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一生渺渺

自從外婆學會了使用QQ的視頻通話功能,時不時就發視頻請求給我,而我呢,要麼在公司、要麼在路上、要麼在外面,於是總是掛斷,草草回一句,「我在忙,晚些打給你」。然後十有八九就把這件事忘到腦後了,即使是打回去,往往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你和外公怎麼樣?」「挺好的。」「那就好」……「那沒什麼事,我先掛了」「行,你忙吧」。直到上周四,我正在畫著原型圖,接到了媽媽的電話,哭著對我說,外公躺著床上不能動了。我才知道,「挺好的」不過是善意的謊言。n

到家以後,已經是凌晨兩點。外公側卧在床上,臉浮腫著,我竟然有些不敢認。他說,「我是實在撐不住了,才叫你們回來的啊。整夜疼的睡不著,已經十二天沒合眼了。」我想要試著去共情他的痛苦,但是,我真的沒辦法想像,十二個晝夜沒睡是怎樣的痛苦。

外公年輕時的照片還放在床頭,落了塵、褪了色,星目劍眉中有一種硬朗與溫柔。當年這張照片,曾被放在市中心最大的照相館櫥窗里,用來招攬顧客。五十年過去了,時光摧殘了面容,皺紋爬滿了臉龐,眼皮、嘴角,都下垂著,只有鼻樑依然挺拔。

和大多數人一樣,外公是一個平凡的人,沒寫過書、沒開過公司、沒做過什麼改變世界的產品。他只是在教師職位上,兢兢業業工作了幾十年,帶了一批又一批的學生。我想,外公的學生應該是敬愛他的。因為有一次畢業十年的同學聚會,學生們邀請外公參加,在合影照片上,學生們把外公圍在中間,還有一個做了大學校長的女學生親密地牽著外公的手,十指相扣。外婆為此吃醋了好久,外公無奈的解釋說,「她是我的學生啊」。n

好像好久沒有看到外公笑了。上一次還是在蘋果店裡,那時我剛剛工作,積蓄不多,但是很想要一台Mac,相當於我那時一個月的薪酬,外公知道以後讓我帶他去店裡,我指了指電腦,小心翼翼的抬眼望他,卻迎上了他燦爛的笑,他問我,「就是這個?」,笑的皺紋都開出花來。除了他,沒有哪個男人在為我買東西時還能笑得那麼開心。其實他不知道Mac能用來做什麼,只是聽我說工作需要,他也從來不能理解我的工作究竟是做什麼的,但他說,家人就是付出不圖回報。n

好像好久沒有和外公長談了。上一次還是在選專業的時候,他堅持要我選擇物流或是財務管理,說畢業以後好找工作,有保障。我告訴他我要選擇市場營銷,原因一條條說給他聽。他的耳朵有點背,我大聲的說著,有一些宣告的意味。最後竟然說服他了,那是第一次,我沒有聽從他的意見,而是自己做了決定。似乎也是從那一次開始,我做的決定,不需要再諮詢他的意見,選了什麼樣的工作、交了什麼樣的男友,又換了工作,又和男友分手。外公看著我一次次折騰,他不能理解,但是他也沒有多說什麼。n

我的名字是外公翻字典取的,也是外公帶我長大的。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讓外公驕傲過,他很少誇我,所以每一次都記得很牢。一次是,他教我和表妹學游泳時,我先學會了,在海浪里游給他看,他笑著看我,眼睛亮亮的,說「挺聰明」。一次是,暑假回家,我在鏡子面前梳頭髮,他盯著我看,也是笑著說「你什麼時候變白了,成大姑娘了」。還有一次是,我在大學裡的雜誌社出版了一本校園雜誌,拿了一本給他,他端詳了好久扉頁上我的名字,然後放在書柜上最明顯的地方。對了,還有一次,外公來北京看病,我帶他去看我的公司,他看著百度大廈,說,「原來是個大公司啊」。

現在呢,那個曾經威嚴的、硬朗的男人,成了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食不能寢,夜不能寐,一天天消瘦下去。我這才知道,他也會恐懼。他說,夢到了一個個死去的親人在向他招手。他問我,「我這病,還能治么?」因為大夫從來都只和家屬說病情。他囑咐我媽媽,他的存款放在工商銀行里。n

昨天檢驗之後,大夫說,「病人白蛋白偏低。」我問,「吃什麼可以補呢,蛋白粉行么?」大夫猶豫了一下,說「補是一方面吧,還要繼續查,為什麼體內消耗了這麼多」。我回家查白蛋白偏低的原因,詞條上說,可能是補充的無法吸收,或是體內消耗過多……我一邊看著,眼淚一邊流下來。我一直都相信,事情是可以被改變的。但是這一刻,有一種不可抗力告訴我,有些事沒辦法彌補。我以為缺少了白蛋白,只要多吃點就可以彌補了。我以為不能陪伴家人的那些時間,以後找時間補上就可以了。我以為我的疏忽給家人帶來的傷害,以後再對他們好就可以補償了。可是,生活告訴我,時間是一條洪流,它帶走的,就回不來了。我用失去交換得到,但是已擁有的,卻換不回來曾經失去的了。n

陳奕迅唱道,

還剩幾多心跳,還在數趕不及了

昂貴是這刻,我覺悟了

在時計里,看破一生渺渺。

推薦閱讀:

古墓里的空氣是什麼味道的?
就弱弱的問一句,男孩子想扮偽娘要長成什麼樣才可以,普通長相的可以嗎?
寫給二十五歲的自己
如何看待張泉靈辭職?
當你16歲的時候,你眼中的生活眼中的生活、世界、未來是什麼樣子?

TAG:好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