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記(一)
第一幕 西遊
(1)
夢想你是一條河,而且睡得像一條河。
——洛爾迦給惠特曼
他從天上一直往下掉往下掉,所有天空的畫面在他眼前一閃而過,他本來可以飛,但是現在他卻被抽走了這種力量,他不知道這力量去了哪裡,他想與其無用的掙扎還不如接受這一切……
嘭!
最後他砸在了一塊礁石上,血液開始從他的額頭滲出,流過裂開的黑縫,一絲絲鮮紅混入江河。
一片漆黑,醒來後他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什麼都忘了,他不記得自己是誰,他不記得自己從哪兒來,他不知道這裡是哪兒,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他失憶了。
迷迷糊糊只記得一件事:他要等一個人。
於是他望著眼前的江河怔怔地發獃。水面浮現一絲波紋,氣泡浮出,破裂,一顆灰色的小腦袋露出水面,這是一條灰不溜秋的小鯉魚。
「你是誰?」小鯉魚問。
他搖了搖頭。
「沒見過你啊,你從哪兒來的?」小鯉魚又問。
他還是搖了搖頭。
「什麼都不知道,你傻啊!」小鯉魚有點生氣了,鼓起腮幫子憋紅了臉。
他愣愣地看著鯉魚,不知道要做出什麼反應。
小鯉魚轉過頭,一股腦「撲通」一聲潛下了水。
他坐在礁石上,放眼望去。這是一條翻騰的河,陽光罩在水面上散發出點點光芒,浮沙隨著波濤晃動,在水面舞蹈。他伸出腳趾探了探水,沁涼的感覺滲入他的心脾,他立刻又縮了回去,他像是剛出生的嬰兒一般膽怯地觀望著眼前的一切。
太陽從他頭頂落下,天黑了,他明明沒有挪動地方可是天卻黑了,月亮從雲端露出了臉,星星圍成一圈環繞在夜空將他包圍。夜裡,只剩下星月的光輝,還有風,還有波濤。
「你怎麼還在這兒啊?!」一個淘氣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順著聲音尋去,波光搖曳的湖面上遊動著一個身影。小鯉魚躍出水面,星月的光輝在她身上一划而過,鱗片像是銀甲,落回水中,綴著光的水滴濺在他臉上——那一刻,那一道光影成了他永久的記憶。
「我……我不知道要去哪兒……」他結巴地回道。
「哎呀,你怎麼傻不拉幾的啊!」小鯉魚拍著尾巴說。
他低下頭蜷起了身體像是個被責備的孩子。
「你一直傻坐著幹嘛?!」小鯉魚又問。
「……」
「你會游泳么?」
「我……我不會……」
「奇怪,那你是怎麼來到這兒的?」
「我忘了。」
「忘了?真是個怪傢伙!我不理你了,你自己看著辦吧!」小鯉魚一甩尾巴又遁去了蹤影。
……
好幾天了,那個大塊頭坐在石頭上一動不動。鯉魚從水底觀望著這個魁梧的大塊頭,透過隨波撩動的水草,倒影也搖搖晃晃的。
可是他不會游泳要怎麼離開那兒呢?她不禁開始擔心起來了。
天氣突然陰霾,狂風大作,大雨傾瀉而下,遠方的樹林「嘩啦啦」騷動著,浪花不斷騰出水面嘶叫著襲向礁石,大個子蜷縮在礁石上瑟瑟發抖,他笨拙地挪動腳步想藏到礁石的背面以躲避狂風呼嘯,可是腳下不小心一滑。
「撲通!」
濺起的水花迷亂了雙眼,很快他就什麼都看不到了,他沉在陰冷的水底隨著水波起伏,直到他觸碰到鬆軟的水草,撓得他肌膚痒痒的。
「你醒醒啊你醒醒啊!」在他意識模糊的時候,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在他耳邊環繞。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無盡的幽藍中有一個躍動的灰色流影,她東竄竄西竄竄,一下又停在他眼前,尾巴一甩,扇了他一記耳光。
他捂住左臉,憋住氣,茫然失措。
「你動啊!不動可是會死的!」小鯉魚抖著魚鰭說。
於是他張開笨拙的四肢,像只蛤蟆一樣張牙舞爪。
