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首馬創造的PB塵封多年之後，董國建終於在重慶跑出5年來中國選手的最好成績。
3月20日上午8點差幾分，在董國建靜靜站到2016重慶馬拉松湖藍色的起點拱門下、凝神等候發令槍聲響起的那一刻，他的腦子裡大概在思考一個數字：2:13。
同樣在心裡默念這個數字的，肯定不止他一個，否則這些一身背心短褲裝束的中國男子專業選手，就不會出現在此時此地。
5年來中國馬拉松的最好成績
這個魔術數字源自中國田徑協會2015年8月31日頒布的《田徑項目參加2016年里約奧運會選拔辦法》。上面有一條規定：「馬拉松項目在規定的選拔賽事中男子成績優於2:13:00（不含）、女子成績優於2:28:00（不含）者均可獲得備選資格。」
而馬拉松項目的選拔賽事也有明文規定：「以2016年3月20日重慶國際馬拉松賽為選拔賽，以及選拔賽前後1個月之內代表國家隊參加的國際比賽。」鑒於近幾年中國馬拉松專業選手在國際比賽中普遍成績欠佳，這一屆重馬暨2016全國馬拉松錦標賽的第一站，實際上已經成為他們爭奪里約出線權的唯一機會。問題是，2小時13分的標準定得有點一廂情願、脫離現實，因為中國男子選手已經有好幾年沒跑進這條線了。因此，令人無比難堪的一幕完全可能出現：偌大一個中國，空有十三四億的浩瀚人口，竟找不到一個成績相對體面的男人去里約奧運跑馬拉松！
萬幸的是，如此尷尬的局面最終沒有成真。經重馬一役，29歲的雲南選手董國建和23歲的河南選手劉瑞環分別以2:11:42和2:26:13獲得男、女國內冠軍，兼總名次男子第二和女子第一，並達到田協（即國家體育總局田徑管理中心）劃定的里約奧運達標線。「自己沒想到會跑那麼好的成績。」在接受愛燃燒電話專訪時，董國建向筆者透露，「原來想跑個（2小時）13分左右就差不多。可能是之前的訓練準備比較充分，跑得也比較放鬆吧。」2:11:42是5年來中國男子選手的最好成績——自2011年李子成在上海馬拉松跑出2:11:49之後，它也將董國建之前創造的PB 2:13:23縮短了可觀的1分41秒。放眼世界範圍，這一成績今年在世界排名第109，好於日本最強業餘跑者川內優輝的2:11:53，第120（截至4月11日）。
不過，董國建覺得那天自己的發揮還不是最理想。與奧運會、世錦賽和美國奧運選拔賽等等不設兔子的比賽不同，重馬為精英選手聘請了多個領跑員。據一位大會管理人員賽後告訴董國建，這次請的兔子奉命按3分5秒左右的配速領跑——完賽時間2小時10分的配速，這就為董國建跑進2:13留出了餘裕。
「我前半程65分多。後半程因為他們邀請的國外選手水平也不是很高，沒人帶，所以就一會兒快，一會兒慢，節奏不是很好。如果後半程節奏好的話，我想成績應該還會好一點，因為我那天感覺狀態挺好的。」他分析說。事實上，里約奧運會的報名標準遠沒有2:13/2:28那麼高，而是男、女分別僅為2:19和2:45，而且像中國這樣的大國可以男女各派3人蔘賽。如果按這一標準，中國完全可以很輕易地選出足額選手去里約。董國建認為，田管中心抬高國內出線門檻的用意，是因為「水平太低的話去了也沒意思」；另外，「現在應該還沒有確定只派男女各一個人。雖然男女都只有一個人達標，但是可能還有變動的。女的去年世錦賽前還有人達標，應該會派足3個人；男的就不知道了」。筆者查了下，在2015年重馬暨北京田徑世錦賽選拔賽中，中國有兩名女選手跑進2:28——丁常琴2:26:54，何引麗2:27:35。但除了董國建之外，近年沒有任何一個中國男選手進過2:13。時隔四年，再度出征奧運會無人達到奧運會國內資格線的窘境，其實以前早已發生過。
田管中心為2012年倫敦奧運會設定的達標線更為苛刻：男子2:12；選拔賽事也是同年的重馬。
