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

我最想要的,是你的心。

(1)

飛機在水晶一樣明亮深藍的天空中緩緩滑行,偶爾有一兩片稀疏的白雲在機身下孤獨地游過,但轉眼又像浮在海上的泡沫一樣,忽地消散了。程玥看著這片虛無的天空,根本沒辦法想像這架185噸重的龐然大物正在以每秒290米的高速在一萬多米的高空中飛行,或許拆掉那些礙事的舷窗,讓發動機的轟鳴直接傳進耳朵會更有速度感一點。

這是程玥21年來第一次坐飛機。如果不是男友吳猛強行要求,她更願意窩在那個26平的公寓里,吃吃零食,看看動畫,打打遊戲什麼的。

在認識吳猛以前,程玥是一個十足的宅女,不知道什麼叫旅遊,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外婆家,坐過最快的交通工具是地鐵,沒有去過三層以上的商場,穿的衣服都是淘寶貨,吃的東西大部分是外賣,沒有化妝的概念,頭髮長是因為懶而不想去剪,皮膚白最大的原因可能是長期在室內沒有接觸過多少陽光。

可這樣一個死宅,偏偏有人喜歡。

程玥的男友吳猛就像鏡像世界裡的另一個她,因為相較於她這種饞懶宅,吳猛這個人就太外向了。他是一個衝浪手,在沙灘上,他非常享受別人,特別是女人的目光在他閃閃發光的肌肉上游移的感覺,他很清楚那是什麼意思,所以每當他看到那些女人眼裡的口水幾乎就要流出來時,他就會抱起衝浪板朝海里跑去,伴著各式各樣的驚呼衝上一個又一個高峰。

沒錯,這就是一個宅女和浪子的惡俗故事。

他們相遇在某趟奇怪的地鐵里,一個穿著運動短褲,戴著耳機盤算著晚上去哪個酒吧浪,一個穿著樸素的棉裙抱著漫畫在想這神作什麼時候會動畫化,然而就在這地鐵車廂的某次輕微晃動中,兩個人鬼使神差地同時抬頭,在眼神接觸的那一剎那,boom,鏡像世界就這樣崩塌了,吳猛後來告訴程玥說,「那一刻,我聽到了狂風的呼吸。」

吳猛自然是啟動了猛烈的追求攻勢,程玥害羞了半天,毫無被撩經驗的她哪裡懂得吳猛所知道的各種套路,自然也就半推半就地接受了他。

也許吳猛曾經是個浪子,有過無數女人,但是在程玥面前,他表現得像個紳士。他和所有不清不楚的女人斷了聯繫,摘下閃閃發光的大狗鏈子換上了棉格子襯衣,不再抱著浪板卻而是拿起了遊戲手柄,他甚至逼自己改看不脫衣服的日語電影。

幾個月里,吳猛變得連親生父母都認不出來了。

然而這種日子也只持續了幾個月而已,因為吳猛發現這種宅得讓人發霉的日子讓他馬上要精神崩潰了,朋友們對他的嬉笑也漸漸讓他覺得十分刺耳,所以,他決定讓程玥跟著自己的思路走。

為此,他擬定了一個周密的計劃。

(2)

「我們出去旅遊吧?」吳猛在輸掉第998次街霸對戰後,跟程玥提議道。

「旅遊?去哪呀?我可哪都沒去過。」程玥搖搖頭,把眼鏡戴上,將一頭長髮撩到耳後,露出白皙的脖頸,起身關掉了主機切換到了新番直播頻道。

吳猛看著程玥的這一系列動作,深吸了一口氣,這性感的頭髮,這白皙的皮膚,還有這撩人的小動作,就是我愛你愛得發狂的原因。不行,我一定要改造你,讓你變得永遠都離不開我!

「三亞!」吳猛掏出早就查好信息的手機,興奮地展示給程玥看「我們去三亞吧。」

「啊?三亞,好遠誒,不想去。」程玥坐回沙發,興味淡然地看著吳猛一頁一頁地翻動著三亞的圖景介紹,長長的頭髮跳著,撩撥著吳猛的心。

「去嘛,那可是我的大本營。」吳猛扔掉手機,從後面抱住程玥,貪婪地聞著她頭髮上的香味。

「大本營,什麼大本營?」程玥還是沒有回頭,電視里播放著《ONE PUNCH》的新劇集,似乎比吳猛說的更有吸引力。

吳猛跨過滿地的抱枕,一屁股坐在程玥和電視機之間,擺出認真臉,認真地對程玥說「玥,我很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你,而且,我知道你比較喜歡呆在家裡,我也非常非常願意跟你一起呆在家裡,做你喜歡的各種事情。但是偶爾也請你小小地,小小地考慮一下我,我也非常想讓你走進我的世界,跟你分享我的快樂,讓你看看我最棒的一面。行嗎?」

程玥眯起眼睛微笑地看著他「什麼最棒的一面啊?」

「那你去不去啊?去了就讓你看呀!」吳猛最受不了程玥這種無辜臉,抓住她的肩膀死命地搖了起來。

「好啦,好啦~陪你去就是啦~停下啊!我要吐啦!」

電視里爆燃的BGM忽然響起,屏幕上閃亮的光頭,此時正好被外星來的波羅斯,面無表情地一拳打上了月球…

在吳猛和程玥還在像小孩子一樣的嬉鬧中,夾在抱枕中間的手機「嗡嗡」地響了起來,如果沒有電視里激昂的音樂,吳猛可能會看到一條來自某旅行軟體的提示「您訂閱的三亞天氣提示您:未來三天有風暴預警,請您提前做好準備…」但在他發現之前,這條信息就自動消失了,就像是在這小小的房間里,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故意不讓他們看到…

(3)

今天的天氣異乎尋常地好,太陽高照,萬里無雲,飛機在藍天里緩慢航行,像蝸牛行過淡藍色的牆壁,留下一條反射著銀光的白色航跡,

「你喜不喜歡三亞?」吳猛拿著飛機上配發的宣傳小冊子,殷勤地問著。

程玥點點頭說「喜是喜歡,只是我從來沒來過這裡。」說完再度看向窗外,表情木然。

「沒關係。」吳猛放下小冊子,溫柔地攬過程玥的肩膀說「不用害怕陌生的地方,有我陪著你嘛,三亞我來過好多次了,我會帶著你玩的。」

程玥點點頭,看著逐漸變大的海岸線,肩膀上雖然覆蓋著吳猛的體溫,但內心隱隱還是有點忐忑不安。

萬寧,日月灣。

據說這裡是國內最好的衝浪點,有人說「這片海域是神賜予的」。是的,萬寧的氣候很像夏威夷,又有著加利福尼亞一樣的海浪。這裡的海水很溫暖,浪尖很長,管浪頻繁。在日月灣的海邊,你會看到被海風掀高的白花花的浪不停地沖向沙灘。浪起浪落中,衝浪愛好者躍上又沉下,彷彿自由的飛魚在浪中穿梭。吳猛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佼佼者之一,他曾經在這裡做出過高難度的正手管狀連續騎浪的表演,讓岸上愛好者驚叫之餘,還讓某個國外頂尖俱樂部的探子發現,想邀請他加入職業衝浪俱樂部,但是被他拒絕了,因為比起嚴苛到變態的職業訓練,他更喜歡自由自在地享受激浪的快感。

這種快感他一直都想跟程玥一起分享,因為在家的時候,程玥已經充分地跟他分享過了主機遊戲的「樂趣」,在各種對戰遊戲中把他這個浪尖上的弄潮兒虐得死去活來。所以他想盡了一切辦法說服程玥跟他一起出來,來三亞,來萬寧,來日月灣,來看他衝浪,因為在浪里,才能展示出他最棒的一面。

「你真的不玩嗎?我可以教你啊。」心癢難耐的吳猛拿出早就為程玥準備好的長板,一心勸說她跟自己下水,只是程玥死活不肯。

「我就跟你直說吧。」程玥半摘下太陽鏡眼帶愧疚的說「我不會游泳。」

這下輪到吳猛傻眼了「什麼?!你不會游泳?!你說你不會游泳??!我靠,你早說啊,害得我大老遠託運這麼大一塊長板過來。」

程玥嘻嘻笑著說「我也是怕你掃興嘛~你快去吧,我當你觀眾就好啦!」

遠處的海浪一個接一個地衝過來,幾個拙劣的新手一直從浪上摔下來,狼狽無比,此時海上的每一個浪都像性感美女一樣在召喚著吳猛,他的心怕是早就飛到海里去了。

「他媽的連這麼簡單的正手浪都會摔,真是沒用。」吳猛瞟了一眼海里的人,激動地罵著,急著自己上場秀一手,但他又放心不下岸上獨自留著的程玥。

程玥看著他左右為難的樣子實在好笑,急忙擺了擺手,又推了他幾把,示意他趕緊自己去玩,「既然這樣,我就先去試試水,可別亂跑啊,你就看我表現吧」吳猛開心地說。

程玥猛點頭,俏皮地做了個加油的手勢,吳猛就飛也似地跑開了。

程玥發現吳猛沒有吹牛,他確實是一個衝浪的好手。程玥雖然看不懂衝浪的門道,但她覺得那同樣一道浪卷過來,很多一起划水的都摔下去了,但吳猛還是能一扭一扭地站在板子上,跟著浪花自在地左右橫移,可見比其他很多人更厲害了。只不過,這沙灘上,沒有漫畫可以看,又不能玩手機,好無聊。

看了一會兒,程玥覺得實在受不了太無聊了,而且沒有零食吃實在是太難受,於是她準備起身往海邊小店去買點烤腸,這時候,她看到好多人開始聚集到沙灘邊上,並且不斷發出陣陣驚呼。

「發生什麼事了?」程玥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 「難道是海怪?」

(4)

程玥走近人群,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時正好另外一個姑娘也在問她的同伴發生了什麼。她的同伴告訴她說「來了兩個不得了的人。都是衝浪高手誒。」

