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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打的女人們,讓她們分手為什麼這麼難n保障婦女兒童(及部分男性)權益,我們任重道遠

此前我曾受邀回答一個問題:「還應該和打了我的男朋友在一起嗎?」

我掃了一眼評論,除了少數人譴責題主自己討打之外(總有人喜歡譴責受害人而不是加害者,似乎這樣能讓他們產生一種奇妙的心理優越感),大部分人還是秉著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主旨,問「不分手等著過年啊」。更有暴脾氣的發出「賤人成雙」「自己長得像包子就別怨狗跟著」的怒喝。

首先,小小肯定一下倡導受虐者離開施暴者的「勸分」做法。畢竟縱觀中國史上的家暴案例,女人挨了打是沒人鼓勵離開的。《醉打金枝》里的駙馬郭曖,借酒撒野,膽敢將皇帝的女兒昇平公主飽以老拳,可稱得古今家暴第一人。倒不單因為他揍的是時任「第一女兒」,而是他竟是第一個因打老婆而流芳百世的人。你沒看錯,是流芳百世,因為這竟是一段佳話。你看昇平公主(人家才是正經八百的小公舉)挨揍過之後,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再也不zuo了!而代宗皇帝也留下了「不痴不聾,不做家翁」的千古佳話……

(真是要給這個直男癌的三觀跪了!)

比起和稀泥,「勸分」的做法讓老師感到老懷安慰。但這義憤填膺里包含了太多不理解和不耐煩——是啊,現代社會允許離婚,你們為什麼不離開?

以正常人的心態,甩掉一個渣男有什麼難的?祥林嫂們反反覆復叨叨叨,問問問,就是不分,就是不分,惹得旁觀者急火攻心,痛罵「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認為她們遭受家暴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我要說的是,你們都錯了,社會輿論對於受虐者還是過於簡單粗暴了。

(沒錯,你們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對於長期受虐的人來講,她們在心理上已經畫地為牢,想要衝破牢籠談何容易。所以,老師今天要從心理學的角度跟你們好好嘮一嘮,她們分手為什麼就這麼難。

因為,她們患上了受虐婦女綜合征(Battered Woman Syndrome,簡稱BWS),需要全社會的幫助才能得到拯救。

要讓一個人成功患上受虐婦女綜合征,攏共分san步。

一、緊張期。施虐者不斷找茬,製造緊張氛圍。(所以不要總說人家是自己討打了)

二、暴力期。施虐者完全失控,不打得你哭到微笑不痛快,通常只有這個階段才被認為家暴發生。

三、蜜月期。下跪,認錯,自殘挽留,千般柔情百般蜜意,痛哭流涕表示自己打人實在情非得已,這些招數也屢見不鮮了。

上述的三個階段是我們眼睛能夠看到的外顯特徵。而要講明白眼睛看不到的內在心理機制,就不得不提一提塞利格曼了。

大家都知道,我們心理學界出過許多著名的虐狗狂魔,塞利格曼就是其中一位集大成者。

1967年,那是一個春天(也許不是),塞利格曼把狗狗關進籠子里,只要蜂鳴器一響就給予電擊。起初狗狗奮起反抗,但當它們發現無論如何也逃不出生天之後,就不再作無謂反抗。

多次反覆電擊後,他再將籠門打開,狗狗們對著大敞四開的籠門卻不再逃跑,而是一聽到蜂鳴器響便抽搐倒地顫抖,絕望地等待痛苦降臨。這個癥狀後來被稱為「習得性無助(Learned Helplessness)」而載入心理學教科書。

而受虐婦女綜合征患者的一個典型心理癥狀就是「習得無助」,他們相信施虐者的能力通天,可以24小時360度全方位無死角控制自己,自己無論逃到哪裡都只會招來更嚴厲的懲罰,還不如乖乖認命來得好過一些。甚至有人在感受到第一周期氣氛越來越緊張凝固的時候,會主動去惹怒對方,因為這頓打早晚跑不了,不如提早引爆以早日進入蜜月期。

(這可能就是你們所說的「自己討打」)

當然,你以為施暴者只是動動手就能把受虐者調教這等驚弓之鳥嗎?圖森破!圖拿衣服!

他們往往還伴隨著——

精神暴力:洗腦般的貶低+詆毀,「除了我誰還能容忍你這麼又蠢又丑的人?」「離開我誰會接受你這殘花敗柳?」讓對方覺得離開伴侶自己就沒人要了。

孤立隔絕:禁止對方正常的社交行為。「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少和不三不四的朋友來往」讓對方沒朋友、沒家人,彷彿置身孤島,她的全部價值觀灌輸和輿論清洗都源自施暴者一個人,遇到侵害時也更傾向於不去尋求社會支持。n

經濟制裁:這個更好理解,直接或間接地阻止你經濟獨立,這樣一旦不給你錢,走出門去就是凍餓一死。

威脅恐嚇:「敢離婚就殺你全家」這類話以及之後的糾纏不休都屢見不鮮(可怕的是很多施暴者真的這麼做了)。

看見沒,這些都是塞利格曼的電籠。施虐者以肢體暴力為電擊,以語言暴力為蜂鳴,以精神暴力為鐵籠,用長期的強化與懲罰為他們的伴侶畫地為牢。即使正常人看著明明是出入自如,可對受虐者而言,這條封鎖線是牢不可破堅不可摧的。