「你在幹嘛啊?醜死啦!」
他張開嘴剛想說話,水就灌進了他的嘴裡嗆了他幾口。
「你還不會呼吸啊!用你的腮,呼吸!呼吸!」小鯉魚一邊叫一邊鼓起嘴做著示範。
他學著小鯉魚的樣子嘟起嘴,可是誰知道這麼做到底有沒有用呢?他根本就沒有腮啊,不過很快他就適應了水底的環境,他不用像小鯉魚總是要把兩腮一張一合,也不用甩尾巴,他像是和水化為了一體。
他能聽到水在向他說話,水呼喚著他去感受波流,死,或者化成波流,死,或者征服浪濤。於是他自在地流淌在水底。
小鯉魚開始嫉妒了,才不過一會兒時間,他就游得比自己好了,小鯉魚當然不知道他其實是一位隕落的神祇,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們結伴在這水域暢遊,卻從來也沒有離開過這片湖泊,因為他們從來沒想過這湖泊之外的世界,他們一直以為這湖泊就是整個世界。
他喜歡和她並排躺在水底的泥沙上,任粘滑的藻類觸摸他的肌膚,任水草在他眼前招搖,他就振起雙臂躺著不動,透過波光迷濛的水層,望向水面以上的世界,陽光剔透般在這水中遊走——恍如隔世。
「喂,大個子,你知不知道這水域外面的世界是怎麼樣的?」有一天小鯉魚突然這樣問他。
「嗯……藍天白雲,到哪兒都是一樣的吧。」他躺在水草上愜意地說。
「還有樹木花鳥,日月星辰,聽說每一個地方這些景色都是不一樣的,但是我從來沒見過……」小鯉魚說。
「你想看嗎,想看我就帶你去。」大個子突然爬起來對著小鯉魚說,他忘了他在這裡呆了多少年,他原本以為他會在這裡一直等下去……
「大個子大個子,你要等的人呢?他還沒有來嗎?」小鯉魚問。
「沒有……我們離開這裡吧……」他說罷又躺下,從水底望著陽光,他可能不回來了,他想。
「大個子你見過龍嗎?」小鯉魚又問,還沒等他回答,她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有一個龍門的傳說,這還是我很小很小還在卵里的時候,媽媽告訴我的,媽媽說這是媽媽的媽媽,也就是奶奶告訴她的,這個傳說一直在我們水族之間流傳。在這個世界的盡頭,在水流的某個地方有一道金色的大門叫做龍門,而我們鯉魚只要離開我們出生的水域,順著河流尋找,說不定就能找到龍門,越過它就能變身成為金光閃閃的龍,騰飛上天,變成了龍就不用再畏懼疾病死亡,於是很多夥伴們都離開了,最後只剩下了我……龍門啊,多美好的龍門,那可是所有小鯉魚的夢想啊……」
小鯉魚說話的時候,他仍能看到她眼裡的一絲晶亮。
「我們離開這裡吧,去找龍門!」他突然站起來,兩眼閃爍地說。
可是小鯉魚只是望著水中的游光,她的兩眼又變得渾濁。大個子頓時明白,小鯉魚已經不是小鯉魚了,小鯉魚已經變成老鯉魚了。
「來不及了……」她虛弱地說,「大個子大個子,為什麼你不會蒼老?」
「蒼老?」原來這就是蒼老,聲音變得蒼白,雙眼變得無神,可是為什麼他不會蒼老,大個子不明白。
「蒼老的盡頭就是死亡,靈魂離開軀殼,身體化為塵埃……」
「阿鯉,可是我不想讓你死。」大個子抱起她虛弱地軀體說。
「我也不想死,可是沒辦法啊,一般的生靈都會死。」
「除非……」
「除非?」
「除非你變成了龍!我帶你去找龍門!」大個子緊抱著阿鯉的身體在水中快速地遊行,一邊游一邊呢喃,「不要死……不要死……」
「大個子停下!停下啊!你忘記你還在等人了嗎?」阿鯉竭盡所能地喊。
他停下了。
「大個子你聽我說,我遇見你的那時候是我正打算離開這裡,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大傢伙,你跟我們不一樣,跟人類也不一樣,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真的離開了……可是我一點也不後悔……」她的聲音越來越無力了。