「衝浪高手?吳猛嗎?」程玥伸長脖子朝海面上望去,果然,剛剛那群在小海浪上摔來摔去的廢柴們此刻都已停下,老老實實地扶著自己的板子呆在水裡,看兩位大佬表演。

其中一位大佬,不用說,自然是吳猛。程玥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從一個近2米高的浪中無比瀟洒地衝出來了,臉上的驕傲藏都藏不住,但隨即在浪脊上出現了另外一個人,那人正踩著一塊異常短的衝浪板,從更高的浪上快速俯衝而下。

這個時候,海面遠處形成了一個新的浪,呼嘯著滾滾而來。其實吳猛早就發現了剛才潛越過去的這個人,之前的浪他想搶,但是被吳猛先行衝過,算來那人今天已經來勢洶洶地搶了吳猛好幾個浪了,這個技術高超又攻擊性極強的人讓吳猛感覺非常不舒服,因為在這片吳猛已經縱橫了好幾年的海域,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個不懂規矩的人。

新的浪勢頭比剛才那個還要猛,吳猛估計那人也是志在必得。不過從形勢上看,已經下浪而且做好了準備工作的吳猛比正在從浪上滑下來的怪人更有優勢,技巧嫻熟的吳猛並不會白白浪費先機,他已經朝那個逐漸畢竟的新浪慢慢划過去,熟練地站起身來開始追。隨著浪峰漸漸掀起,潰點彷彿就在吳猛眼前,吳猛看著才堪堪站上浪板的怪人,臉上已然露出勝利者的微笑。

因為按照衝浪規則來講,最接近潰點的人擁有優先起乘權,一般來說,為了安全起見,一道浪是不準兩個人沖的,除非是潰點在浪中出現的三角浪,才可以允許左右兩個方向的人共享。此時出現的浪是一道接近三米的管狀大浪,吳猛已經先行接近了潰點,可以說這道浪就已經屬於他了,他甚至能聽到海灘上一陣陣屬於他的尖叫和歡呼,但忽然,吳猛聽到海浪的轟鳴聲里,挾著一道快速的划水聲,一個龐然大物似乎從背後快速地接近自己,「不好,要撞!」吳猛當機立斷,立刻放棄奪浪,抓緊自己的浪板斜潛入水裡,躲避致命的衝擊。要知道,在接近潰點的浪中要是被撞到,可不是受一點點皮外傷而已,管浪的衝擊和爭搶者浪板的傷害可能會造成被搶者永久性的損傷,因此搶浪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在衝浪圈裡,是被人所不恥的。

吳猛在水下回頭觀察,看到一個短板迅速在本該是自己的浪上優雅地划過,立馬明白了是那孫子搶浪了,還是用這種特陰損的辦法,不由火冒三丈,只是他不明白,那孫子是怎麼在短時間內加速到這麼快的。

當吳猛拖著板子回到岸上的時候,程玥急忙跑過來關切地問道「你剛才怎麼摔下去了,急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被浪打暈過去了。」吳猛沮喪地看了一眼程玥說「唉,別提了,咱回去吧。」

程玥沒再說話了,想伸手幫吳猛拿板子,卻被吳猛拒絕了,程玥抬頭一看,正要牢騷幾句,但以看到吳猛鐵青的臉色,頓時閉口不再說話。

兩個人的心情都很不好,互相沉默著走到自己的休息位上。

「你好,我叫劉湘。」一雙大手兀然地伸出在吳猛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5)

吳猛一抬頭,看到一個身材瘦高,皮膚蒼白,一張毫無血色的長臉擺在自己眼前,吳猛看到一張短板隨意地夾在這個人的腋下,不由得血灌瞳仁「是你!」說完就要動手打人。程玥急忙攔住他,「你幹嘛呀?怎麼動不動就打人。」吳猛氣急敗壞地說「剛才就是這兔崽子搶我的浪,差點撞死我。」劉湘看了一眼前來阻攔的程玥,眼神中似乎除了感謝,還帶著一點說不清的東西,這讓程玥覺得有點不舒服,趕緊躲回了自己的位置。

「呵呵,誤會了,剛才…」劉湘正要解釋,卻被吳猛粗暴地打斷「別你媽說了,一點素質都沒有,白瞎了那麼好的技術。」劉湘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呵呵,那真的對不起了,我也是衝浪愛好者,面對那麼好的浪,急切的心情你也能理解吧?」

實話說,吳猛衝了那麼多年,眼裡見到的是國內衝浪圈子越來越小,實力也是青黃不接,日月灣這塊地方快要成為外國佬們的天下了,有實力的中國選手三三兩兩的都散了,剩下一些小魚小蝦,沒人帶,也沒毅力,成不了氣候。今天見到劉湘這種技術的中國選手出現,吳猛心裡其實是高興的,特別是跟他一起競爭幾個大浪,互有輸贏,讓他感受到了那種久違的刺激感和競技精神。這是陪著程玥的這段時光以來所未曾有過的,好像大海之魂又在他身上重燃了起來。

「你的技術很好。」吳猛想到這些,心便軟了下來,不再用凌厲的語氣說話「以後別做這麼沒素質的事了,國內本來衝浪的就不多,被你嚇跑幾個多可惜。」說完便抱著板子牽著程玥往回走。

「能不能請你喝一杯?」劉湘訕笑著再次追上吳猛,完全不管程玥生氣的眼神,伸手攔住了他。「當做賠禮道歉吧,像你這樣水準的人,我怕永遠碰不上第二個了。」

坐在一邊喝著飲料的程玥此時倒像個電燈泡,她來來回回地看著這兩人,郎情妾意地,甚至噁心,仔細瞧瞧,四隻眼珠子裡面分明寫著「猩猩相吸」四個大字。

(6)

男人就像孩子。程玥總算是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了,孩子是沒有隔夜仇的,準確地說,這兩個大孩子更像是沒有「隔時仇」,幾句話談下來,就好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話題也不僅僅局限於衝浪,天南海北都能胡侃瞎聊,可能他們真的是一類人吧。程玥看著坐在酒店房間不停手舞足蹈滔滔不絕的兩個大孩子,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吳猛臉上可從來沒有過這種打從心底發出來的笑…

「你到底喜歡我什麼啊?我跟你根本不是一類人!」程玥緊張地坐在公園昏黃燈光照射的長椅上,雙手不停地捲動著漫畫單行本的頁角,無力地抵擋著吳猛的進攻。可饒是久經沙場的吳猛,也被這句話給問住了,他知道,眼前這個姑娘跟過往那些花枝招展妖冶無比的女孩們不一樣,但到底不一樣在哪,吳猛並不知道,只是覺得程玥給他的感覺,不一樣。

「你這樣問我,我答不出來啊。」吳猛笑著說,完全無視程玥懷疑的眼神,而是慢慢靠近她「如果我能說出來我為什麼喜歡你,那一定是我騙自己的,因為我根本沒辦法用語言說明這種感覺,我只知道這是一種很舒服很自在的感覺,就好像你和我的身邊都有個隱形的空缺。」吳猛悄悄坐在程玥身邊的長椅上,見程玥沒有反對,便繼續說「也許我曾經試圖尋找過填滿這個空缺的人,但無一例外,她們的形狀都與這空缺格格不入。但有一天,我在地鐵上遇到你,抬起頭來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你的形狀,你的氣味,你整個人給我的那種感覺,我就知道,那一定是你!」吳猛慢慢坐近程玥,放在身體兩側的手,試探性地觸碰了一下程玥同樣放在長椅上的手。程玥的心開始碰碰狂跳,卻沒有將手收回。吳猛心中一陣狂喜,成敗在此一舉。「是的,我們兩個是有很多地方不同,興趣、愛好、生活習慣,你也曾經說我跟你就像一面鏡子的兩邊,差異大得幾乎無法跨越,但你知道嗎?我曾經是一個篤定的無神論者,我深信衝浪的時候能護佑我的不是海神而是觀察和反應,我鄙夷各種緣分論的信徒,認為愛情只不過是多巴胺分泌的產物,但從地鐵上的那天開始,我開始相信了,相信這個世界是有神的,神在安排一切,保護一切,獎賞跟懲罰一切。」吳猛說完從脖子里掏出一個玩意「你看,這是我爺爺留下的東西,之前我一直不戴,因為我不信這東西,如今我貼身戴著,因為我知道,是神明安排了我遇見你,讓你出現在我的生命里,這就是緣分,這就是命運。玥,you complete me。」程玥看著吳猛手中的物什,是一個古舊但是精緻的白虎吊墜,在昏黃的燈光下竟然閃著寒光,正當程玥眯起眼睛準備仔細看看的時候,吳猛忽然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為了你,我連信仰都可以改變,所以我現在說,我願意為了你打破那層鏡子的壁壘,你願意助我一臂之力么?」

程玥害羞地點了點頭,吳猛開心地緊緊地抱住了她,高興地渾身發抖,可憐的程玥,被吳猛掛在外面的白虎吊墜,扎得脖子一陣刺痛,臉上不知是幸福還是痛苦…

(7)

「玥,我和劉湘出去逛逛,你去么?」正當程玥陷入甜蜜回憶無法自拔的時候,吳猛已經換好了衣服,準備和劉湘出去。

「去哪?」程玥在筆記本電腦上刷著微博,頭也不抬地問道。

吳猛說了一個當地有名的夜店的名字,然後不好意思地說「劉湘提議的,他有個表妹在那上班,讓我們去光顧下生意。」

程玥回過頭來狐疑地看著他們兩個,其實自己完全不知道那個店是幹什麼的,只是覺得名字有點奇怪,程玥向來對奇怪的地方不感興趣,「你們去吧,我上上網。」

吳猛如獲大赦,立馬拔腿準備開溜,但是劉湘卻定定地站在原地,盯著不斷按F5刷新頁面的程玥。

「幹嘛?你小子幹嘛?剛聊天的時候就一直盯著我女朋友看,你還要看到什麼時候?」吳猛開壞笑著推了劉湘一把,後者則不好意思地笑笑,趕緊收回視線,跟著吳猛離開了。

程玥早就感受到了劉湘奇怪的目光,看得自己怪不好意思的,但她也沒多想,也許是自己生得美吧,嘻嘻嘻。換個微博,繼續開刷。

門外,吳猛招招手,一輛早就停在暗處的車隨即開了過來,吳猛和劉湘順勢上車,臨上車的時候,吳猛訕笑地問劉湘「怎麼,看上我女朋友了啊?要不要,來個三人行~哈哈哈」劉湘看了一眼吳猛,什麼都沒表示,只是遙望了一眼亮著燈的房間,意味深長地說「你們這些人,真是有意思。」吳猛呆了一下,隨即笑著說「我怕開玩笑的啦,我很愛我女朋友的。嘿嘿。」

