吃。旁邊的桌子上舉杯換盞，說著熱鬧而有趣的話。我想快點吃，離開這個地方。滾燙的餃子和蒜渣一時湧上喉頭，辛辣熱烈的味道流到了鼻腔里。在白色的蒸汽和往事里，突然失去了胃口。我到底想怎樣呢？吃完這盤餃子，告訴P我的想法、我的怯懦、我的秘密、我的痛苦、我的一切？然後呢？把自己撕裂開來，讓所有人看到這一切？讓P尷尬、被動、有所表示來作為自己的回報？然後呢？給P來帶困擾？這樣做有意義嗎？沒有意義......記得就記得，忘不掉就忘不掉吧。

我走到孩子旁邊，問：「你媽媽呢？」。「你到裡面去找她吧。」孩子小聲說，又低下頭，繼續寫作業。買完單，邁出餃子鋪。

天上的雲層破裂，雨水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