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化史

從前有一個女人，懷胎十月，生下了一灘墨水。她丈夫嘆口氣說，宿命。他蘸一下墨水，在妻子肚皮上畫下一條線。這是一條完美的、無所不包的直線。丈夫說，我們可以守著這條線過完一生了。但慢慢地，直線有了弧度，變成一條脊背，一條火蜥蜴的骨架。火蜥蜴蜷起身子，團成一個褐色的球。

首先是一個點，一個細胞，細胞膜下有七十二顆行星不知疲倦地流轉。細胞們遊盪、衝撞、聚集著，組合成一隻香蕉。丈夫還算滿意，對妻子說，這算是我們能理解的最完美的形式。香蕉扭動著，剝出一隻蚯蚓。

蚯蚓在泥土裡遊動，長出了羽毛，蓋在頭上像一頂帽子。等它長出第一隻腳，它就勉強可以站起來了，蹦蹦跳跳，妄圖吃到樹上的果子。丈夫嘆了口氣，他知道感官性的肢體越複雜，它純潔的力量就越被削弱。等到蚯蚓長出第二隻腳，它變成了一隻碩大的恐鳥。恐鳥沒有肩胛骨，它們就甩動著脖子來談情說愛，鬥毆殺戮。

等到恐鳥脫掉羽毛，長出爪子和背甲，烏龜誕生了。它在礁島上心滿意足地平移著。交配時，公烏龜疊在母烏龜身上，另一隻母烏龜疊在公烏龜身上，一層一層地生出整個世界。丈夫感到欣慰，因為烏龜可以把爪子縮進殼裡。但烏龜不甘心地頂掉上面的同伴，站起身，脫掉背甲，自作聰明地說話、左顧右盼、拿石頭敲打樹皮，變成了一個人。

丈夫開始對一切失去希望。人於是在大地上繁衍、建築、捕獵、生活。人最初的四肢是用來釘在十字架上的。人慢慢長出第三條、第四條腿，以及更多的手與手指。男女組成家庭，用八隻手來擁抱，用十條腿鉗緊對方的身體。之後，女人懷胎十月，生出了一灘墨水。

她的丈夫嘆口氣說，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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