(8)

黑衣大漢駕駛著汽車在燈紅酒綠的三亞街頭穿行,夜色下的長街,瀰漫著亞熱帶特有的曖昧和迷亂,人們穿著各種通透的衣物,在這氣息的熏染下,尋找和發泄著。車裡,任憑吳猛天高海闊地吹,劉湘依舊是一言不發,只是看著窗外的各色霓虹燈保持著意味深長的笑。

「我說你這大晚上地傻愣愣個笑是什麼意思嘛,看得我怪滲人的。」吳猛啪地拍了一下劉湘,接著在他腰子上掏了一把,奸笑著說「腎好不好用啊?要不要哥待會給你幾瓶腎寶?」

「腎寶?」劉湘好奇地問「什麼東西?」

黑衣司機聽到忍不住嗤地一聲笑了出來,看著後視鏡說「猛哥,你這新哥們,怕不是個青頭吧?」

吳猛哈哈一笑,拍了拍黑衣司機的肩膀說「哈哈,你他媽才是青頭嘞,人家再水裡浪得飛起,怎麼可能是青頭。老五,你別慌,待會哥也介紹幾個好妞給你,讓你也嘗嘗「青頭」的滋味。」

黑衣司機一聽,激動地嗷嗷直叫,一腳油門下去,汽車呼嘯著穿過雜亂的馬路,留下行人不斷的咒罵。

這裡濡濕而悶熱,空氣里混著酒精和荷爾蒙的味道,紅藍兩色的鐳射燈光在攢動的人頭上瘋狂掃射,鍵盤台上只穿著比基尼的DJ,戴著造型誇張的紅色耳機,將一隻手高高舉起,劉湘看到汗液從他的腋窩滑下,像沙漠中孤獨的旅人,拖著疲憊的身軀走進了她的高高凸起的黑色胸衣,就此消失了。隨著女DJ紋著骷髏和玫瑰的小臂優雅地滑下,音浪猛地掀起,那些紅色黃色大部分是黑色的頭髮不斷甩動著,組成了一道詭異的海浪,隨著震耳欲聾的音樂不斷上下起伏,連地板都在踏踏作響,彷彿隨時都能塌陷下去,裹著這群昏迷而又清醒的人群一起墜到地獄的深處。

「喜不喜歡這?」吳猛興奮地灌下一大口不明液體,摟著劉湘問道。

劉湘微笑著搖頭,神色難測。

吳猛一笑,放下杯子拍拍他的肩膀說「沒事,我幫你找幾個你喜歡的。」

他帶著劉湘走過瘋狂的人群,來到吧台,打了幾個手勢,酒保心領神會,立馬送上兩杯更加奇怪的液體。

劉湘看了吳猛一眼,照著他的樣子一口悶下,吳猛嗆得直流眼淚,劉湘卻毫無反應。

「行啊,哥們,可以啊。」吳猛哈哈一笑,眼神從劉湘的肩部越過,神色自喜。

「可算來了。」吳猛又拍了一下劉湘,示意他回頭。

來的是一個女人,一個很棒的女人。

(9)

如果劉湘懂得欣賞女人的話,這個女人在他眼裡絕對算得上極品。

他最先看到的,肯定是暴露在空氣中那雙又長又白的腿,隨著細高跟鞋的點點起伏,交錯扭動著展現著它們渾圓卻又緊緻的肉感,今晚她穿著一套誘人犯罪的緊身低胸短裙,腰間一根銀色的鏈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迷人的曲線,小腹在絲質面料的衣物下顯得平坦又光滑,而胸前那片白光亮得幾乎然人睜不開眼睛,衣服上沿的遮蓋面積似乎是經過了精心的設計,多一分顯得淫蕩,少一分又嫌保守,如果此刻夜店裡的男人們的視線能跟他們下體一樣有溫度的話,那此刻女人的胸前應該能同時煮開十壺咖啡了。

女人伸出手稍稍擋住了一下緊繃在胸衣里呼之欲出的白光,低下頭假模假樣地笑了一下「哎呀,這不是我猛哥嗎?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啦!」女人用另一隻手撩撥起耳邊的發,將它們繞在而後,露出雪白的脖頸和細嫩的鎖骨。

劉湘幾乎能聽到吧台周邊男人們響亮的咽口水聲。

「叫你來這麼晚,叫你來這麼晚~」吳猛笑著拍了一把女人翹挺的臀部,後者嬌笑一聲,忙不迭拿包來擋,卻又沒注意讓吳猛一個熊抱抱到半空,放在了吳猛和劉湘中間。

「今天你的任務呢~就是好好陪我這新認識的兄弟。」吳猛低頭點了一支煙,「不然那群老外的貨,我可讓給別家咯。」女人聽完立即堆起笑臉,摟住了劉湘的腰,面若桃花地朝吳猛說「您哪的話呀,這樣的帥哥,我求都求不來呢~我還要謝謝猛哥您介紹呢~」說完,從包里掏出一疊鈔票,往吳猛手裡一塞「這點介紹費,猛哥可千萬別嫌少啊。」吳猛把煙一扔,抓起鈔票扔給老五,整個人貼在女人身上,伸手摸了她幾把說「還是老闆娘懂事。」女人一笑,指指台上的DJ說,「您老相好陸瑤在那等你呢~」吳猛聽了正色道「屁什麼話,什麼叫老相好,那是閨蜜!懂嗎?」女人嘿嘿一笑「是是是,閨蜜閨蜜,您慢慢玩,我都照常給您準備好了,您好好享受。」吳猛點點頭,慢悠悠穿過人群,朝台上走去。

劉湘看著這一切,臉上還是掛著那意味深長的笑。

「帥哥,笑什麼呀」女人一臉假笑地拉著劉湘,看他不動又裝模作樣地附在他耳邊說「跟我來呀,待會就讓你,爽,上,天!」劉湘猛地收回視線,死死的盯著女人,這表情的變化讓女人嚇了一跳。如果不是為了生活,誰願意這樣每天服侍這樣那樣不同的男人,女人心裡嘆了一口氣,臉上還是掛著那種假模假樣的「職業表情」,拉著劉湘走進了衛生間。

(10)

「男左女右」女人指著排在左右兩邊的衛生間,媚眼如絲「進你那邊,還是我這邊?」

劉湘嘴角拉起一道邪惡的弧度,「我先進去,你在外面等著,別讓人進來。」

「就你講究~」女人心領神會,抬起勾魂的眼神看了劉湘一眼,在他結實的臀部掐了一下「快點哈,等太久我可換人了。」

「砰」地一聲,帶回彈複位的廁所門在劉湘身後重重關上,為他把那些擾人心智的雜音隔在外面,終於讓他獲得了久違的清靜。

「現在的人間,可真是嘈雜。」劉湘站在洗手池前,瞪著鏡子中的自己,解開勒住脖子的襯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著污濁不堪的世界,真的值得你回來嗎?」

虛空中傳來一絲人類無法察覺的細微波動。

劉湘笑道「知道啦知道啦,我肯定聽你的,再等等吧,還差一點,估計馬上就可以了。」

劉湘笑著挽起袖子,伸出潔白修長的手指,肆意地活動了一下,那在空氣中揮舞扭動的手指,就像在彈鋼琴一樣優雅。

「這就開始了哦。」

劉湘把食指伸進嘴裡,用力咬合,一股綠血頓時從他齒間噴出,濺得鏡子上,洗手池上到處都是,怪血所觸之處,竟然冒起陣陣嗆鼻的黑煙,半秒不到,竟然燒出巴掌大一個洞來。

劉湘甩動著腦袋撕咬著自己的手指,絲毫不覺得疼痛,彷彿飢餓的野獸在享用大餐。接著,劉湘用舌頭在口腔中攪動幾下,呸的一聲,把一截斷指吐在了洗手池裡。

「人的軀體,真是脆弱不堪。」

劉湘漠然地看著斷指落在洗手池裡,周邊的毒液一層一層腐蝕著白色的池壁,青煙四起。斷指不停地像陀螺一樣翻滾著,仔細看的話,可以看到截斷面處竟然甩出一絲絲詭異的紅肉觸角,像細小蚯蚓一樣的觸角互相摸索著慢慢地絞在一起,像是在修復,又像是在生長。

與此同時,劉湘手上的傷口也在瘋狂地長出紅肉觸角,絞合,復原。

「你還真是心急啊。」劉湘沒有回頭。「我不是讓你守在門口嗎?」

(11)

門口呆立著女人,此刻她的臉上早已沒有了之前妖艷的神色,而是像鋪了半斤遮瑕霜一樣慘白。她只是想偷偷地進來,增加一點情趣,沒想到卻看到了如此恐怖的畫面,此刻就算她用力地捂著嘴巴不讓自己發出驚叫,但還是被劉湘發現了。

「哎呀呀,都讓你看到了,我該怎麼辦嘛~」劉湘扭過頭,一臉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樣子,神情狡詐而瘮人。

「哥,我不知道你好這一口,我有個小姐妹也喜歡這個,我,我幫你把她叫來哈,我去跟猛哥說下」女人臉上堆起難看的假笑,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準備開門走人。

就在門剛剛打開一絲縫的時候,一隻有力的手砰地一聲又把門給關上了。

明明劉湘離衛生間的門至少5米,他是怎麼一瞬間衝過來的。女人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此刻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像個受驚的麻雀一樣縮在劉湘的身下。整個衛生間,只有洗手池裡不斷翻滾的斷指聲音。

「哥,你,你想怎麼樣嘛~」女人強作鎮定地說「我可能玩不來你想玩的品種。」

女人怯生生地抬頭看了一眼,卻碰上了劉湘那笑道近乎扭曲的臉

「啊,我有個姐妹,喜歡玩這種類型,你稍微等一下,我,我幫你聯繫。」女人急中生智,逃也似的從劉湘手臂下逃過,飛快地躲進廁所隔間,顫抖著拿出手機,撥通了110.