當時的國內冠軍同樣是董國建。「那次的成績差，我跑了15分3秒。還好後面他們鬆口了，不然我倫敦就去不了了（笑）。那次田管中心的標準沒有一個人跑到。因為上次沒人達標，這次他們跟我們領導說了：如果時間達不到（2:13）就不讓去，1秒都不讓步！」
中國選手缺席倫敦奧運的情況幸好沒有出現。最終被選派上陣的男選手有兩個：董國建和李子成，女選手則派足3人（「因為女的成績好，是去拿名次、拿獎牌的」）。中國選手中成績最好的是朱曉琳，她以2:24:48獲女子第六。男選手表現欠佳，董國建2:20:39，第54名；李子成中途退賽。
董國建的倫敦奧運成績，遠不如一年前他在韓國大邱世錦賽跑的2:15:45，第14名——那次他也跑得比川內優輝好，後者是2:16:11，第18名。
另兩名中國男選手李子成2:17，吳世偉2:21。他們為中國爭取到男子團體第五的史上最好成績。
究其原因，董國建認為大邱世錦賽自己狀態比較好，而奧運會壓力更大。另外，當局對倫敦奧運會的賽前期望值也不高，「領導只要求讓我們去露個臉，說反正我們也拿不到什麼，就去見識見識」。
回憶上次參加奧運會的經歷，董國建說，並不是整個中國代表團一起撲過去的，而是根據選手的比賽日期分批出發；田管中心會安排每一批都有哪些人，先到北京集合。開幕式他沒有參加，只參加了閉幕式，因為馬拉松是最後一個項目。倫敦奧運會的會期是2012年7月27日到8月12日。那次他們於8月2號飛往倫敦，一直呆到12號，因為「過去了還得倒時差和訓練」。
抵達倫敦後，他們沒有馬上入住奧運村。按規定，必須到比賽前兩天才能住進去，否則各國運動員太多，村裡住不下。「裡面的環境和訓練條件都很好。」董國建他們到了之後，先住進一所大學，訓練也在裡面。相比之下，田徑世錦賽因為賽程比較短、距離也很近，中國馬拉松選手直到賽前四五天才過去，到了就直接住進選手村，原因是運動員遠沒有奧運會多。此後兩屆世錦賽——莫斯科和北京他都缺席了。前者是因為選拔賽沒有達標（後文還會提及），前者則是因為去年1月份他受了傷，沒參加3月的重慶選拔賽；「就算參加的話，以去年的狀態，可能也跑不出什麼好成績。」而2011年大邱田徑世錦賽，並不是董國建第一次出國跑比賽。他第一次邁出國門，還要回溯到??算了，咱們還是從頭說起吧。「第一次跑萬米被套四圈」在雲南省會昆明市以北七八十公里處的山區，有一個叫「祿勸」的彝族苗族自治縣。1987年3月16日，董國建就出生在這裡，但他不是少數民族（「當地漢族也很多」）。
祿勸是個比較窮的縣城，至今仍是重點扶貧縣，而董國建老家所在的皎平渡鎮條件比縣城還要艱苦。不管要辦什麼事，都得走好幾公里路。
「祿勸縣城的海拔1600米左右，我們那邊山上應該有兩千三四百。」這就意味著，董國建小時候的成長環境和東非長跑高手的頗為相像。因為老家上學條件太差，他幼年就被大伯接到祿勸縣城上小學，而爸媽則一直留在家裡干農活。說起自己小時候的跑步能力，「也就一般吧。」始終讓人感覺很低調內斂的董國建說。少年時代，他代表學校參加中學生運動會，優秀的表現使他被省專業隊相中，那一年是2004年。從那時起，董國建就一直師從全國長跑名將出身的雲南田徑隊教練張國偉。有些省份例如山東的體工隊同時也是山東體院，省隊運動員服役滿一定年限後，可以拿到體院的畢業證書。但云南不一樣，專業隊和體院是分開的，上體院只能自己去報名、讀書。進專業隊之後，董國建開始重點練5000米和10000米。當年他參加了第一場全國比賽：在江西宜春舉行的2004年全國農民運動會。「第一次跑萬米跑34分多，被第一名套了四圈（笑）；名次好像是倒數第二。」
