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n Ronson:網路暴力的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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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失寵的流行科學作家喬納·萊勒被人發現抄襲，喬納說，他當時深陷羞恥和悔恨。後來，他得到機會在基金會的午宴上向公眾道歉。然而，基金會實時直播了過程，並在他旁邊布置了一面大屏幕，以顯示推特更新。

於是，在他道歉時，不停映入眼帘的是

「喬納·萊勒的道歉讓我們感到好無聊。」

「喬納·萊勒並沒有表現出對羞恥的感知能力。」

「喬納·萊勒只是個該死的反社會者。」

想像一下這樣的場景，在法庭上，被告置身於黑暗中，祈求再給他一次機會，這時陪審團大喊「無聊！反社會者！」

喬納已經被擊倒在地，我們卻仍對他拳打腳踢，並且自我陶醉於這次群毆之中。

沒有醜聞的一天就成了百無聊賴的一天。

一位名叫賈斯汀·薩科的女人推特上有170個粉絲。她會在推特上發布一些尖酸的段子，比如：「奇怪的德國小哥: 你可是在頭等艙，現在都2014年了。買點除臭劑吧。」賈斯汀按下了發送鍵，卻沒有得到任何回復，她有些失落。然後她到達了希斯羅機場，在最後一程航班起飛之前她還有一些空閑時間，於是她想出了另一個尖酸的小段子：「要去非洲了，希望我不會染上艾滋病。開玩笑啦，我可是個白人呢！」

她按下了發送鍵，登機後還是沒有人回復，於是她關機睡覺11個小時後，她打開手機，立刻收到了一個她高中之後都沒聯繫過的朋友的信息，內容是「我對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感到很難過。」然後她又收到了一個摯友的信息：「你現在就給我打個電話，你現在是推特世界話題榜首！」

事情是這樣的：她170名推特粉絲中的一位把這條推特轉發給了高客傳媒的記者，然後那名記者又將那條推特轉發給了他的15,000個粉絲之後，那條推特就以閃電般的速度傳開了。

幾周後，我和高科傳媒的記者交流了一下我發郵件問他感覺如何，他說「非常有趣」還說「我確定她沒事的」。但是她有事,因為在她睡覺的時候推特掌控了她的生活，並且一點一點摧毀了它。

事情變得越來越糟：「大家都來掛一下這個賤人@賈斯汀·薩科」

「新的一年加油找工作吧 #開除她#」

世界上成千上萬的人覺得讓賈斯汀丟掉工作是他們應盡的義務：

「@賈斯汀·薩科你職業生涯的最後一條推特，抱歉我一點也不覺得抱歉」

一些公司也參與進來，希望在賈斯汀走向毀滅的同時蹭蹭熱度推銷他們的產品：

「如果下次你準備在起飛前發奇葩推特請務必乘坐@Gogo航班@賈斯汀·薩科」

正常情況下，賈斯汀的名字一個月會被谷歌40次，而那個月，從12月20日到月底，她的名字被谷歌了122萬次。一位互聯網經濟學家說，這意味著谷歌在賈斯汀走向毀滅的過程中賺到了12萬至46.8萬美金，而那些真正譴責她的人卻什麼也沒得到。

然後，噴子們也出來了

「我怎麼還挺希望賈斯汀·薩科染上艾滋的？哈哈」

「艾滋病患者應該去強姦那個婊子，這樣我們就能知道她的膚色是否能讓她免受感染了!」

這些人不用為自己的言論負任何責任，也沒人去譴責他說「我們正在為摧毀賈斯汀興奮不已」。我們忙於譴責的簡單大腦抽不出時間再攻擊那個以不正當手段詆毀賈斯汀的人。

女人總比男人要慘，人們在羞辱男人時會說「我要搞到你失業！」而人們在羞辱女人時，會說「我要搞到你失業，被人強姦，再被切掉子宮！」

隨後賈斯汀的老闆介入了這件事

「IAC 針對 @JustineSacco 事發的推特: 這是一條無禮且冒犯的言論。問題員工目前正在乘坐國際航班，無法聯絡上。」

於是，憤怒轉化成了興奮

「這個聖誕節，我就只想看到@賈斯汀·薩科在航班落地後查看自己的收件箱和語言信息時的表情。」

「天了嚕 @賈斯汀·薩科的航班落地後她將遭遇史上最痛苦的開機時刻！」

你能想到比這更不公平的事嗎？賈斯汀當時在飛機上睡覺，她沒辦法為自己辯解，她的無能為力在很大程度上推動了人們的狂歡。在那晚的推特上，我們像一群蹣跚學步的幼兒，緩緩走向那把槍。

有人查出了她的航班號，然後他們登上飛行跟蹤網站，一個主題標籤自此火遍全球——#賈斯汀降落了嗎#

推特本身是一個彼此肯定的媒介，我們與三觀相同的人聚在一起然後彼此肯定，這是一種非常棒的感覺。如果有人妨礙我們，我們就把他們掛出來，但是你們知道這樣的做法違背了什麼嗎？它違背了民主的理念。我們想表現出對死於艾滋病的非洲人民的關懷，我們希望別人覺得我們富有同情心導致我們做出了如此殘忍的行為。「這並不是社會公正，這是一種泄憤的方式。」

在過去的三年里，我在世界各地碰到了許多和賈斯汀·薩科有同樣遭遇的人，像她這樣的人每天都在增加，我們覺得他們不會有事，但事實是他們被撕得體無完膚。賈斯汀被炒了魷魚，因為這是社會輿論的要求，但這件事對她的影響還不止於此，她迷失了自己，午夜夢回時，她總是想不起來自己是誰。

這種懲罰使我們失去了換位思考的能力，失去了判斷事情輕重緩急的能力，賈斯汀在推特上有170個粉絲，這下他們派上用場了。有關賈斯汀的事被傳得各種玄乎，人們說她是億萬富翁煤老闆德斯蒙德·薩科的女兒，並指責她的父親，而實際上她的父親是賣地毯的。

現在在推特上，人們不斷去窺探他人心中羞恥的秘密。你可能過著循規蹈矩的生活，但只要發推特的時候，措辭稍有不慎，生活就會顛覆，那些措辭就會成為追溯你黑暗秘密的線索。也許世界上有兩種人：有的人認為個人高於意識形態，而有的人認為意識形態高於個人，現在看來，注重意識形態的人更多。他們為高潮迭起的戲劇場面提供舞台，而在這個舞台上，你要麼是至高無上的英雄，要麼是十惡不赦的惡棍。

社交媒體最大的優點就是它給那些默默無聞的人一個說話的平台，但現在，我們卻創造了一個監控式的社會，在這樣的社會中，最好的生存方式就是緘口不言。

不與惡同謀，不以丑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