「喂,你好,這裡是110報案中心,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嗎?」

「啊,是小麗嗎?我這裡接了一個大活,你要不要來賺一筆啊?」女人聽到腳步聲接近,顫抖的手幾乎要握不住小小的手機。

「喂,你好,女士,請問你是遇到了什麼危險情況嗎?」

女人清晰地感覺到冷汗划過自己光滑的背脊,平時穿上感覺良好塑形胸衣,今天竟像鐵鏈一樣勒得她喘不過氣。

「是啊,你快來,就在XX酒吧,客人非常大方,你,你再不來,他就要走了。」女人幾乎是帶著哭腔說著。

砰!劉湘開始砸隔間的門。

「女士,請你保持鎮靜,盡量跟不法分子周旋住,我已經通知了最近的執勤,他們馬上就會趕來幫助你。請你一定要鎮靜,現在只有你自己能救你自己。」

砰砰,門砸得更急了,還有劉湘粗重的呼吸,夾著另外一種不知道怎麼形容的怪嘯,女人感覺神經都快要崩潰了。

「好好好,請你們,不,請你盡量快一點,我就快吃不消了,求求你,求你快點來。」

女人說完,趕緊掛上電話,此時她的手已經抖得抓不住任何東西,被淚水沖化的眼影流了下來,糊住了她的假睫毛,也糊住了她的眼睛,她抓著手機抬手擦眼,卻不小心把手機摔到了地上,她趕忙彎腰去撿,這個時候,她看到了隔間的門底,在衛生間慘白燈光的反射下,赫然出現了四隻腳。

搭鎖忽然自動打開了。

女人顫抖著看著門外出現的東西,恐懼地連呼吸都已然忘記。

「嘻嘻嘻。你不是說,要讓我,爽,上,天,嗎?」

夜店的音樂依然震耳欲聾,人們還在不停地隨著音樂放浪形骸。

那一聲聲被淹沒的凄厲慘叫,可能只有大地才聽得到吧。

(12)

一番雲雨過後,吳猛和陸瑤各自躺在床上,輪流拿著玻璃煙管一口接一口地吞吐著雲霧。

「哥,這傢伙勁兒夠大。」陸瑤叭叭兩口,一臉享受地說。

「那是,不是好貨我能拿給你試?」吳猛結果煙管,猛吸兩口。

「哥,要不再來一發?」陸瑤伸出舌頭舔著嘴唇,彎彎的眉眼像刮骨鋼刀一樣看著吳猛。

吳猛連連擺手「不來了不來了~都特馬三次了,再來要被你搞死了。」說完趕緊跳下床,光速穿上褲子。

陸瑤還想爬起來追他,可手機這時候好死不死地響了起來。

「喂~你他媽是…」陸瑤惱火地接過電話,正想開罵,結果一聽來電的聲音,頓時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哦,是你呀,哈哈哈,我還以為是電話詐騙呢~」陸瑤說完蓋住話筒,對吳猛指了指電話,做了一個口型。

「程…玥…」

吳猛趕緊做一個「噓」的手勢,陸瑤心領神會

「沒啊,我怎麼會在那鬼地方呢?我啊,我現在在南寧呢~」陸瑤心虛地打著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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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你真的不在三亞嗎?」程玥狐疑地刷著微博,電腦上顯示的是陸瑤的主頁,右上角一個小紅心顯示她是程玥的特別關注。畢竟,從初中到大學畢業都是同班同學的她兩,可是朋友們口中的模範閨蜜。

「真的不在,在南寧酒吧混凱子呢~」陸瑤說著使勁地捏了吳猛一下,後者疼得直喘氣,臉上卻回蕩著奸笑。

「那我怎麼看到你剛發的動態顯示在三亞河西路的酒吧啊?」程玥反覆地放大又縮小著屏幕上45分鐘前陸瑤PO到動態上那張照片,上面陸瑤用紋著骷髏與玫瑰的手舉著一杯色彩斑斕的果酒,一臉激昂的笑著,背景是在鎂光燈下跳動的人群。圖片配文「瘋狂的夜」。

「哦,呵呵,那,那是以前的照片嘛,最近沒什麼東西發,發發過去的存貨,你知道的,更新頻率不夠,會掉粉嘛~哈哈哈」陸瑤騙起人來一向很溜,更何況是相處多年,對她並不設防的好閨蜜,所以她偷吃起別人的菜來,才這麼肆無忌憚。

「這樣啊」程玥抬眼看了看陸瑤主頁上50多萬的粉絲,又看看自己兩位數還是1字打頭的粉絲數,覺得她說的也蠻有道理。「那你在那玩要小心啊,現在的夜店很亂的,你要注意保護自己。」

「哈哈,沒問題的啦~況且,」陸瑤斜眼看了一下正在努力繫上襯衣紐扣的吳猛,邪惡的說「我現在有人保護喲。嘿嘿」

「那就好,那,玩得愉快。」程玥掛上手機,看著自己撥出去十幾個沒有被接通的吳猛的電話,心裡嘀咕道「是不是我想太多了?」

看著手機屏幕沉默半晌,程玥拍了拍腦袋「啊,肯定是我想太多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不可能的。」說完放下手機,打開了經常玩的一個遊戲,卻怎麼都輸不對密碼。

「咚咚咚」門此刻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每一下都彷彿敲在她煩躁的心上。

(13)

「誰啊!」吳猛剛扣上最後一顆扣子,就聽到敲門聲響了起來。「老闆娘怎麼搞的,VIP保健怎麼能隨便放人進來?」他狐疑地看了一眼陸瑤,後者聳聳肩表示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吳猛揉著頭髮嘀嘀咕咕著開門,立刻把外面嘈雜的音樂鼓點放進了這間散發著淫靡氣息的斗室,然後,吳猛看到了一副讓他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的畫面。

劉湘竟然光著身子站在門口。

「我曹,這尼瑪玩的哪一出?」吳猛驚訝地上下打量著神色自然的劉湘說「哥們,你夠開放啊?合著這20多米的路,你就這樣光屁股走過來的?」

劉湘沒有表示什麼,只是斜斜一眼望向吳猛,但當吳猛接觸到他這份帶著笑意的眼神時,覺得自己彷彿在看著一口深不見底的黑井,他還想說點什麼,但語言彷彿被這口黑井抽幹了,讓他一時語塞,然後,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挪開身子,把劉湘讓進屋裡。

劉湘笑了笑,似乎是在感謝吳猛,接著他邁步走進了屋裡,完全無視床上同樣一絲不掛正捂著嘴笑的陸瑤。

「你衣服呢?」吳猛離開了劉湘的視線,這才緩了過來。

「搞壞了。」劉湘站在床邊,看著一臉魅惑的陸瑤。

「你比我想像中的猛啊~」吳猛瞧了一眼劉湘身後,沒有發現那個女人,於是問道「老闆娘呢?」

劉湘從陸瑤身上收回視線,看著吳猛邪惡一笑,「也搞壞了。」

吳猛呆住了,老闆娘的功力他是知道的,如果說陸瑤是索取無度難以滿足,那老闆娘絕對是虎狼之欲慾壑難填。能做到把老闆娘「搞壞」這種程度,絕非常人。聯繫到劉湘高超的衝浪技術,吳猛在自嘆弗如之餘開始用新的眼光打量眼前這位身材瘦干此刻卻彷彿金光閃閃的男人。

「瑤,收拾一下,去弄套衣服給我兄弟穿穿,我們要回去了。」吳猛點上一支煙,陸瑤則沒事人一樣赤裸著身體站起來,準備去洗漱換裝。

「走?」劉湘忽然問道,臉上帶著一種驚訝的神色。

吳猛和陸瑤抬起頭來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好像在問「有什麼問題嗎?」

劉湘嘿嘿一笑說「今天怕是沒人走得了了。」

(14)

程玥趴在門上看了一眼貓眼,發現是劉湘一個人站在門口,於是便打開一點點門

「你怎麼來了?吳猛呢?」

劉湘尷尬地笑著說「我先回來了。能讓我進去說嗎?」

程玥有點緊張,但看到劉湘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狐疑地把他讓進了房間。

「夜店太亂了,鬧哄哄的,所以我就回來了。」劉湘徑直走向飲水機,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口水。

「吳猛不會回來了。」還沒等程玥開口問,劉湘一屁股坐在房間的沙發上,把程玥最想要的答案說出來了,「至少,現在不會。」

劉湘眼神堅定地看著程玥,似乎自己說出的話像鐵板一樣毋庸置疑。

房間里一片沉默,只有海風吹動門帘在地毯上摩擦的沙沙聲,房間的氣溫似乎在橙黃色頂燈的烘烤下陡然升高了十幾度,程玥覺得喉頭髮干,後背一陣陣地發緊,眼球酸痛不已,不久前才甩掉的念頭此刻像爆發的山洪一樣又重新卷回自己的腦海里。

「吳猛肯定跟陸瑤在一起!」這行字密密麻麻地排滿了她大腦的每一個角落,阻止了她意識的一切運作,神經系統此刻似乎都不聽指揮,感覺四肢的血液都被抽回了心臟,砰砰地跳著,幾乎要爆炸。