但經過那一年的冬訓，董國建成績進步很快。2006年，他在貴陽全國越野錦標賽奪得青年組6公里冠軍，同時獲得越野世錦賽的入場券。2007 年在肯亞蒙巴薩舉行的世界越野錦標賽，是董國建參加的第一場國際比賽。第一次出國，有幾點給他留下最深刻印象：一是總共轉了三次飛機——從北京飛迪拜， 再飛內羅畢，最後才到蒙巴薩，每次都要在機場呆上四五個小時；二是當地天氣炎熱，因此「雖然第一次出國要求穿國服，但我們都穿運動鞋」。
一年後，他又出國跑越野世錦賽，這次是在英國愛丁堡。最後一次則是2013年在波蘭比得哥什（Bydgoszcz），「那次成績最差，因為當地剛下過雪，地上很滑，我們釘鞋都沒帶去。」
董國建的徑賽最好成績都是2009年創造的：5000米13:54.30，萬米28:17.60。他認為其原因是當時自己年輕，狀態也好；後來改練馬拉松之後，「速度下降很多，（場地）已經跑不出以前那樣的成績了」。儘管如此，董國建現在最喜歡的項目還是馬拉松。他的半馬最好成績1:02:51，也是2009年在揚州馬拉松創造的。半馬國家紀錄在中國田協官網上沒有收錄，有人說就是董國建的這個成績，但他自己並不以為然：「應該不是吧。以前好像還有人（跑更快）。」從遭遇瓶頸、「走麥城」到自我突破董國建第一次跑全馬，是2010年4月的大連馬拉松暨全國錦標賽，那次他跑出2:13:23的好成績，這也是他的馬拉松前PB——直到這次重馬才改寫。今年重馬的男子國內第二名，是西藏選手多布傑（下圖中的A188號選手），可惜他與2:13的中國奧運門檻失之交臂。
「多布傑這次應該也是第一次，他成績比我好，跑了2:13:15。因為他是少數民族，田管中心應該會照顧他，讓他去參加奧運會。他萬米也跑得很好，去年和前年都拿國內冠軍，成績是29分多一點——這兩年（中國）都沒人跑進29分。」董國建指出。
他還透露，多布傑等藏族運動員享受國家給予的優惠政策，曾赴衣索比亞跟當地選手一起訓練，在那邊呆了好幾個月。
大連首馬之後，董國建每年馬拉松至少參賽兩場，最多三場。遺憾的是，連續五六年下來，他一直無法突破首馬成績。對此他的分析是：「其實我最早兩年成績還行：2010年廣州亞運會跑了（2小時）14分多，第四名；2011年世錦賽也是（2小時）十四五分??還是挺穩定的。主要是2013年全運會之前練得可能有點過了，導致疲勞，沒有恢復過來。這兩年成績就一直下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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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國建在廣州亞運會馬拉松比賽中）全國運動會和奧運會一樣，也是四年一屆，在奧運會的翌年舉行。2013年第十二屆全運會的舉辦地是遼寧省，其中的馬拉松比賽就是當年5月的營口鮁魚圈馬拉松。那次董國建的成績是2小時21分多，他「跑馬拉松以來最差的一次」。
那場比賽同時也2013年世錦賽的選拔賽，創造PW的董國建當然落選了。後來中國只派青海選手尹順金一人去莫斯科，表現比兩年前的大邱大幅下滑：2:27:19，第44名。鮁魚圈的失利，讓董國建從此一蹶不振。「全運會馬拉松之後，連場地也沒跑好。受傷倒是沒有，主要是馬拉松比完之後壓力大，心理也受到很大影響。」他回憶說。