大個子沉默著,「你真傻……」許久他才緩緩地說。
「那也沒你傻,連要等的人都不知道卻還一直傻傻地等在這裡。大個子,如果當初我走了,你是不是也不會走?」阿鯉問。
他繼續沉默。
「放我下來吧大個子。」阿鯉說著掙脫了他的懷抱。
「你要去哪兒?!」他挽留地說道。
「去走我以前沒有去過的路,我要離開這裡了大個子,用我最後的氣力……」阿鯉邊說邊往前游。
「其實我可以……」
「不要說了,你留在這裡,我要走了,再見了大個子。」以後可能不會再見了,阿鯉心裡清楚,阿鯉心裡也明白,他要等的那個人一定是一個很重要的人。
前方是湍急的水流,他默默地跟在她後面送她最後一程,一路無語。阿鯉浮出水面,濤浪翻滾,她回頭望了他一眼。
「我要走了大個子,答應我,千萬不要跟過來,我要走了,再見了……」說罷,阿鯉甩尾轉身躍進了兇猛的波濤,鱗片反射出最後的陽光,那一刻,他彷彿又看見了那道記憶中的身影。
他突然意識到,她一離去他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阿鯉!」他大喊一聲扎進了浪濤之中,他拍打著水浪翻天地尋找,「阿鯉……阿鯉……」
可是波濤消去了她的蹤影。
她走了……
最後一次,她走了……
大個子全身癱軟,彷彿失去了所有的寄託,任波浪玩弄他的軀體,他不掙扎,下沉……下沉……
所有的記憶開始翻騰,他記起了……
五百年過去了。
「從今以後你的名字就叫沙!悟!凈!」一個和尚指著大個子的腦袋說。
「當然這是觀音姐姐的意思……」頓了片刻後和尚又揮了揮袖子,低頭喃喃自語,「我說終於出來一個還算有點人樣的了,可是為什麼都要給這些怪東西取那麼文藝的名字呢……」
「你說什麼呢師傅?」悟凈問。
「沒!沒什麼啊!那個……悟凈,你挑擔子去。」和尚指了指身後的兩大箱子說。
「這個……」悟凈盯著那兩大箱子猶豫了一會兒,又指了指箱子旁邊的兩隻生物,「那那頭豬和猴子是……」
「是你大師兄和二師兄!」
「啊?」
「啊什麼啊?挑擔子去!速度!為師趕時間呢!」和尚不耐煩地說。
「就是啊,你快點啊河童!」猴子在前方叫喚。
「你才是河童!你全家都是河童!」悟凈彎腰抄起一塊石頭就向猴子扔去。
「嗷!」猴子被正面擊中,大叫一聲暈倒在地。
「師傅,他不是那個……」悟凈指著倒地的猴子疑惑地問。
「那個什麼啊,就一臭猴子,收拾收拾,啟程啦!」和尚說完又背過身低下頭,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唉,大老遠跑去取經還要帶兩頭牲畜這麼不靠譜也不知道菩薩是怎麼想的……唉~~」
悟凈默默地跟在他身後。
「對了,出發之前先把你身上的綠毛洗洗乾淨,臭死了臭死了!」和尚突然轉過頭捂著鼻子對悟凈說。
說完他揚了揚袖子,又一臉嫌棄地扭過頭,「那個八戒,八戒……死豬!你看看你,叫你八戒你不應,非要我叫你死豬你才跳起來,你這不是逼我把你當做畜生么?看什麼看,還不快把猴子叫起來,趕路啦!」
於是八戒一臉怨念地踢了踢猴子,猴子立刻彈起瞪了八戒一眼,八戒卻只是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去。
悟凈覺得這個團體沒他想像中那麼團結,可能還需要他去磨合吧,他濕漉漉地從河裡出來。
和尚側過臉瞄了悟凈一眼又不滿意了,「哎呀,我不是叫你把身上的綠毛給……」
「都長進肌膚里了啊師傅。」悟凈甩了甩身體說。
「唉~唉~~」和尚搖頭又嘆氣,「沒一個人樣的……唉~~~」
說著他踩上白馬,師徒四人對著夕陽向西而行,這是一段沒有回頭的旅行。他默默地跟在隊伍的最後,走了幾步後又停下,回頭望著身後的流沙河,那被晚霞籠罩的大江泛出粼粼金光,是翻滾在河面的黃沙折射的光。五百年也不過是一瞬。很多年後,他再次回想阿鯉對他說過的話,龍門,或者西天,它們何嘗又不是同一樣東西呢?