終於,她腳一軟,跌坐在身後的床邊。劉湘看準時機,給了她致命一擊。

他將一個手機擺在程玥面前,上面是數張偷拍的吳猛和陸瑤赤裸交纏在一起的照片,兩人動作齷齪無比,面目卻清晰可辨。

兩行眼淚默默爬出程玥的眼眶,她此刻甚至都不敢大聲哭出來,好像遇上這樣的醜事,丟人的是自己一樣,此時此刻,她感覺自己已經被全世界拋棄和背叛了。

劉湘沒有解釋照片的來源,程玥也不想知道,他只是坐在了程玥身邊,神情曖昧地輕輕的環住默默抽泣的她。

程玥沒有反對,任由他的手輕拍自己的後背。

待到程玥心情有了點平復,劉湘輕輕地放下了手。

「你們認識多久了?」劉湘點燃一支煙,遞給程玥。程玥伸手接過,看到是吳猛平時抽的牌子,厭惡地還給了劉湘。

「五個月吧」程玥抽了一張紙巾,輕輕地擦拭著臉頰,此刻腦海里儘是吳猛和自己在一起的畫面,曾經覺得甜蜜,現在卻覺得噁心。

「我朋友說他們在一起有三個多月了,那女的,好像還認識你。」劉湘看了一眼僵直地坐在身邊的程玥「也就是說,你們認識兩個月不到,他就…」

「別說了。」程玥用力把至今攥在手裡,捏成了一個球。

「你不知情?」劉湘問道

程玥搖搖頭,眼神盯著地板,一片空洞。

海灘上夜泳的人還在不斷發出歡樂的嬉鬧,與房間里這有如實體般的壓人沉默形成鮮明對比。

「或許我們出去走走會比較好。」劉湘把手蓋在程玥緊攥著交纏在雙腿的手上,讓她感覺到了一陣暖意。

或許,並不是所有人都拋棄了我。

程玥抬頭看了一眼滿臉鼓勵神色的劉湘,輕輕地點了點頭,也許自己真的該換換環境了。

(15)

離開逼仄壓抑的房間,他們倆赤足走在沙灘上,夜空下的三亞海灘有著白天所看不到的美,天空布滿了城市中罕見的星群,如果有足夠的想像力,你可以將它們連成一幅凄美的畫,講述一個悲傷的故事。微腥的風輕柔地從海上吹來,吹得人心裡一陣悸動,海浪互相擊打著發出悅耳的聲音,在海灘探燈照耀下,銀線一樣的浪花上下起伏跳躍,這種喧囂中的靜謐,就是海的感覺。程玥看著幾個男男女女聚集在探照燈下,玩水玩沙,互相嬉鬧,確實是快樂,想到曾幾何時,自己跟吳猛也曾這麼快樂過,那是在多久以前來著?半小時,一星期?

「真是遺憾啊~」劉湘的聲音在身邊響起,破壞了這一份悠遠的靜謐,也把程玥拉回了現實。

「今晚沒有月光,不然這三亞的海灘,還會更迷人。」劉湘斜眼看著愁眉緊鎖的程玥說。「不過沒有月光的作為主角,星空才有機會展露出它們的美。」

程玥不傻,她怎麼會不知道劉湘話里話外的意思,從海灘上相識那第一眼程玥就感受到了劉湘那種奇怪的眼神和他眼神背後熱烈而又克制的心意。

只不過目前的情形,程玥沒辦法再接受任何人。

她需要時間。

「對不起。」程玥往右一步,拉開了和劉湘的距離,不再看著海邊嬉鬧的人,而是將視線轉向遠處凄迷的燈光。

「要不,」劉湘撓撓頭,顯得有點尷尬,「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16)

「幾千年前,華夏大地泛濫著滔天的洪水,活在內陸的人們為水患所累,苦不堪言。當時的帝王,任命一位工匠去治理水患,要他不惜一切代價,征服這戕害蒼生的洪水,以彰顯天威,求萬世太平。

工匠領命後,帶領成千上萬的役夫沒日沒夜地在黃河口上開鑿出了一道空前絕後的雄偉大壩,希望用截流的辦法,將這漫天的洪水堵住。

工匠開鑿的大壩分為三層,第一層為卸力層,高數十丈,迎洪面呈齒狀構造,目的是卸去第一道洪峰巨大的衝擊力。第二層為延展層,高百餘丈,整體呈尖角狀構造,目的是將狹窄洪道面積拓展開,分散大壩單位面積承受的壓力。第三層為主壩體,高二百餘丈,呈梯形構造,是整個大壩最高最大的一層,也是整個大壩的最後防線,如果洪水突破了這層壩體,那麼身後的整個平原地區將直接暴露在漫天洪水之下,生靈覆滅。

在建設大壩的這幾年裡,工匠每天都在大壩上巡視督工,檢修每一處不起眼的紕漏,用腳步丈量著這整個帝國最雄偉的工程,他要將這個凝聚了他畢生心血的工程打造成他的最高傑作,他絕不允許這璀璨的明珠上有一絲瑕疵。

大壩落成是在一個夏天,當雨季第一場暴雨降臨時,工匠站在大壩的頂端,遠眺黃河遠方,神色森然。帝王的占星師說洪期就在今天,那麼今天,就是檢驗成果的日子了。沉默中,工匠環視四周,只見大壩跨座在黃河河谷的最寬處,在濕氣氤氳的河谷中如同一尊睥睨天下的神獸,左右兩道上千丈的雄偉壩壁如同一雙巨手將整合河谷攬在懷裡,似乎要一口將這河道中所有的河水盡數舉起然後吞下。工匠站在這神獸的頂端,雖然不言語,卻也有天神般的威嚴。成千上萬的役夫亦佇立在滂沱大雨中木然地望著河谷方向,他們只是幹活的奴隸,沒有榮耀可言,只想儘快看到結果,成或是敗,對他們而言,都是一種解脫。工匠抬頭看了一眼灰暗的天空,儘是風雲變幻,此刻他心裡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是成是敗,聽天由命吧。

大雨仍然如注,遮天蔽日地傾瀉下來,上神對他的祈禱似乎沒有任何回應,但是,考驗終究還是來了。

遠處響起了悶雷一般的轟鳴,經過狹窄的河谷滾滾傳來,更顯聲威。那聲音猶如上古洪鐘,威震鬼神,又似千軍萬馬奔襲而來,萬千戰鼓擂動,大地都隨之震顫。工匠注意到此刻還是涓涓細流的黃河邊上,成片成片的樹木齊齊倒下,河邊房子般大小的巨石像是樹葉一般被甩到空中,撞上山壁,瞬間化為齏粉。饒是見過無數次滔天洪水的工匠,也被今日這洪水的聲勢驚得臉色大變。此刻,腳下役夫已經被這從未見過的超級洪水驚得亂做一團,哭喊連天,四竄奔逃。但是工匠此時已經無暇整頓士氣,只是緊張地盯著河谷的方向,因為,這場天災的主角仍未現身。

時間似乎過了一萬年,又好像只是彈指一揮間,工匠覺得自己只是眨了個眼,這巨獸一般的洪水竟然就已經到了腳下。這裹挾著上游泥沙的灰白色洪水,在河谷彎道處撞上光滑的山壁,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然後沖捲起滔天的巨浪。工匠見到,撞上山壁而上卷的洪峰最高處,竟然直接衝上了數百丈山壁頂端,幾乎和天空相接在了一起,然而數秒後,這衝起數百丈高度的洪水又「轟」地一聲砸向地面,與在河道中急速前進的洪流重新匯合,凝成一股更強大的力量朝大壩沖襲而來。洪流捲起的狂風帶著水霧在這河谷中肆虐,數百個站在大壩邊上觀看洪水的役夫被這狂風卷倒,七零八落地摔下大壩,瞬間身首異處,其他役夫躲得躲,逃的逃,亦是死傷無數。工匠抵死倚住身邊的樑柱,對抗著這如刀狂風,他不會屈服,真正的戰鬥還沒來到,他必須看到結果!

「轟!」地一聲,這巨響讓工匠的耳膜幾乎要被撕裂。這天神下凡一般的洪流終於跟工匠的大壩正面接觸了,工匠急忙甩掉臉上的雨水,他看到,第一道壩體竟然瞬間被淹沒,工匠轟然色變,雖然早已料到,但沒想到第一層卸力竟然淪陷地那麼快,不過好在齒狀卸力層將大部分洪水中裹挾的泥沙給擋住了,否則後兩道壩體將承受更大的壓力。

「轟,轟,轟!」數聲巨響接踵響起,工匠彷彿聽到了化身守護巨獸的大壩正在發出震天徹地的咆哮。真正的戰鬥開始了。

第二道延展層支撐的時間比第一道卸力層久一些,洪水在狹窄的河道固然是洶湧難敵,但是在挖寬了十幾倍的延展層面前,洶湧的勢頭終於慢慢平靜了下來,快速展開的河面上形成數百個大大小小的漩渦,無數失足掉下大壩的役夫屍體此時從河面下被沖了上來,殘肢體絞纏這斷毀的樹木在水面上不斷旋轉著,情狀宛如地獄。

隨著洪水源源不斷洶湧而來,工匠感覺腳下的大地,不,是腳下的大壩正在不斷抖動,那是大壩在和洪水的角力,工匠感覺眼前的一切都好像要被撕裂一般,樑柱在抽搐著,壩頂的閣樓上,沒有鋪牢的磚石簌簌地往下掉,工匠回頭看了一眼河面,只見灰白色的洪水在自己眼前迅速升高,給工匠帶來一種自己和大壩正在迅速下沉的錯覺,這飛一般上漲的水平面就像一條銀色巨龍在弓起脊背積蓄著最後的力氣拚死一搏。工匠看向大壩左右,洪水所延展之處,盡數被大壩的巨壁攔住,像是虎踞於黃河河谷中的這尊神獸,伸出了一雙巨大的翅膀,將洪水擋在了河谷之外,擋在了黎民百姓之外。

