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摔倒，邊奔跑

周末我和Sunday去鹽Club閑逛，聽了幾場演講，轉了幾個攤位，就跑到黃浦江邊吹風去了。臨近傍晚，我倆跑去犀牛故事的書攤上取寄存的包裹時，看到張春和蔡要要正站在木凳上看演出。

我是個不太擅長社交的人，雖然在犀牛的群里整天水，已經讓我們很熟悉，但畢竟是第一天見面，而且因為我寫東西太懶，所以總覺得欠著她倆一大筆錢似的，不太好意思。於是我略有尷尬的不知道聊些什麼，倒是Sunday聊的很開心。所以我特別突兀地對張春說了一句：「阿春，我女朋友和你好像！」

這裡說的像，不是指外貌這回事，而是指張春演講時提到的自己的狀態和種種習慣。比如一定要計劃好要做的事，比如忘記的哪件事就會停下來回憶很久；再比如時不時看一眼自殺計劃書，同時展望未來。

「人生啊，不就是一邊摔跤，一邊向前奔跑的嗎？」

想想看，我們倆的感情之路，也正是如此。最近兩天我和Sunday的事情讓很多朋友揪心，收到了很多評論和私信，或許是因為異地戀+抑鬱症的標籤，讓很多人看到了自己。

我們現在和好了，關心此事的朋友們可以稍稍放心一些了。

大家最近一段時間估計看過蠻多次我和Sunday在知乎的秀恩愛，所以看到我們倆突然宣布分手的消息，好多人都震驚了。其實那只是因為我們倆只給大家看到了奔跑的幸福，卻沒有展示摔倒後的狼狽。

我們倆在一起不到一周的時候，有一個周五晚上她去健身房，我在寫東西。突然她告訴我說，曾經追求過她的一個初中同學跟過來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當時並未當回事，以為只是一個有些討厭的老同學罷了，於是我安撫了她幾句，然後她找了附近的朋友來接她回家。沒過幾個小時，她告訴我決定要分手。

我當時還在趕稿子，頓時懵逼了。於是凌晨兩點多買了第二天一早的機票，去了她所在的城市找她。晚上散步的時候，她告訴了我那個男生曾經做過些什麼，我頓時充滿了憤怒，也瞬間理解了她為何要和我分手。在她最無助絕望的時候，我卻依舊在淡定地做著自己的事，她感情上和理智上都無法接受。

因為我之前的戀愛經歷近乎空白，因此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感情的複雜。坦白地說，這件事中其實我們倆都沒什麼過錯，她不希望告訴我一些傷心過往給我徒增煩惱，我卻因為不了解這些過往而無法真正理解她。這是我們倆第一次摔倒，而後又相互攙扶著站起來。

回頭來看，我從小生活在一個物質並不豐富、但比較積極樂觀的環境中。父母感情很好，從小成績也很好，所以一路順風順水、伴隨掌聲和鮮花長大，其實很多時候對這個世界的理解會充滿善意，而有意無意忽略了很多背後的殘酷。Sunday恰好相反，長大的環境經濟方面要比我好很多，但是從小受到了很多家裡的壓力。有一次和Sunday的媽媽聊天，阿姨說起對Sunday從小的教育，「我從來不誇她，怕她驕傲」，因此大多數時候都是給她潑冷水，以至於這樣一個充滿才華的姑娘對我最常說的話竟然是：「我很弱」。

我和Sunday還沒在一起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她突然問我，「你是個值得信賴的人嗎？」，我說我自認為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但我們認識時間很短，所以我並不建議你把自己的一切想我吐露。這個時刻，我意識到這個表面看起來無比活潑的姑娘，似乎有著很多隱秘憋在心裡，渴望有一個值得信任的人去傾聽。

她曾經旁敲側擊地問過我，若是她有抑鬱症，我會怎麼辦，我就隱約覺察到她的脆弱。大學時我當過班裡的心理委員，所以知道抑鬱症不是什麼大事，治療方案已經很成熟了。所以很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從此此事不再提。

後來在一起了，雖然在千里之外，只是通過微信聯繫，但我可以明顯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過山車似的起伏不定。

大多數時候我們之間都會非常甜蜜，她對我極其信任，而且又是個很有趣又體貼的女朋友。比如她會向我傾訴她的過往，會教我認各種長得很像的植物，在我無意中說自己書包壞了個時候立即給我下單買個書包，在母親節的時候給我媽媽買一束花朵……她做了很多很多事，都可以讓我感受到她的濃烈而熾熱的愛意，感動萬分。

但也會有一些時刻會出現一些導火索，讓她的情緒突然跌入谷底。比如有一次，她在知乎上回答了一個關於減肥的問題，然後我開玩笑說過不了多久，減肥藥廠商就回來找你做廣告啦。然後她就特別特別難過，因為她敏感地覺得我這句玩笑話似乎是在調侃她的身材。

後來我鼓勵她去醫院做了一個抑鬱症的檢查，確診為中度抑鬱症。那天是個周末，我正在市區買茶葉，準備過段時間去拜訪她的家人。我對她說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好好聽醫生的話就可以了。然後下午我正在省圖書館看書，她突然聯繫我說，那我們分手吧！我打電話過去和她聊了一下，她用特別鎮靜地語氣告訴我，我將來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值得擁有更好的女生之類的話。

