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世界好像從來不是普通人能辦到的事兒,不過這樣也挺好的。
在所有圍繞我專業所展開的問題當中,我最深以為然的 一個如下:
「你的專業教會你的,最殘酷的一件事是什麼?」
這個問題來自於一個叫作Ben的加拿大老人。Ben跟大多數我所熟識的西方中老年」知識分子」一樣:其貌不揚,至今未婚,說話緩慢,目光偶爾銳利。值得一提的是,他那座位於Ottawa郊區,被一摞摞的藏書擺滿好幾面牆的舊房子。
我側過身,望著他微微眯起的眼睛,笑著說:「自下而上的社會變革,往往需要以百年甚至千年為單位。或者說,幾乎沒有發生的機會。」 興許是詫異於這樣的回答,Ben睜開眼,靜靜地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 這當然不是一個十分恰當的家庭聚會 式對話,好在坐席上其他的人們談笑風生,絲毫沒有被我們如此「 不合時宜」的談話內容所影響到。
假如用王家衛式的語言分類,社會學絕不是一個會讓人「如飲水般,越喝越暖」的學科,至少在我目前所處的入門階段,它是一個極其「高冷卻入世,殘酷而優雅,毒舌,偏偏又一針見血的角色。」活活把人憋出內傷。舉手投足,頗似「House of Card」當中的愛好對著鏡頭說話的Fracis Underwood總統,或是「Legal High"里,舉止癲狂,三觀卻不偏不倚的古美門律。
*對,我SOC 101的教授Dr. Mele就經常這麼靜靜的把學生看出內傷。有人可能會說,社會學講的不都是些常識嗎?明明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兒,被你們弄得好像沒有人堆數據寫報告我們就不知道似的。
呵呵,很多事兒你就是不知道啊。噢... 對了,其實即使是那些你以為你知道的, 也很有可能是錯的。 為什麼沒有人糾正你,那可能只是因為比你聰明的人並不想跟你說話。
回到剛剛的話題,社會學之所以迷人,是因為當絕大部分理論家忙著下結論的時候,社會學家在忙著解釋。當眾多人都認為:知道一個結論就很了不起了,遇到不懂的我們乾脆就給它取個很厲害的名字,讓大家都記住它,然後裝作我們都明白了的樣子不就好了嘛!社會學這種死理性派就顯得很動人。因為即使是再淺顯的現象,總有社 (好)會(事)學(者)家都認為它具有被深入探求的價值。比如我的一位助教就曾經為了研究中餐館的 場景布置對食客心情的影響,而不惜連續幾個星期前往同一家中餐館,然後努力以各種策略,被餐廳老闆不停地趕出去... (此研究方法過於殘暴,不建議任何人模仿)
當然了,社會學研究的方向並不是都像我助教的例子那樣「可愛」。比如Social Mobility(社會流動性)這一喜聞樂見的課題。 用一個最簡單的例子解釋,社會流動性就是指:身處中產階級的有為青年小明,依靠自身努力,升職加薪,迎娶白富美,出任CEO,從此走上上層社會巔峰。那麼這件事發生幾率有多大呢?就是我設會學家要研究的課題。
以美國為例,根據數據顯示:目前的美國的社會流動性,無限接近於上世紀80年代的同期水平。也就是說,在80年代沒有得以走上巔峰的小明,即使我們把他捆了扔布袋裡,用時光機運到今天,他依舊娶不到白富美。請允許我們為小明靜靜地悲傷一會兒...
於是美國年輕人們不幹了,憑什麼我們Millennial (指千禧年所出生的一代)好不容易投胎到今天只勉勉強強混了個Generation X (1965-1984) 同等的待遇?都是無恥的政治家把我們的社會弄得烏煙瘴氣。我們要民主,我們要平等,我們要新的社會規則,我們是時代的未來,你們有香有辣要帶我們一起玩兒!