大壩彷彿已經使盡了最後一分力氣,但是飛速上漲的洪水依然無情地跨過了第二道防線。

洪水的水位仍在不斷上升,工匠跪在地上,腳下便是終極壩體,也是華夏大地抵擋洪災的最後一道防線,如果這道傾國之力而打造的大壩都無法抵擋住洪災,那麼自己將成為天下的罪人。工匠親柔地撫摸著腳下的磚石,動作就像一位慈愛的父親,他用肉體感受著大壩的每一絲顫抖、每一次震動,心下不斷為它鼓勁,為它,也為自己而向上天不斷祈禱。」

(17)

「然後呢?」程玥見劉湘忽然沉默,急忙追問故事的結局。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劉湘忽然轉過身來面對程玥說。

「什麼問題啊?」

「你覺得一個人的成功或失敗,運氣因素佔多大比重?」劉湘忽然一臉正經地問,問得程玥一頭霧水。

「啥?這跟你說的故事有什麼關係嗎?」程玥不解道

「你就說說你的想法吧。」劉湘饒有興趣地說

「這個,大概是一半一半吧,自己的努力固然重要,但是運氣很多時候也挺重要的。」程玥回答

「有時候還起決定性的作用,對嗎?」劉湘追問道。

程玥攤了攤手,表示不置可否。

「那如果一個人付出了全部的努力,作出了最大的犧牲,卻因為運氣,因為一些客觀因素而失敗了,結果不但身敗名裂,還慘遭追殺,甚至被人編成邪惡的反派角色流傳了上千年,你覺得這公平嗎?」劉湘的眼神中忽然冒出憤怒的神色,言語中似乎有點激動。

「這,或許,額,不太公平吧。」程玥看著忽然色變的劉湘,心下竟然有點害怕。

劉湘看到程玥的臉色,頓時覺察出自己的失態,急忙道歉,程玥大度地表示沒關係,劉湘便接著先前的故事講了下去。

「工匠最後還是失敗了。洪水的來勢太兇猛了,那年的洪水比往年的厲害了很多倍,工匠沒有預料到水量會有那麼大,他只是一心想堵住這滔天的洪水,卻沒想到洪水根本是源源不斷的」劉湘神色黯然。

「就是嘛,你一開始說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個工匠肯定會失敗,老話說,堵不如疏,光靠建大壩堵住洪水有什麼用嘛,應該開挖河道,疏導洪峰,這樣才能徹底治好水患嘛,這個小時候課本上就講過啊,大禹治水,三過家門不入什麼的。就是靠開挖河道,疏浚洪水才成功的。」程玥搖搖頭,鬆了一口氣,說出了心裡早就想說的話。

「大禹,哼,沽名釣譽之輩。」劉湘嗤鼻道「當年的人沒有文化,不懂天文地理。其實,幾千年前的中國,處在第四冰河末期,全球氣溫的回升導致冰雪大消融的發生,中國境內巴顏喀拉等山脈的冰雪大量融化,成千上萬噸的冰雪融水匯入大江大河,整個黃河水脈因此水災四起,華夏大地連年受災。而工匠治水的那年,正好是最嚴重的一年,所以儘管他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依然還是失敗了。但是他的失敗,完全是受客觀因素影響,運氣不好而已。但他卻因為這次失敗,被帝王降罪,全家人被處死,自己好不容易出逃,卻依然被帝王派出的人追殺。」劉湘轉過頭去,看著大海的深處,心裡怨憤難平「後來,帝王派出另外一個人,那人雖說改變了治水的辦法,但基本的理念和工匠是差不多,甚至可以說很多地方無恥地剽竊了工匠在建設大壩期間所發明的技術,但是由於他方法得當,而且那幾年黃河的冰雪融水已經到了一個極限,不再增加,因此在他治理下,水患一年好過一年,直到最後,徹底解除了水患災害,得到了帝王的嘉獎,甚至被封神!」

「你說的,真的是大禹?」程玥強忍住笑意,捅了捅正站在海邊裝深沉的劉湘問道「幾千年前的故事,值得你這麼動怒么?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挺情緒化的人。」

劉湘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笑著轉過身來說「沒事啦,只是個故事而已。」說完便朝程玥走去,黑暗中,沒有人注意到海灘上留下了兩個深深地腳印。

「你現在心情好點了嗎?」劉湘問道

「嗯」程玥點點頭「拜你這個奇怪的故事所賜,我的心情現在好多了。」

劉湘笑道「那就好,我最不希望的,就是你不開心。」

劉湘故意靠近了一點程玥,但這次,她沒有再躲開。

「剛才的故事,到底是什麼意思啊。」程玥靠著劉湘走著,左臂時不時碰到劉湘的右手,想到剛才劉湘說故事時那種認真的神色,心裡竟然有一絲悸動。

劉湘聽到程玥的問題,忽然站定,轉身對她問道:「程玥,你說,這個世上是不是真的就有人能輕易地得到嘉獎,而另外一些人,費勁心力都不能得到呢?」

程玥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感覺自己的雙手被劉湘牽起來了。

「僅僅是因為運氣,或者是被命運延誤了的時機?」劉湘認真地看著程玥的眼睛說著,程玥感覺自己的臉刷得一下就紅了。

「程玥,我喜歡你。」劉湘用平直的語氣說著,程玥的心卻砰砰的跳了起來。

「我不比吳猛差,我哪都不比他差,但為什麼直到今天才讓我遇見你?這就是運氣,就是命運嗎?你知道嗎?我這輩子都在找你,但是為什麼地球每天都在轉,卻無法把我轉到你的身邊,難道我就註定要做那個費勁建起大壩,卻因為氣候的原因最終必須接受失敗的工匠嗎?我不願意啊!」劉湘說著竟然一把將程玥抱進懷裡,程玥強烈的心跳幾乎要透破胸腔砸到緊貼著她的劉湘身上了。

程玥確實嚇了一大跳,趕緊一把推開了劉湘。「對,對不起,劉湘,我們才認識不久,我不希望…我…我想我們還是應該從朋友做起。」程玥看著郎當後退的劉湘,驚訝於自己力道之大,然後又有點後悔,於是作了一個抱歉的手勢就急匆匆地往前走了。

「對不起,程玥,是我太激動了。」劉湘從後面追了上來拉住程玥,然後指了指前面說「前面就是我住的地方,要不我請你喝杯我從家鄉帶來的茶,當做剛才失禮舉動的道歉吧。」程玥看了一眼劉湘,急切兩個字幾乎明閃閃地寫在了他慌張的臉上,讓人不禁想笑。想到自己今晚已經拒絕了他好幾次了,如果此時再不給人家一個台階下,就太不夠意思了。

「好吧,就喝喝茶哦。」程玥換上笑臉「不準再像剛才那樣了。」

劉湘點點頭,笑著將程玥引向自己的房間。

海浪依然沙沙作響,只是不知道是天色愈來愈晚的原因,原本漆黑的海面變得更加陰沉了。

(18)

劉湘住的是海灘邊上出租的那種普通民宿,這種民宿一般來說都是木板結構,最多就是一室一廳一衛的格局,但是劉湘租住的這件比較大,分了三居室,對海邊民宿而言,確實大得離譜。

「你這件房間好特別,我來三亞之前也想租這種海邊的民宿,但是查過很多旅遊網站,都沒有你這種格局的。你是怎麼找到的?」程玥坐在沙發上,好奇地問正在茶櫃邊鼓搗的劉湘。

「這房間是我特別定製的,委託別人從很遠的地方運來的板材,然後根據我自己的喜好搭建的,三室一廳兩衛,廚房浴室娛樂間儲藏屋一應俱全,用來接待朋友,功能齊備得很。不是我吹牛,這海灘方圓幾里,可只此一家。」劉湘轉過身來,茶碟上托著兩杯綠瑩瑩的茶水說「這是我從家鄉帶過來的最好的茶,你喝喝看,說不定你會喜歡的。」

程玥接過茶水,一股清香瞬間鑽入鼻腔,竟然一掃之前陰霾的心情,整個胸腔似乎都被一種輕鬆愜意的感覺給充滿了,程玥輕輕抿了一口,這茶不燙,喝起來齒頰留香,一種甘甜滋潤的感覺順著喉嚨滑下,整個身體頓時溫暖了起來。「真好喝,這是什麼茶呀?」程玥貪婪地連喝了幾口,一下子覺得整個身體都通泰無比,說不出的溫馨舒服。劉湘笑著也喝了幾口說「你喜歡就好,這叫忘憂茶,喝了之後可以忘記很多不愉快的事情。」

程玥眉頭一皺,頓時把茶杯放下了「忘憂茶,這麼奇怪的名字。」然後狐疑地盯著茶杯說「你不是在茶里放了什麼東西,想那個我吧?」劉湘哈哈一笑說「好歹我也是…也是一個衝浪高手,有頭有臉的,我怎麼會做那麼低檔次的事,你放心好了,這裡面沒有什麼的。」

程玥半信半疑地看著劉湘,不過喝了幾分鐘了,也沒什麼不良反應,於是便站起來參觀起劉湘的租住的房子來。

這房間陳設很簡單,只有一些基本的傢具,桌子椅子茶几什麼的,最多的東西是劉湘各種衝浪比賽獲得的獎狀獎盃什麼的,然後就是他掛在牆上的各種各樣的衝浪照片。程玥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些照片,但是腦子裡卻覺得始終有哪裡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

「程玥。」劉湘輕輕從後面抱住正在看牆上照片的程玥。低頭埋在她的發間。程玥被他一抱竟然緊張得渾身僵硬,幾乎不敢動,鼻間只聞得到劉湘身上忘憂茶的氣息。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也許你會覺得我趁這個時機來跟你表白很無恥,但我真的控制不了我自己對你的愛。」劉湘輕輕扳過程玥的身體,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睛說「你看著我的眼睛。」