五百年一瞬,夢想不過一瞬,阿鯉夢中的龍門……大個子要幫她找到。
敢問路在何方?
路在腳下。
(2)
「阿嚏!怎麼這麼冷啊!」猴子一個噴嚏把其他三人都砸醒了。
和尚打了個哆嗦驚起,磨蹭著雙臂環望了一眼周邊的景色,白雪皚皚,四個人就這麼躺在雪地里。
「哎呀!怎麼回事啊這?昨晚還好好地躺在宅子呢,唉,肯定又是被那幾個破菩薩耍了!」和尚坐在雪地里猛拍大腿。
「師傅你剛才說什麼?」悟凈探上前問,「你剛才說菩薩怎麼著?」
「沒什麼!一定是你們中又有誰惹菩薩不高興了,枉為師如此費心費力地栽培你們!你們卻一個個……唉……欸欸!悟空,你在幹嘛,吹什麼口哨啊,為師在訓話你沒聽到么,你給我把頭轉過來!」和尚說著又打了個哆嗦,「拉倒!你們這幾個不開竅的,八戒!快給為師添袈裟……八戒!八戒……死豬!嘿!人呢?」
和尚四下張望。
「報告師傅,二師兄他掛在樹上呢。」悟凈指了指頭頂的大樹說,八戒被一條紅繩五花大綁地捆在樹枝上,晃晃悠悠的。
「嘿!八戒你怎麼到樹上去了?為師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隨便調戲良家婦女,你看你,一定是又調戲女主人了吧,你自己遭罪也就算了,現在好了,現在害為師挨凍多不好,就算不牽累為師,牽累了你師兄師弟也不好啊,好了好了,你快下來,幫為師把錦斕袈裟找出來穿上。」和尚嘮叨。
「偏不下來,我偏愛在樹上呆著怎麼著?!」八戒在樹上搖晃著身子說。
「哦,那你在上面呆著吧,為師我走了,悟凈,為師的袈裟。」和尚轉過身打了個響指。
「走就走,誰稀罕?」八戒還在樹上犯嘀咕。
悟凈在箱子里翻弄。
「下面下面,就在最下面!對對,來,給為師披上。」和尚說著張開雙手。
「師傅,這袈裟會不會有點太……」悟凈給和尚披上銀光閃閃的袈裟,光線在雪地中更是顯得耀眼。
「太什麼,太拉風了么?上次就有人打為師袈裟的主意……」和尚一邊說一邊趔趔趄趄地爬上白馬。
還不出三里,雪地中就出現了一圈黑影,黑影向著師徒幾人圍了上來,帶頭的是一頭細眉鼠眼的老虎精。
老虎精上下掃描了和尚幾眼。
「敢問施主是……」和尚笑眯眯地問。
「妖精,不謝,你就是唐三藏?」老虎精仰著腦袋,盯著和尚說。
「阿彌陀佛,我想施主一定是認錯人了。」和尚笑眯眯地說。
「騙誰呢,你身上穿的這件袈裟,除了唐三藏還有誰能穿呢,還有你胯下的白馬和那隻猴子孫悟空,你一定就是唐三藏沒跑了,來人給我上!」老虎精一招手,一群黑漆漆的小妖怪迅速圍了上來。
「施主且慢,你看,唐僧師徒是有四個人,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一共四個,你再數數我們,一、二、三,三個,所以我不是唐僧,施主你真的認錯人了。」和尚笑眯眯地說。
老虎精點了點手指,「一、二、三,真的欸,只有三個,少了個豬八戒,太好了,嚇死我了。」
「施主你嚇什麼?」和尚問。
「孫悟空啊,不是就好,其實我看你們啊也不像!這猴子看起來多傻啊,我只是上來形式性地問一問,你走吧,我們還要繼續埋伏呢。」老虎精說著又要鑽進雪地里。
「這就奇怪了,既然你害怕孫悟空,那為什麼又要冒險抓唐僧呢?」和尚問。
「廢話,我是妖怪!」老虎精從雪地中露出腦袋說,「妖怪吃唐僧肉,天經地義!」
「那請問虎兄你吃唐僧肉又是為何?吃誰的肉不好,偏偏要吃一個破和尚的肉呢?」和尚又問。