而這次重馬賽前，董國建注意控制訓練強度，只求完成跑量，而且跑量也比過去減少很多，最終在此關鍵一役成功實現了自我突破。重馬賽後，他慢跑調整了一個星期，第二周再恢復訓練。這次雖然跑出超出預期的好成績，他並不覺得身體損耗很大：「跑得好心情也好，身體恢復也快，感覺還好。跑不好的話，會感覺很累（笑）。」但這畢竟是一場硬仗，他在比賽過程中也受了一點拉傷。至於血泡，他每次跑馬拉松肯定都會有，「少不了的，都已經習以為常了。如果鞋不合適的話，那趾甲一個都沒了。這次還好，最多就是兩個血泡」。談到跑步裝備，雲南隊的衣服、鞋子均由李寧公司贊助，「如果你穿別的牌子，就必須把商標弄掉」。賽場上的董國建似乎永遠穿著紅色衣褲，讓人不禁懷疑他是不是認為這會帶來幸運，對此他澄清說：「比賽背心幾乎都是紅色的：）」至於跑表，雲南省專業選手在上大課時會用專業的心率表測心率，GPS則另有單獨手錶，這與業餘跑者使用的兼具GPS和心率功能的跑表有所不同。董國建給業餘選手的建議是：當身體不適時，不要勉強自己。里約奧運的成績目標8月的里約奧運之前，董國建不會再跑馬拉松比賽，「但是場地（萬米）要打全運會的積分，還得參加兩站」。全運會萬米項目的報名門檻，是參賽者必須擁有最近三年的比賽積分，每年至少要跑兩場。
下屆全運會將於2017年在天津舉行，董國建會參加兩個項目：馬拉松和10000米。參加國際大賽時，他從未兼項過，世錦賽、奧運會和亞運會都只跑馬拉松。「因為中國選手的場地成績和馬拉松比差很多，都沒有人達標，所以場地都沒有派人去參加（除了亞運會派兩個）；馬拉松每屆都有派人。」他解釋道。8月的里約奧運會之前，田管中心未必會組建馬拉松國家集訓隊。「他們每年都不一樣。像女子如果有國家隊，她們就會一起訓練。男子如果就我一個人的話，就會繼續由我們教練帶。如果有兩三個人，可能會派一個領隊過來，然後讓各自的教練繼續帶著練。」董國建推測說。
今夏張國偉教練可能不會一起奔赴里約，「因為我們又不是去拿獎牌的。如果有機會拿獎牌，教練肯定也會去」。筆者在《田徑項目參加2016年里約奧運會選拔辦法》上找到相關規定：「五、教練員的選派：(一)有希望爭奪獎牌的運動員的主管教練員??」關於把國際體壇攪得烏煙瘴氣的興奮劑問題，董國建坦言，至今國內仍有人在用，「興奮劑斷不了」；不過雲南田徑隊從來沒有被查出過違禁，「最多只有因為我們異地訓練和外出，可能有漏檢的」。此次重慶選拔賽前，雲南隊的三名主力隊員一周內被查了三次——尿檢。「現在血抽得少，偶爾才抽血。大部分都是尿檢。」據報以前馬家軍服用EPO尿檢可以矇混過關，但血檢過不了，但董國建表示，現在科技比以前先進了，尿檢也可以查EPO。放眼裡約奧運會，董國建對自己的表現不抱過多奢望，斷言跑得比重慶好「肯定不可能」，因為里約8月份的天氣肯定很熱，濕度也大，而國內他跑過的濕度較大的地方也就是重慶。鑒於條件不理想，他「只希望正常發揮，盡量跑出好成績吧」。作為一個專業馬拉松運動員，董國建說自己平時除了訓練，時間還是比較多的。閑暇時間他主要是看看電視，玩玩電腦遊戲。他妻子也是田徑選手出身，現在在玉溪當老師，夫妻倆屬於兩地分居，「家不知道安在哪邊好（笑）」。他們育有一個1歲多的女兒。對於目前中國馬拉松業餘火爆、專業冷清的現象，董國建也感慨良多，「現在一些專業的待遇還不如業餘的好」。
他計劃等明年天津全運會結束後再退役，屆時他正好30歲。至於退役後的打算，「到時候看吧，能出來就出來，不然就留在單位上班。如果轉型做其他工作——教練或者行政方面的話，可能就沒什麼時間出來（跑商業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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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首發：中國跑者 | 「中國馬拉松一哥」董國建的里約奧運之路 愛燃燒（愛燃燒 - 運動不止於夢想），最專業的中文跑步運動社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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