當然這次並未分手。但她此後總有種錯覺，就是她似乎會成為我的拖累，跟不上我的腳步，最終變成累贅。她是個想像力很豐富的姑娘，所以每次情緒崩潰的時候，她就會腦補出自己帶給我的痛苦，然後因為我的痛苦，她會感覺更加痛苦，硬生生把自己的痛苦變成了繞口令。因為她對我的感情越來越深，所以她就希望把我推開，不希望我被她所拖累。

我當時錯誤地以為這是因為她缺乏安全感導致的，所以我開始頻繁地描繪未來和她在一起的規劃，想讓她看到我的計劃中是有她的。殊不知這一做法更加讓她崩潰，愈發讓她覺得自己會成為「累贅」。

等我發現這一切的時候，我們之間已經連續摔倒很多次了，每次她都拚命地推開我，就像抱著炸彈獨自跑離人群的戰士，一個悲情的英雄。

周六晚上，看完鹽club，我們倆去了外灘，看著黃浦江上的五光十色，她破天荒的答應我給她拍照。於是換上了50定焦的小痰盂，在她的指導下給她拍了很多很多照片。然後回去的路上，我們經過水果店，她買了半個榴槤，我倆就（像沒素質的外地人一樣）坐在路邊啃榴槤。我是從未吃過榴槤的，但每次她遞過來，我還是啃上一口，然後她看著我皺眉的樣子哈哈大笑。

第二天中午我們倆去外婆家吃飯，她點了很多菜，說要請我吃。然後拿著我的手機玩遊戲，讓我吃那桌兩頓也吃不光的菜。

吃完飯，我送她去虹橋。到火車站之後，我們找了個角落坐下，她拿出眉筆在我胳膊上寫寫畫畫。前幾天發的那隻胳膊上劉看山游泳的照片，就是她當時在貼紙周圍畫的。

進安檢之前，她抱著我，對我說，能遇到我真好；然後吻了一下，就揮了揮手走了進去。我當時還覺得怎麼這麼矯情，用不了幾天就要在另一座城市見面了呀。

然後我就乘地鐵從虹橋前往浦東。終於挨到了一個座位，於是坐下來想問問她是否一切順利。結果打開微信，發現原本置頂的位置沒了她的名字，通訊錄中星標好友也不見了蹤影。打開手機通訊錄，她的電話也早已刪除的一乾二淨。我頓時意識到剛才那麼正式的告別是為了什麼，一瞬間心如死灰。

後來她告訴我，她在來上海的火車上看完了《歡樂頌》，看了電視劇中安迪對奇點說的那番話，越想越覺得像自己，於是特別觸動，下定決心要和我分手。

不過她並不知道，我早就牢牢記住了她的手機號碼，所以最終還是再次聯繫上了她。那天晚上浦東大雨，飛機晚點，一直到她到家我還沒登機。她說等我下飛機給她打個電話，無論多晚。我知道，她下決心推我走，但還挂念著我的平安。

凌晨兩點多，我飛機落地，在機場和她聊了將近兩個小時，我總覺得似乎此刻掛了電話，就再也沒了她的消息，所以按不下掛斷鍵。最終我上了一輛宰客的計程車，正當準備和司機扯皮，她說了句「遇見你真好」，然後掛斷電話，杳無音訊。

這是她下定決心最大的一次，也是我倆摔的最痛的一次。我答應分手之後，她想了很久很久，發現根本捨不得我。事實上是，我們都很捨不得對方，但都以為自己在對對方好，執拗的決定分手。

於是她決定來我所在的城市找我，打電話問我的意見，我狠心地直接說你不要來。我們倆那天下午精神都瀕臨崩潰，她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地問我為何要逼她，甚至動手傷了自己一下。我很絕望又無助地癱倒在椅子上，一邊擔心她的安全，一邊又感覺非常焦慮，甚至有些畏懼。

Sunday說，我和她認識的時候，正是她狀態最差的一段時間。她之前在深圳有一份很喜歡的工作，後來因為家裡想讓她回來相親嫁給一個富二代，於是讓她辭了工作回到了家鄉。而後她和這個並不喜歡的人經歷了訂婚又退婚的過程，工作也並不順心，家庭壓力又很大。

我一直以為自己會扮演一個拯救者的角色，將她從深淵中拉出來。但是在這一刻，我突然意識到，我不是什麼拯救者，不過是個普通人。

晚上我和她聊了很久，她向我傾訴她的矛盾又脆弱的內心，我也向她坦誠了我的不舍、焦慮和畏懼。我們澄清了很多誤解，也再一次重新認識了對方。我們倆之間沒有任何矛盾，我們屢次跌倒，只是因為我們倆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為對方著想，都想獨自去扮演那個悲情的英雄。

那一夜我們倆意識到，一段感情當中，根本不存在誰來拯救誰這回事，堅持在一起、努力成為一個更好的人，才是愛情最大的意義。

最近我在等CSC的錄取結果，她比我還要緊張。異地很難，異國也很難，未來充滿變數和未知。這次摔得很疼，但最終我們倆還是站了起來，決定繼續向前走。

所以人生啊，無非就是，邊摔倒，邊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