然而,這並沒有什麼用。正如我前面所說:社會變革這種東西,在一個穩定的社會結構背景下,幾乎沒有發生的可能。社會就像一個結構分明,層層疊疊的精密機器。一環扣一環地不斷運行著,憑藉其極高的容錯率不斷地自我更新。即使某些個零件罷工,也只會被系統悄無聲息地更換掉。細讀之下,是不是 隱隱有著」1982「的氣息?
那麼我又憑什麼說,其實這是可以接受的呢?道理其實很簡單:首先其實同樣的事兒,換成年輕人來做,也未必會做得有多好。
"Wait But Why"網站之前發布過一篇」Why Generation Y Yuppies Are Unhaapy"的文章,討論出生於1970年年代1990年代中期的年輕人為什麼不開心。儘管這篇文章經常因為忽視社會條款和個體差異所為社會學家所詬病,然而這篇文章的重心之一,卻死死地戳中了許多年輕人的眾多死穴:眼高手低,偏偏還妄想症晚期。想要的夠不著,夠得著的嫌人家low。自我感覺毫無來由的良好,對未來的憧憬直破雲霄。死死認定其他人跟自己比起來通通不值一曬。最終無限期 徘徊在期望值與現實的鴻溝中間,選擇狗帶。
真要把社會的命脈,國家的未來交到這些人手裡?我們大家不如就自求多福吧。
在這樣的時候,適當的社會流動性,恰恰就是過濾這批「不靠譜」的幻想家的最佳利器。
早在美國建國初期,遠見卓識的國父們就開始思考這樣一個問題:當我們在討論,要如何建立起一個民主的國家的時候,我們在討論的什麼樣的民主?什麼樣程度的民主,才能即保證我們不會倒退回封建制度,又不會使我們最終墮入「暴民政治」的無底深淵?
國父們的答案是:施行相對的民主,讓我們創造一個落在民眾監督下的精英統治制度。在這個國家,也許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成為總統,成為財閥,但是人們可以依靠自己的努力過上吃飽穿暖的生活。
知乎上之前有這樣一個問題,「你聽過最殘酷的一句話是什麼?」當時排名第一的答案是
「我真的很普通。」
對於絕大多數,未曾看破紅塵的人而言,這真的是一句極其刺眼的話,不是嗎?可它卻比任何一句話都要真實。想像當中,我們應該是超人,是贏家,是無出其右的救世主,是讓世界為我們鋪下紅毯,讓一幅幅名畫黯然失色的絕對主角。可事實上我們當中的大部分人都過著庸常的生活:一日三餐,吃喝拉撒,詩情畫意固然沒有,卻依舊不得不為眼前的苟且折腰。
看過「蜘蛛俠」的一定都能記得那個經典畫面:當時還只是彼得·帕克(Peter B. Parker)的蜘蛛俠和 叔叔坐在車裡,老人一字一頓地對他說:記住,能力越大,責任越大。(Remember, With Great Power, Comes Great Responsibility.)
也許那個時候,漫威設定叔叔很確定,彼得已經擁有了超乎尋常的能力,所以故事並沒有點破這句話的另一層意思。只有超乎尋常的能力,才扛得起 尋常人無力擔負的責任。否則只是拖累他人拖累自己而已。假如蜘蛛俠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高中生,他能保護誰呢?在眾多怪獸之前,他連炮灰都夠不著。假如蝙蝠俠沒有逆天的科技,即使他是再心存善念的人類,也拯救不了被罪惡滲透的高譚市。社會流動性包括整個社會階級理論,都很殘酷,正如生活中大部分的真理一樣。然而從長遠,從宏觀角度來看,或許並沒有那麼錯。
每個人多多少少都被賦予了改變自己命運的能力,但如果是改變世界...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張教主一樣臨場開掛,屬性全滿,最好還是放過世界吧。
畢竟,一切看似簡單的現象,都是有其複雜的原理在背後默默運行的。看不到的東西,不代表不存在。
參考文獻:
2016, WaitButWhy. Wait but who. Wait But Why, 21 May 2014. Web. 29 Apr. 2016.
*題圖攝於紐約大都會分館,配圖來自網路,侵權請聯繫。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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