程玥發現劉湘的瞳孔竟然像夜一樣黑,又好像這瞳孔如一口深井一樣幽深,程玥覺得自己的眼神慢慢收攏,慢慢聚焦,而焦點,就是劉湘的眼睛。

「我找了你那麼多年了,終於讓我找到你了」劉湘的臉上出現了一抹邪魅的微笑,然而程玥仍然沉迷在劉湘的瞳孔里,她發現,在劉湘黑的深不見底的瞳仁深處,竟然有一點輕微的紅光在慢慢跳動著,那紅光到底是什麼?程玥依稀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那到底是什麼?程玥很想看清楚,於是越來越認真地盯著劉湘的瞳孔看,彷彿想一下扎進他的眼睛裡面,想一眼看到劉湘瞳孔的最底部,想看清那紅色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我是真的愛你。」劉湘看著程玥臉上漸漸緊繃的神色,看著她漸漸失焦的眼神,邪笑著說「吳猛只是想要你的身體,而我,只想要你的心。」劉湘卯足了力氣,催動術力,眼底紅光跳動地更加劇烈,眼看程玥就要被抽離了。

「你願意,把你的心,給我嗎?」

(19)

劉湘的話音,此刻竟然像天籟一般好聽,程玥聽在耳朵里,感覺像是被聖潔的光芒照耀了一般,覺得全身上下所有的污垢,罪孽全部都被洗凈了,這句話對她來說,就好像一道無可辯駁的神旨一樣,讓她全身心拜服,根本不可能拒絕。

「我…我願…」程玥的眼神此刻已經完全失焦,整片黑色的瞳仁幾乎渙散成了一圈圈的漣漪,散布在白色的眼球上,這是靈魂被抽離的跡象。一旦她自己認同,靈魂的回渡就再也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啊!」一聲慘叫傳來,程玥覺得像是有一道巨大的門忽然關閉在自己的臉前,整個人都差點被扇飛,一個恍惚就重重跌坐在地,只覺得頭頂上慘白的燈在不停旋轉,頭暈腦脹,肚子里噁心無比。待好久回過神來,程玥卻看到了更讓她驚駭的一幕。

劉湘背對著她,腰上竟然插著一把巴掌寬的西瓜刀!

程玥像被雷劈了一樣忽然想起來這個房子到底有哪裡不對。

進來的時候三個房間的門都敞開著,但卻沒有一個房間有床!!

沒有床的房間,根本不是用來住的!!

而是用來藏東西的!!

藏的東西是什麼呢?

程玥的視線越過正在粗重喘息著不停猛力踩踏著什麼東西的劉湘,終於知道了這個房間是用來藏什麼的了。

是吳猛!

吳猛此刻奄奄一息地躺在地板上,用雙臂徒勞地捂住自己的頭,任劉湘一腳一腳地踢打著自己的頭,渾身血肉模糊。

程玥的視線往右移,看到了更令她驚駭的一幕。

吳猛的下半身幾乎爛光了,從大腿根部起,兩條腿上所有的肉都不見了,露出的紅白相間的腿骨上,掛著一條條七零八落的肉片,就像是,像是被強酸溶化過一遍一樣,遠處是從東向的房間一路拖行到劉湘背後的血跡,長長一道,觸目驚心。

程玥看到這一切,瞬間明白過來,竟然是劉湘在給她施什麼法的時候,吳猛拖著身子艱難地爬過來給了他一刀,才讓程玥暫時解脫出束縛。

「玥,快…快跑…」吳猛躺在地上,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完這句話就咽氣了,發黑的血流了一地,眼睛至死都還是沒有離開縮在牆角哭泣不止的程玥。

只不過,吳猛用生命換來的這個機會,程玥還是白白失去了。

她已經嚇得站都站不起來了。

劉湘剛想伸手拔腰上的刀,刀就應聲而落,程玥看到刀尖竟然也被溶化掉了,從劉湘傷口上滲出大量綠色的液體,落地就冒煙,竟然把地板燒出了巴掌大的洞。

「該死,差一點就成功了。」劉湘轉過身來看著程玥,面帶肅殺,完全沒有了幾分鐘前的溫暖柔情。「看來只能來硬的了。」

(20)

「你…你到底是什麼東西。」程玥看著綠血從劉湘的傷口流出,滴到之處,盡數溶為空洞,嚇得直往後縮,但牆角卻惡意地擋住了她的去路。

「呵呵」劉湘撫弄了一下傷口,瞬間便止住了血「我就是那個被你們流傳了數千年惡名的人。」

程玥的腦子不知道為什麼,在巨大的恐怖壓迫之下,竟然轉得飛快「你…你就是…你故事裡的工…工匠??」

劉湘哈哈一笑,腳步卻沒有停止過逼向程玥「我可沒有大神那種無上的榮光,我只是…」

「你只是他腳下的一隻蟲子!」

話音從屋外響起,只見一道白光破窗而入,閃電般竄入屋內。

劉湘眉頭一皺,撇轉頭一看,竟然是一隻碩大的白毛狐狸。

白毛狐狸顯然是剛剛落定,銀白色的毛髮根根倒豎,妖氣四射正準備發威,但是抬頭看了一眼劉湘之後,所有豎起的毛髮全部刷的一聲萎了下去。「媽呀!」狐狸頓時縮成老鼠大小,「刷」地一聲又從破洞逃出去了。

「誒,你上哪去?」窗外響起一個孩童的聲音。

「你可沒說讓我來對付這傢伙啊。」尖聲尖氣的聲音應該是白毛狐狸「這可是始祖級的超級妖怪,你這是讓我送死啊,我走了,你自己搞定吧。」說完,竟啪啪啪地跑遠了。

唉,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約摸十三四歲的男孩尷尬地走了進來,三個人頓時面面相覷。

「你說我是蟲子?」劉湘打破了這該死的沉默。

「是狐狸說的。」男孩指了指窗口上的破洞。

劉湘嘿嘿一笑,問道「你可知道我是誰?」

男孩也嘿嘿一笑說「你是相柳,又稱相繇,上古時代中國神話傳說中的凶神,共工的大臣,出自《山海經·海外北經》。蛇身九頭,食人無數,所到之處,盡成澤國。噴出來的水比洪水還厲害,又苦又辣,沾了就會送命,因此,這種水澤連禽獸也不能生活。禹見相柳如此猖獗,就運用神力殺了相柳,為民除害。相柳身上流出的血,一沾土地就五穀不生,把大片地方污染了。禹嘗試用泥土陘塞,但三陘三陷,禹只好把這片土地劈為池子,各方天神在池畔築起一座高台,鎮壓妖魔。」

「背的不錯。」相柳說「這段百度百科上半部分是我自己寫的。」

男孩點點頭說「嗯,下半部分是我幫你寫的。」

相柳眼神中突然充滿了殺意,彷彿在說,我終於找到你這王八蛋了。

「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程玥聽著他們的對話,又是狐狸又是凶神的,感覺自己像是進入了一個二次元世界。

「他叫相柳,又稱相繇,上古時代中國…」

「停,這個我已經知道了…」程玥急忙讓他打住。

「哦,我叫皮皮,我是來救你,順便阻止相柳的計劃的。」男孩說著向程玥伸出手,準備拉她起來。

「噗」地一聲,一陣腥臭的風凌厲地襲來,皮皮心道不妙,立即運力將程玥推開,自己則迅速往後一跳,一股奇臭無比的綠色液體噴在原先程玥坐的地方,整片牆壁頓時被溶成了紙殼。

「好傢夥,竟然下此毒手。」皮皮見狀,不敢怠慢,立刻拿出一方黑色的物什。

相柳剛想放幾句狠話,一看皮皮手上的東西,立即正色道

「玄圭,你是大禹的什麼人。」

皮皮一笑,說「關你屁事。」

(21)

相柳也一笑,說「看來你也不是常人,拿不拿得到赤砂石,就讓實力來見分曉吧。」

話音未落,只見相柳兩條腿瘋狂甩動,竟然瞬間絞在一起融為一體,蒼白的腿部皮膚寸寸龜裂、變黑,化成了一層一層密密麻麻的蛇鱗,兩條腿不停絞纏,慢慢變長變粗,底部陷入地下,不停地往下鑽去。相柳的上半身也成倍地增大,兩隻手像樂高積木一樣脫落,一落地便像蚯蚓一樣瘋狂在地板上扭動,扭了沒幾下,便咔咔咔地斷成數截,像蛇一樣鑽入地下。

程玥獃獃地看著相柳面目扭曲地越長越大,屋內陳設的傢具被撞得四處亂飛,乒乓作響,感覺自己在做夢一樣,又覺得像是在看一場IMAX 3D的電影,一切都好像假的,卻又那麼真實。

「什麼是赤砂石啊?」程玥看著面目猙獰,正逐漸長成一條人面蛇身的巨大怪物的相柳,忽然問道。

皮皮站在一旁正瘋狂地搜索身上帶沒帶什麼有效的法寶,聽了程玥的話便隨口答道「赤砂石啊,就是你的心。」

「什麼?!!」程玥感覺自己一口氣提不上來,眼前一黑,馬上就要暈過去了。

「砰!」一聲巨響,另一隻人面巨蛇從地下鑽了出來。

「我擦!我忘了這傢伙有分身!」皮皮驚呆了,袋子里的法寶掉了一地。

「砰砰砰~」數聲巨響後,第二條,第三條,第四條蛇身陸續鑽出地面,木質民宿幾乎就要被這滿房子的蛇給頂破了。

「先跑吧,跑出去再說!」眼見馬上就要成型的巨蛇相柳,皮皮拉起渾身無力的程玥,準備先離開這個略顯逼仄的房間,出去後再從長計議。

「噗」又是一道腥臭無比的毒液噴來,整個大門瞬間被溶成了一塊,再也無法打開了。

相柳一邊晃動著沉重的蛇身,掙扎著擺脫人形束縛,一邊將黢黑細長的蛇信從嘴巴里吐出來,尖笑著用奇怪的語調說「別…別…想…出去…,我…馬上…就來…收拾…你們。」說著又是一道毒液噴來。

