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你們住幾層？」右手餐桌的老先生問。

「八層。」若答。

「那你們好肯花錢啊！」左手桌衣著闊綽的阿姨驚嘆道，「八層艙不是要加錢才能買嗎？」

「也不是。」我訥訥地道，「我們平時住在歐洲，訂票的地方不一樣吧，這裡比較方便些，票也便宜。」

這艘游輪2015年6月下旬，從威尼斯出發，在東地中海晃蕩一周多，經歷希臘諸島與亞得里亞海諸城。

船分九層，旅客住艙佔八層，九層包括餐廳、游泳池與spa，十層就是甲板了，有戶外健身場所。

「我們住四層。聽說，五層以上的客艙有陽台，是吧？」驚嘆腔阿姨問。她先生在旁，一臉肅穆地翻菜單。

「有。」我答。

午餐，大家都在九層的自助餐廳吃；晚餐，大家在三層的法式餐廳。船上給分派座位時，會著意按國籍來。這分配也不無道理：可以按國籍扎堆的旅客們分配侍者，同國籍的人也可以彼此解釋。

我和若坐一桌，左手桌是驚嘆阿姨和一臉肅穆先生，右手桌是老先生和兩位老太太。一臉肅穆先生緩緩翻遍了菜單，然後：

「為啥菜單沒中文？」他舉著菜單，用中文問侍者。侍者睜大眼睛。

我替侍者回答了：「這是艘義大利船，這個餐廳是法式，所以他們菜單只有法語、義大利語和英語。」

「我就不習慣這樣。」一臉肅穆先生道，「我去美國，美國人就不這樣。歐洲人最沒有服務意識了。也不說給我們印中文。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我隨口應了兩聲，一臉肅穆先生忽然將菜單朝我一戳。

「你幫我們解釋一下這都是什麼菜？」

「今天主打義大利菜。有推薦意麵配松露碎，湯有博洛尼亞牛肉湯……」我剛讀了兩句，驚嘆阿姨打斷了我。

「博洛尼亞牛肉湯是怎麼樣的？」

右手桌老先生始終側著耳朵，聽我介紹菜式，自己拿支鉛筆，在菜單上勾著。等我說完，他對我笑：「謝謝你啊。」

「需要幫忙嗎？」我問，他搖搖頭，「沒事，我都聽到了。其實我懂一點英文的，就是有些個菜名啊，說是英文，又不是英文寫法，我也不好確認咯。」

一頓飯吃下來，大家彼此報過家門了。一臉肅穆先生和驚嘆阿姨是夫妻，老先生——一位退休教師——和他的夫人，加上小姨子，三位老人家是一組出來的：都是國內某網站訂的票。

驚嘆阿姨問了我和若出遊的價格，驚嘆：「啊呀呀，你們訂票，比我們便宜這麼多！」

「國內旅遊網站可能是加了點價。再者，也可能因為我們住在歐洲，是自己從巴黎飛到威尼斯的，所以……」我試圖解釋，一臉肅穆先生在旁喝道：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歐洲真是不行，我去美國的時候……」

驚嘆阿姨又問：「聽說八層艙房是套房啊？有甜品送的吧？有的對吧？送幾瓶啊？我們好不好到你們陽台去坐坐的呀？」

吃甜點時，右手桌的老太太問了我一句，「你們倆去了聖托里尼島，打算怎麼玩啊？」老先生連忙道，「哎呀，人家小兩口，愛怎麼玩怎麼玩。你不要去麻煩人家。」

若說：「去聖托里尼，倒是要注意一件事。比如你在島西碼頭那裡等纜車，排隊久，費時間；不如到碼頭另坐船，繞到伊亞鎮，後山上去，玩過了，坐驢下來也好……」

老先生點著頭，默默用鉛筆記著；驚嘆阿姨湊過頭來，「啊？什麼鎮啊？你好不好畫個地圖給我？這幾個地名，用英語怎麼說啊？」

次日晚飯相見時，右手桌的老先生先跟我們道謝，「謝謝你們啊，按照你們說的，省好些時間。」

「他是，騎驢下來的時候，高興得跟小孩子一樣。」老太太笑。

「我是不曉得這個島有什麼好玩的。」驚嘆阿姨在左手邊道，「也沒什麼東西買。希臘人賣的東西都土得很，不洋氣……這個島又那麼曬……船上又不好玩……」

「船上游泳池還挺好的，」若說，「九樓還有spa。辦張卡，十天都通用，不貴。」

「你們辦了嗎？」一臉肅穆先生審問道，「服務好不好？有沒有按摩？」

「好不好你們spa完了，把卡給我們用啊？反正可以無限刷的，是吧？」驚嘆阿姨說，「我不是貪便宜啊，只是尋思，都過了幾天了，再買十天的卡，不合算，不合算！」

吃飯時，老先生點了我前一天的菜。我發現了，看看他，他就笑：「我昨天就發現你點了這個，我就想，也吃吃看。」

「各人口味可能不一樣的呀。」我道，他答：「我昨天看你吃得很香，就覺得一定也不錯。再說，入鄉隨俗嘛！」

還有一天，航程就要迴轉威尼斯了。那天晚飯時，右手桌的老先生先到了。點完了自己的菜，對侍者說了句「香檳」，右手比划了個二，指指我們桌。

「這幾天真的謝謝你們。」老先生說，「明天就要上岸了，不好意思再麻煩了。我也不曉得怎麼好。」

「我們也不知道什麼酒好，就聽說香檳好，所以請你們喝香檳。」他那位小姨微笑著說。

「都是小事情。」若有些不好意思，老先生擺手，「但是忙幫得很大啊。」

我和若都不好意思了，若於是跟那位老太太交換了微信號，「你們接下來，如果在威尼斯、羅馬、巴黎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跟我們說；到巴黎來，只要是下周六之前，我們在的，可以一起走走，小巴黎一些玩的地方，我們還算熟。」

「好的好的！」

說話間，驚嘆阿姨和一臉肅穆先生來了。

「哎，你們艙里陽台是不是能看很遠啊？」驚嘆阿姨問。

「還好啊。」我答。

「明天到威尼斯啦，好不好進港的時候，讓我們去你們房間陽台上拍幾張照片啊？就拍幾張。哦喲你們買得真是便宜，我們這趟拍不到好照片，真的是虧了。」

「我就是說，」一臉肅穆先生說，「歐洲就是不行……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哎，這個菜單，你再給我讀一讀，我又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