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與照片中的『風景』

原文首發於: 藝期 (公眾號:each-time)

題圖:由文中兩張作品合成,作者:@Josiah Zheng ,

作者:@Timothy Wang

編輯:@Josiah Zheng

風景與照片中的『風景』

2015年6月,我在北美驅車旅行。行至大提頓公園 Grand Teton National Park 時,在一條公路邊有個觀景平台,1942年偉大的攝影師安塞爾·亞當斯 Ansel Adams, 1902-1984 就在這拍下了一張著名的照片。

Ansel Adams, The Tetons and the Snake River, 1942

73年後,到訪此地卻再難得見到這番光景,河邊的茂密的樹木生長了大半個世紀,將河流遮蔽的密密實實。於是我拍下了這片『殘景』:

Timothy Wang, The Tetons and the Snake River, 2015

在回來的路上,我腦子裡只有一句話在回蕩:

有些風景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仔細思量,不覺漸感凄涼。這凄涼不為物是人非,也不為鳥啼花落,為一種時空的交錯,為這荒誕的錯位感。許多時候,人們都愛討論照片的紀實屬性,當我們在爭執中質疑照片的真實性時,是否想過我們可能是錯的。我們既有的印象也許更多的是對『風景』的一種誤解。

所以,為什麼要拍風景?常言道『太陽底下無新事』,這顆星球上有土壤的地方大概都留下了人類的足跡,不論是珠峰之巔還是南北極,甚至是馬里亞納海溝。於是人們忽然發現再也沒有什麼可以被發現了。

當你坐在電腦前尋找美妙壯闊的風景照片時,你把目光放在 500px、Flickr、Lofter、圖蟲等各類攝影社區和論壇上。也許你會發現那些絢麗的色彩甚至在想像中都沒見過的景色,已經再難打動你。百萬風景,毒德大學,沒有一張能使你動容,有些甚至令你感到厭惡。再也沒有一張照片會像這張亞當斯拍攝的大提頓公園那樣永駐腦海。

當看見像亞當斯這樣的大師作品時他只要一瞬間就能報出作者的姓名,但當他在網路上看見某張疑似自己的作品時,他卻需要回憶是否是自己所拍攝。這是作為一個攝影師最悲劇性的瞬間。

悲劇發生之前他站在角樓上、站在外灘的人群中,或是站在元陽梯田的某個泥坑裡,就像是羊群里的一隻羊,毫無保留的準備隨時跟著羊群去向不知道的地方。

如果將風光攝影當作一個學科來認真看待,那麼就像是製作科學標本——『時間的切片標本』。然而最弔詭的是居然有人把標本扔到鍋里倒上醬油給炒熟了!你們懂的,不懂的話就是不懂的。不過對不起啊,那真的不是拍風景。

我寫的字不是批判。如今物慾橫流,作為攝影師如果不是家財萬貫,迎合市場的口味總是必須的遷就,某些時候就要拍一些有違本心的東西。不過,通過商業攝影積累資金來維持生計當然也沒有任何問題。只是不要在這個過程中迷失了自己。

因為,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當下的風光攝影之所以招來了許多非議,我以為本質上的原因是圖片的信息超載。內容滿溢,已經超過了攝影作為視覺藝術的形式感,太過喧賓奪主。通俗來說,太浮誇了。

攝影,風光攝影。可以表達出的地域特徵和視覺元素遠超形式感。什麼是形式感?我個人的理解:

被拍攝的內容具有能引起認知共識的代表性。

做個比喻,拍攝山谷。當觀眾看到照片時產生強烈的認知感,這是『典型』的山谷,這種認知的構成可能是山形的走勢,山谷中的河流,由近到遠的層次感等一系列的視覺形式構成的。

Timothy Wang, Portrait of Valley, 2015

Timothy Wang, Portrait of Mountain, 2015

這組照片是近期個人最滿意的作品之一。如果按照當下的『既定』標準來看,可以挑出一堆毛病。比如欠曝、辨識度不高、色彩平淡等。然而在個人審美或是藝術家群體的討論範圍內,照片中恰恰有一些我們不停尋找的『東西』。

那麼,這『東西』是什麼?我的炭筆課教授有一句話讓我琢磨至今,非常耐人尋味。行筆至此,我覺得這句話也許挺適合形容這『東西』。

World alway start from dark.

某次,我翻看安塞爾·亞當斯和塞巴斯提奧·薩爾加多 Sebasti?o Salgado的畫冊。我確實注意到一些關於 dark 的細節,我忽然發現,其實許多大師們的黑白照片有著非常豐富的暗部細節。但隨著而來,是另一個問題困擾我『為什麼偉大的的攝影作品都是黑白的?』

之前的許多年我一直沒有找到一個滿意的答案,並不是因為大師們生活的年代沒有彩色膠片,因為事實是有的。羅伯特·卡帕 Robert Capa,1913-1954 生前公布的作品皆為黑白,但是2014年1月,紐約國際攝影中心 International Center of Photography 為紀念卡帕誕辰100周年,展出了125張卡帕從未發表過的彩色作品。那麼為什麼卡帕沒有將這些作品公布出來?

Robert Capa, A crewman signals another ship of an allied convoy across the atlantic from The U.S. to England, 1942

另一方面,亞當斯當年也是拍過彩色照片的,但直到1984年他去世,這些彩色作品也沒有公布。1993年亞當斯的一些彩色作品得到公開發表。其數量之驚人,足以輯錄成集,但是亞當斯在生前透露過一些原因,他認為這些作品並沒有完全契合他的個人風格。這個原因也許可以回答關於卡帕的的問題。

黑白與彩色,若是從藝術創作的角度來看,這是兩種不同的藝術語言。亞當斯一輩子都在摸索黑白攝影的創作,已經無力探索色彩的處理方式。後人總是走在先輩的路上繼續向前,也許『色彩』就是大師留給我們這些後輩的『遺產』,也是任務。

說個八卦,據說薩爾加多在近年的拍攝中使用的是數碼相機,比如佳能 1Dx ,但是依然以黑白的方式輸出成圖。

Sebasti?o Salgado, Iceberg entre la Isla Paulet y las Islas Shetland del Sur en el Mar de Weddell, La Península Antártica, 2005

諸君怎麼看待這個問題,諸君自知曉。在此,我對此卻有些自己的看法。攝影術自發明以來不到兩百年,即使是亞當斯或卡帕這樣的前輩大師,也未能窮盡攝影的色彩美學。即使在今人看來,卡帕的彩色攝影作品如他的黑白作品一樣迷人,但是在大師眼中也許並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

於是這便成為了我們作為後輩探索的方向——對色彩的控制。我們常說亞當斯的風景攝影在當下無法被超越,並且也不知道如何超越。那麼不妨把目光轉移到色彩上,打開你的腦洞。要相信技術的演變與更替,就如同人們回顧歷史,就像是14世紀末的文藝復興,成功的引領當時的藝術家突破僵硬呆板的聖像畫。攝影也必將會在未來某個時間完成從黑白到彩色的過渡。

與君共勉。

但是,無論如何。亞當斯鏡頭裡的大提頓:雲、蜿蜒的河流以及那抹溫柔的陽光。

確確實實,再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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