進入受虐婦女綜合徵狀態的結果有多嚴重?不是被老公打死,就是殺死老公。

受虐女性綜合征可以理解為長期暴力傷害導致的一種精神障礙,因此在美帝很多州,BWS是受虐女性殺夫的無罪辯護理由。

而中國在今年3月剛剛頒布的首部反家暴法中,也做出了許多重大進步。比如施暴者必須被追責(不可再以家務事為由不了了之);比如受虐者可以申請人身安全保護令(這一點相當重要,施虐者陰魂不散的糾纏是受虐者無法離開的重要原因);比如醫院、法院、居委會等工作場所的人一旦發現有家暴情況必須舉報,否則也要負相應法律責任(理由上面說得很清楚,你往往不能指望受虐者自己報警)。

但目前中國還不能以受虐婦女綜合征作為無罪辯護的理由,可能是因為目前中國法醫學上對精神疾病的分類還沒有這麼完善(我瞎猜的,感興趣的同學可以去諮詢法律人士)。所以我說在這條保護弱勢群體的路上雖然我們一直在前進,但仍然任重道遠。

除了受虐婦女綜合征,還有一個可能讓受虐者離不開施虐者的原因則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又稱為人質情結。

簡單來說就是受虐者對施虐者產生好感、依賴感,甚至深厚感情,反過來處處為施虐者著想的一種情結。在長期的控制和暴力下,受虐者往往會出現嚴重抑鬱、挫敗、低自尊,會認為自己被打是活該,甚至會為施虐者辯護——因為長期處於被加害狀態的個體,如果更多地強調悲慘境遇只會加深痛苦絕望,所以她們往往會把境況往好的方面想,將施暴者的行徑合理化——「是我惹他生氣他才打我」「他不打我的時候其實對我還是挺好的」「他也是一時沒控制住才動手的」blablabla,這樣的話是不是很耳熟?

中國有一本real鬼畜的育兒心經叫做《二十四孝》,裡面儘是那樣的故事,我一直認為「棒打出孝子」就是對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的一個絕妙註解。下面派出典型代表——韓伯俞。正太伯俞被媽媽家暴從來不哭,可是成年以後挨打反而痛哭不已,問其故,答曰:「他日俞得罪,笞嘗痛,今母之力不能使痛,是以泣。」因為媽媽老了!打了不疼!所以哭了!什麼鬼!

其實講真,家暴的受害者也不僅局限於女性。但一來受虐男性還是遭受精神暴力更多(不要小瞧精神暴力的傷害,它一樣可以令人情緒全面崩潰),這可以另闢話題單獨講;二來即使男性遭遇了妻子的肢體暴力,也會由於Positive Bias的關係,而被忽視(詳情可參見80後的青春回憶《我的野蠻女友》)。

矮馬終於叨叨完了,可累壞我了。說了這麼多就是想告訴你們,以後再遇到受虐者不離開她的暴力家人,請不要再輕易地站在智慧制高點去抨擊她愚蠢、犯賤、自作自受,請去幫助她們。

(就你知道分手,就你能,你咋不上天呢)

再嘚吧嘚幾句題外話。

寫著寫著又忍不住開始吐槽穿越劇,什麼女屌絲穿越過去都能精準定位到皇宮,皇子們還個個撩妹技能滿分,步步不驚心,分分鐘成為大寫的人生贏家。

古代女性的地位有多低?

就說在賈府地位頗高、深得賈母寵愛的王熙鳳,她身為寧榮兩府新一代領導核心,手握財政大權,在生日當天將賈璉捉姦在床……結果呢?一樣被惱羞成怒的賈璉家暴,末了只是得了賈璉一個作揖賠禮,就連一貫疼她的賈母也覺沒什麼大不了,叫她「不許再惱了」;賈璉一句「昨兒誰的不是多些」就質問得鳳姐啞口無言(當然了,男人三妻四妾又沒錯,女人嫉妒乃是七出之大過,打老婆縱然不是,但終究還是老婆吃醋的「不是多些」)。

至於錯嫁中山狼的賈迎春,就是一個死於家暴的BWS(老師剛教過,沒忘了吧)典型,而她的娘家——一個「白玉為堂金作馬」的豪門望族竟也束手無策,無人能幫她走出地獄。不得不表揚一下賈寶玉的意識還是相當超前的,他早就提出將迎春接回娘家。然而王夫人只笑他句句都是「孩子話」,表示「不過年輕的夫妻們,閑牙斗齒,亦是萬萬人之常事」。(如果早聽寶玉的話救她離開暴力男,也不至於落得凄慘一死。)

高高在上的金枝玉葉、王公貴胄的千金小姐尚且如此,尋常人家的女性更可想而知。女性地位爭取到今天這一步是多少人用青春、名譽和鮮血交換的?真要穿越了,只怕挨完打,還得繼續「足兒纏得小小的,頭兒梳得光光的,身兒是柔柔順順的媚著,氣虐兒是悶悶的受著,淚珠是常常的滴著」。因為整個社會的世界觀都陷在十八層地獄裡,一層也休想爬上來。

好了!我要繼續滾回去寫那些拖延了很久的Paper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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