「當然是長生不老了,你怎麼那麼多廢話?」
「可是虎兄,您是一個妖欸,你想想你活到現在有多少歲了?少說也有幾百歲了吧!你再想想你如果能找個深山老林好好修鍊能過多久,少說也有幾千年吧!可是你偏偏要吃那個唐三藏,唐三藏身邊有誰?那可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孫悟空啊!你算哪根蔥啊,你就這麼去抓唐僧還不被那個孫悟空一棒子錘死了!阿彌陀佛,出家人以慈悲為懷,對妖怪來說最不值錢就是壽命,妖怪愛修鍊多久就能活多久,可是你偏偏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換一個對你來說最沒有價值的東西,這不是很奇怪?退一萬步說好了,吃唐僧就能長生不老這種經不起推敲的謠言到底是誰先傳出來的啊,說出去誰會信啊?沒人會信吧!要是真的,我他媽自己都想咬自己一口啊!……」
「你說什麼?」老虎精的腦袋半仰著,聽得一愣一愣的。
「沒!沒什麼,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罷了,施主您好好想想吧……」
「嗯……有道理!」老虎精一下從雪地中躍出,一把拉過和尚的手,「不如高僧陪我走一趟吧,我大王聽你這麼一講一定也會豁然開朗恍然大悟的!」
「啊?這……這……」和尚猶豫。
「有什麼好這的,又不會吃了你!」還不待和尚反應,老虎精就一下將他拉下了白馬,鑽進了雪地,雪地鼓起一個雪堆,雪堆化成一條白蛇揚長而去。小妖將他們團團圍住。
黃風洞。
和尚坐在石桌前猛打哆嗦,對面坐著一隻大貂鼠精——黃風怪,老虎精端著個酒杯大大咧咧地斟上酒,酒是熱的,和尚伸出手捂著酒杯,臉色才漸漸變得紅潤。悟凈和猴子端坐在兩旁,桌上放著幾盤蘿蔔乾和腌黃瓜。
「哈哈哈!高僧說得對!唐僧肉就是個屁!」黃風怪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我看師傅你才配得上東土高僧這個名號啊,師傅你是從哪兒來的?」
「我是從東土大唐來的。」和尚說著喝了口熱酒。
「那麼巧啊,唐三藏也是!怎麼那麼想不開跑去當和尚了?」
「要不是生來不走運我也不會去當和尚啊,想當初……」
……
半小時後,和尚和黃風怪哭著抱在了一起,猴子早就醉倒在地上,悟凈不愛喝酒,只是百無聊賴地挑著蘿蔔乾。
「報——」這時山洞外傳來一整響亮的吼聲,隨之跑進來一隻小妖怪,「大王,我們在外面逮到了一頭豬!」
「正好,拖進來!虎先鋒,你去磨刀!」
三分鐘後,豬被拖到了石桌前。
「和尚,猴子,河童,加上一頭豬!你看!這簡直就跟唐僧四師徒一模一樣啊,太巧了哈哈哈!」黃風怪指著八戒哈哈大笑。
和尚已經喝得醉醺醺了,迷迷糊糊地瞄了一眼,「怎麼好像有點眼熟,嗝——悟凈,你去幫忙,今晚有肉吃了……」
「等……等一下!」八戒像條毛蟲般扭動著他肥碩的身體,雙手雙腳都被反綁著,依然保持著被掛在樹枝上時的形態,「你們不能吃我,我不是普通的豬啊,要吃就吃他,他就是唐三藏!」
八戒怒瞪著滿面通紅的和尚,和尚的眼皮開始重了,「啪」的一聲倒在了石桌上。
「他是唐三藏,那你就是豬八戒了!唬誰呢,拖下去宰了!」黃風怪招了招手,於是八戒慘叫著被拖到了伙房。
