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你不過是一堆神經元罷了」

諾貝爾獎得主生物學家弗蘭西斯·克里克在著作《驚人的假說》發表大致觀點如下：

你，你的喜悅，悲傷，回憶，抱負，你對人格同一性的認知，你的自由意志，事實上，這一切都不過是大量神經細胞集合及其締合分子的生理行為而已。

正如劉易斯·卡羅爾在《愛麗斯》中所描述的——「你不過是一堆神經元罷了」。

這裡簡單解釋一下什麼是「人格同一性」。人格同一性指的是獨立人格的一致性，簡單說就是一個人總是同一個人（這聽著跟廢話似的）。打個比方，5歲的你，和80歲的你，都是你自己，雖然已經有很大不同了，但是你的人格仍然保持了一致性，這就叫人格同一性。記憶在人格同一性上提供了最強力的支持。但有些哲學觀點不認同人格同一性，認為彼時之我並非此時之我，80歲的我和3歲的我並不是同一個人。這個看似無聊的爭論並非表面看上去那麼沒有卵用，恰恰相反，這對於諸多哲學問題和法律問題的解讀都是至關重要的。

「你不過是一堆神經元罷了」，咱很難一下子接受這個觀點。大多數人持有的一種觀點叫「二元論」，甚至於許多人都沒意識到自己是二元論的默認者。二元論認為，我們和動物一樣擁有有形的生理客體，但與動物不同，我們的本質卻並非是生理的，我們是擁有生理客體之外的無形心靈，我們的心靈佔據著生理客體，寄居其中與其形成緊密的聯繫。二元論主張至少對於人類而言，存在兩種獨立的成分，即有形的生理客體與無形的心理。

二元論最著名的擁護者是法國哲學家勒奈·笛卡爾。笛卡爾支持二元論有兩點重要依據。

第一，如果將身體比作一個精確設定的機器，那麼機器不可能在相同情形下做出N多種不同的選擇，那麼身體之外必然有一個「靈」在支配，即心靈或叫心理。

第二，眼見並非為實，一切所見都可能是假象，笛卡爾甚至懷疑自己身體存在的真實性，但是他卻無法懷疑自我思考的存在，他以此來作為支持二元論的論據：「這種思考主體的存在，無需任何空間，也不依賴任何有形實體；也就是說我的心靈、我的本質完全不同於我的身體。」

我在琢磨這兩個依據的時候，覺得笛卡爾的論證邏輯有些不嚴謹。我認為他首先就預設了身心分離的前提。要不，為什麼控制身體的「靈」就不可以是生理的一部分呢？而自我思考就不可以生理衍生出的一部分功能嗎？笛卡爾有點循環論證的意思。

那麼問題來了：人究竟是純生理的存在，還是生理和心理二元分離的存在？

我想，現在認同「人是純生理存在 」的人越來越多了。可是我們有時候對二元論的否定過於膚淺了。二元論在我們對事物的認知中非常普遍，普遍到我們都快把它當成非條件反射了。

首先，二元論在直覺上揭示了人格的同一性。一個人，即使經歷了身體上的巨變也依舊是原先的那個人。我們來設想一個情景，假設你在看一部電影，這些劇情在電影里出現： 靈魂附體，有一個人死了，然後他的靈魂又出現在另一個身體里；投胎轉身，某人死後又轉世投胎到新生兒的身上……你未必認同，但是你絕對不會說，「這是在演什麼，我特么完全看不懂」。最令人驚奇的是，即使是個孩子也不會說他看不懂。卡夫卡《變形記》開頭是這樣的：「一天早晨，格里高爾·薩姆沙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了一隻巨大的甲蟲」；公元前幾百年荷馬這樣描述奧德賽的幾個同伴的命運：一個女巫將他們封鎖在豬的身體里，他們擁有豬的腦袋、聲音、鬃毛和身體，但他們的心理卻從未改變，他們被關在豬圈裡輕聲哭泣；甚至，連《大話西遊》里那麼複雜的移魂大法你都看得門清，你還會覺得二元論是一個不夠普遍的觀點么？二元論是一種人類認知演化中形成的根深蒂固的心智模式。世界上很多文化都認為身體消亡而靈魂不滅。這些文化中，心靈的終極去向不盡相同，卻都認為你的本質和你所寄居的生理客體是相互分離的。

二元論在人們心中潛在而深藏，但如今的科學共識卻認為二元論是沒道理的，並不存在與身體相分離的另一個「你」，特別是並不存在與你大腦相分離的另一個「你」。認知學家、心理學家以及神經學家總結道「心理是大腦活動的產物」，就像運算結果反映了計算機的運行一樣的關係。

為什麼二元論在科學上是不被認可的呢？這是因為二元論有自身的局限性，它並不屬於科學範疇。

原因之一，科學的本質特徵是可證偽，但二元論只是說「心靈是無形的，是人的一部分」，卻沒有辦法去驗證。

原因之二，二元論肯定了生理和心理存在聯繫，但是，生理客體是如何與無形心靈形成聯繫的？是通過怎樣的渠道和方式呢？這種聯繫是如何建立的？二元論不是解釋不了，而是沒有切實依據，因為它不是科學理論。

笛卡爾基於他那個時代的認知，認為生理客體並不具備完成某些動作的能力。例如他曾提到，生理客體（他經常拿機器來類比人類的生理客體，這是一種很好的研究思路）是絕不可能會下國際象棋的，因為這種能力超出了生理客體的能力範圍，因此我們需要用無形心靈來解釋這一切。但現在我們知道，笛老頭還是死的早了——機器會下國際象棋，下的比人還好——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

笛卡爾不夠聰明嗎？肯定不是。這裡又引出另一個有趣的話題，叫認知局限，每一段歷史時期，人們的認知水平都會受到時代的制約。關於這個話題，建議大家去看一篇知乎長文《為什麼最近有很多名人，比如比爾蓋茨，馬斯克、霍金等，讓人們警惕人工智慧？》，前面關於「嚇尿單位」那一段，很有意思。

持二元論觀點的人們認為我們的所做所為，我們的決策，我們的思考，我們的欲求全部都與生理客體無關。 而大量有力證據證明，大腦參與了人類的心理活動。 二元論被大腦與心理活動擁有複雜且緊密聯繫的諸多事實所否定，早已被當世人所知。

這裡我想補充說明一點。二元論是不科學的、二元論不是科學理論、二元論從科學的角度講是錯的，這些表述都沒問題，但這並不說明二元論就是錯的。科學只是認知世界的所有道路中的一條而已（當然，目前來看可能是最寬廣最有前途的一條）。

總結一下。

1 二元論的主要觀點是，人擁有相對獨立的兩種組成，有形的生理客體與無形的心理。它的超級擁躉是法國著名的哲學家、物理學家、數學家、神學家勒奈·笛卡爾，他最著名的一句話是「我思故我在」。

2 二元論是不科學的。

3 現有的科學共識是，所有的心理活動，包括意識，情緒，選擇，道德，都是大腦活動的產物。

關於一元性和二元性問題，總結得有點細，延伸得有點多。但希望大家能夠理解得更深入一些。

然而我們還完全沒有說到大腦和神經元。

太長了，下篇再說吧。

心理學筆記②：「你不過是一堆神經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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