虎先鋒正在那裡磨著殺豬刀,悟凈在八戒面前蹲下,看著八戒哭喪的臉,直到這哭喪的臉慢慢變得哀求,他還是不為所動。
冬日的火很難升起,小妖怪在爐灶前拚命地吹著火。
「喂!那誰!別老蹲著,過來幫忙啊!」小妖怪從柴火堆里探出汗淋淋的臉吆喝。
「哦。」悟凈應了一聲,雙手搭住膝蓋站起身,剛轉過身,他的褲腿就被八戒狠狠地咬住了。
「我可是你二師兄啊……」八戒口齒不清地低聲說道。
悟凈又重新蹲下,拎起八戒的大耳朵湊上前。
「沒辦法,師傅的意思,我也不想的,反正都要分開了,你也沒取經的意思,不如趁還沒培養出感情之前做個了斷,還能吃頓好的。」悟凈幽幽地說。
說罷他便一個大步邁過了八戒扭曲的身軀,踩著稻草堆鑽進了土炕,常年在水中生存練就了他不遜的肺活量,才吹了幾口火就漸漸升騰了起來,映照在土牆上暖洋洋的。
火苗飄飄忽忽的,悟凈又不禁陷入了回憶,那在水層中的記憶在他腦海時隱時現,他曾躺在水草上看過無數次的飄渺波光,拌著她的輕語將他籠罩。小妖怪接連往火堆里多塞了幾根木柴,火越大了,可是悟凈卻覺得越來越冷了,耀眼的火光將他的雙眼照得濕潤,記憶的鉤爪在他瞳仁中遊走,他哈了口氣,霧氣彌散消失。世界就如這霧氣,一不經意曾經熟悉的一切就消散了,他在天庭的時光,他在水中的年華——就都這樣一去不返。
八戒的關節被折得吱吱作響,手和豬蹄經過一根小紅繩緊貼在一起,那從炕中飄出來的火光映照在他的眼裡卻是絕望的,比起嚎叫衝天,他寧願選擇有尊嚴的沉默。
這時伙房外面突然傳出一聲炸響,隨之是一聲凄厲的慘叫,連石洞都震了三下,粉粒從洞頂掉落,虎先鋒和小妖怪慌忙地跑出去,又是一聲慘叫,血河從門口淌過。
悟凈感到不妙,從火堆前移過橘紅的臉,起身也跑了出去,只見洞內濃濃的血水連同肉塊濺到了石壁上,糊成一團又黏答答地滑落,所有的妖怪不見了,只剩下屍體。
周圍瞬間陰暗,照明的火光突然滅了,昏暗中只剩下一雙血紅的雙眼,死死地盯著悟凈。
「該啟程了,我們去西天。」這聲音冷冷地說。
「大師兄,那師傅呢?」悟凈問。
「趴在桌上,你去背他。」他的黑影背過悟凈,手一揮,最後一盞燈火殞滅,「我討厭光……」他冷淡地說。
悟凈背起三藏,摸著黑走出黃風洞,冬日的夜空月色皎潔,白馬站在雪地中,清冽的身影融入了雪景。悟凈把三藏輕放到白馬背上,悟空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他的身後。
「走。」他旁若無人地邁向遠方,雪地里留下了他淺淺的腳印。
「去哪兒啊師兄?」悟凈牽著白馬跟上前去。
「西天。」悟空側過臉,星光分明了他消瘦的輪廓,他的軀幹,他的四肢,他的脊椎從後背一節節凸顯,在夜色中顯得更為可怖。他有時是顛傻的猴子,有時是瘋狂的妖魔,但是悟凈不知道他可怕的力量源自哪裡,這瘦骨嶙峋的身體好像時刻都會散架。
悟凈突然感到後背暖暖的,回頭一看原來是黃風洞燃起了熊熊的大火,火焰自洞口噴漲。這時悟凈才想起二師兄還在那裡,悟凈回過頭,默默地沉下了臉。
茫茫雪原不知又要走多久才能找到一個可以暫時安棲的地方,他們只有一個方向可以行走。
>>>未完待續(嗯四年前寫的,如果沒人看我就不填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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