皮皮拉著程玥就地一滾,勘勘躲過,看見廚房的大門虛掩著,兩人便立即朝那邊跑去。

(22)

這個廚房應該就是民宿的原型,外面的房間都是後來搭建的,所以廚房的材質不是木頭而是磚石,應該能抵擋得住一陣相柳的毒液,況且此刻他還在恢復原形,應該要一會時間,所以他們暫時躲在這裡是安全的。

皮皮剛把廚房大門關上,一道毒液便噴在了門外,發出嗤嗤的溶化聲音,「你們躲…不了…多久的…我…馬上…就…來…拿你的…心了…」

「別害怕,我們暫時是安全的。」皮皮安慰著一躲進來就跌坐在地上嚇得要死的程玥說,然後繼續找身上的法寶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為什麼要讓我經歷這些…」程玥躲在櫥櫃邊上抱著頭哭道。

「你可不是普通的女孩子。」皮皮說道「你可是擁有赤砂之心的人。」

「赤砂之心?」程玥眼淚鼻涕橫流的臉上充滿呆傻的表情,過了1秒,又面帶鄙夷地對皮皮說「你是不是玩遊戲把腦子玩壞了啊?」

「我簡單跟你說下吧」皮皮看了一眼震動得越來越強烈的房子「相柳說的大神,就是上古神話中的水神共工,他先於大禹被大帝派去治水,卻失敗而歸,然後大禹改進了治水方法後獲得成功,流芳千古。」皮皮臉帶驕傲之色「本來嘛,勝敗乃兵家常事,但當時共工失敗後,造成了很大的損失,生靈塗炭,民不聊生的,很慘。所以大帝盛怒之下,就派人追殺他全族,共工就帶著他全族老小,其中就包括相柳,一直逃到了天涯海角。」

「天涯海角?就是海南這個天涯海角???」程玥收起眼淚,像想起來什麼說道。

皮皮沒有表示什麼,看著空空如也的口袋繼續說「逃到這裡基本上就退無可退了。當時負責追殺共工的是火神祝融,俗話說水火不容,祝融這次也是鐵了心要斬草除根共工一脈的,可以說是公報私仇了。共工當然不甘心啊,自己忠心耿耿為國為民,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和努力,雖然說最後失敗了,但罪不至死吧,還是屠殺全族,那麼多男女老幼,因為自己的失敗,全部都要陪葬,太悲慘啦!」

廚房門底縫隙處燈光晃動,門外響起粗重的呼呼風聲,可見相柳的蛇身應該比他們剛剛離開的時候又大了好幾圈了,皮皮不得不加快說道「所以共工就化身成原型,紅髮蛇身的水神,悲憤中一頭撞向天涯海角的不周山,一命嗚呼了。但他不知道的是,這個不周山,其實是撐天的柱山,化為原形的共工這麼抵死一撞,竟然直接把不周山給撞斷了,這下完蛋了,真箇天空都向西北方向傾斜, 破了一個巨大的口子,整個大地也向東南方向歪了過去,天河的水全部都漏了出來,形成了更大的洪災。」

「天傾西北,地陷東南?」程玥腦子又開始飛快地轉「東南?不就是海南這邊?」

皮皮點點頭說「對,南海就是這麼來的。」

「我的天哪!」程玥倒吸一口涼氣,覺得至今玩過的所有遊戲的劇情都沒有今天碰到的事情離奇,不由得死命地甩動腦袋以防自己暈過去。

(23)

「為了補上天空中的漏洞…」皮皮接著說。

「所以就有女媧補天?」程玥搶白道「也就是說所有的神話,都是真的發生過的事情?」

皮皮白了程玥一眼「不要打斷人家說話。是的,故事都是真的,女媧補天用的五彩晶石,分別是天庭的紫色太極石、海宮的藍色海晶石、山嶽的綠色泰山石、六道合一的白色魄靈石,最後一個,就是散落在人界的赤砂石。」

「這些東西可以補天?」程玥問道

皮皮聳聳肩說「這你得去問女媧。我不知道怎麼操作的,反正女媧就是用這幾個石頭,把天補起來了。用完的邊角料呢,女媧就還給了各自的來源,而這個赤砂石,就因緣巧合,放回到了你的心裡。」

程玥摸著自己的左胸,感覺裡面滾燙無比,簡直有如火燒一般灼熱。「那,那怪物要我的心幹什麼?」

「釋放共工。」皮皮輕描淡寫地說,「共工撞山後,肉體湮滅了,但是靈魂被封印在了南海深淵中,想要出來,必須用蘊含灼熱之力的赤砂石解除掉封印。」

像是回應皮皮說的話一般,窗外的大海,忽然轟轟地發出沉悶的響聲,就像是在海底爆起了一個個的驚雷。

皮皮和程玥不約而同地站起神來,朝窗外看去。

遠處的海面不再是一片漆黑,海底的深處,忽然升起一個紅點,紅點逐漸擴散越來越大,像是從幽深的海底飛速浮上,按照這個速度,幾秒後就要破海而出了。程玥覺得這個紅光似曾相識,竟有熟悉的感覺。

「共工!」皮皮驚呼「我不會認錯的,這一頭紅髮,他果然一直被封印在南海里!」看到紅光飛速上升,就要出世,皮皮的眼裡少見地出現了恐懼,「他是怎麼出來的?不是要赤砂石來釋放嗎?難道大神搞錯了?」皮皮誇張地撓了撓頭「一個相柳就夠我搞的了,再來一個真古神,我們倆怕是要交待在這邊了。」

程玥忽然想到,這個紅光,就是之前在相柳眼底看到的那個紅光,難道,他們兩,是相通的?

「別怕」程玥緊張地看著海里浮動的紅光,突然開口說道

「它出不來。」

(24)

皮皮早已心亂如麻,聽程玥這麼一說,更加虛了。

「你知道個…」皮皮剛想罵人,然而就像印證程玥說的話一樣,幾乎離海面還差幾百米的地方,紅光像是撞上了一道巨大的透明牆一樣,再也不能前進分毫,紅光似乎氣瘋了,胡亂地在透明牆上亂撞,轟轟的悶雷聲不絕於耳,而海面依然是一片風平浪靜,不見一絲暴亂的跡象。

「你是怎麼知…」皮皮話還沒問出口,一條巨大的觸手直接把廚房的大門給撞爛了,木頭碎片飛了一地,皮皮和程玥抱頭鼠竄,狼狽地躲著亂飛的木屑。

皮皮看到,門外的相柳已經完全成型,在散落滿地的燈泡映照下,青黑色的蛇身幾乎有小汽車那麼粗,每個蛇頭上都長著一隻黑色的尖角,散發邪惡的光芒,粗大的蛇身在此刻略狹窄的房間里像雜亂的電線一樣交錯著,看起來讓人頭皮發麻。皮皮發現,這格外搭建的木質房子幾乎已經全部碎裂了,只剩滿是破洞的天花板和幾塊殘破的牆壁。蛇身連著的地板已經全部崩解,更長的身子應該埋在地下,伸出在空中數個巨大的蛇頭像一朵妖艷的花在漆黑的夜空下亂舞,蛇頭互相交疊,絲絲地吐著黑得發亮的信子,十幾隻通紅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在夜空中來回閃動著,散發著妖氣騰騰的光芒。

此刻,遠處海底紅光也在瘋狂衝撞,悶雷聲不絕於耳,似乎在催促著相柳趕緊行動。相柳蛇頭迴轉,恭敬地看著海面,然後像聽懂了暗中傳達的語言一樣,瘋狂扭動著碩大的頭顱,噴洒出腥臭的毒液,金黃的沙灘瞬間變為一片焦土。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皮皮看著眼前的上古巨妖,眉頭緊皺。

程玥被剛剛巨大的衝擊力撞了出去,廚房的冰箱砸在了她頭上,頓時昏了過去,此刻已經悠悠醒轉,恍惚中覺得有人在敲自己的頭,伸手一摸,卻摸到滿手粘液,待到程玥模糊的眼睛漸漸適應,竟然看到自己滿手鮮血,回頭一看,更是嚇得魂飛魄散。

背後倒下的冰箱里,竟然裝著一隻血肉模糊的乾癟女屍,程玥忍住嘔吐的慾望,匆匆掃了一眼女屍,赫然發現女屍的小臂上紋著骷髏和玫瑰。

(25)

「陸…陸瑤,也死了。」程玥嚇得魂飛魄散地跌跌撞撞地從廚房出來,抬頭看到成形的相柳,不由瘋狂地尖叫起來。

皮皮也被嚇了一跳,剛要罵人,卻見一物散發著銀光在程玥胸前來回跳躍。

「謝天謝地,感謝大神冥冥中的安排!」皮皮大喜,伸手一把將那東西從程玥胸前抓了過來。

竟是吳猛的白虎吊墜!

皮皮拿出玄圭,這方黑色的古玉上,刻滿了各種異獸祥獸和神獸的圖紋。「這吳猛也不是普通人啊。」皮皮拿著白虎吊墜,急急忙忙地在玄圭上尋找著什麼。

「這是他送給我的。說是他家祖傳下來的。」程玥看了看正在和海中紅光交流的相柳,心急如焚地盯著皮皮看。

「他可能是大禹的後裔,只有大禹的後裔,才能擁有這白虎符。」皮皮說著。邊說邊把白虎吊墜放到了玄圭上相應的圖紋上。「成了。」

黑色的玄圭忽然彩光四射,白虎吊墜像是沉入水中一樣慢慢溶進了玄圭裡面,緊接著,皮皮將玄圭放在地上大聲喊著「化行如神,嘉瑞疊累。去!」忽然間,九隻卡車般大的白虎忽然憑空出現,威風凌凌地咆哮著朝相柳撕咬而去。

「這是白虎陣。」皮皮說「塗山之會上,有人訓練了九隻白虎意圖行刺大禹,沒想到白虎卻被大禹的大德感化,承諾死後之靈會回來幫助他守護他的後代,沒想到傳承到吳猛這一支,竟然也沒能實現諾言,白虎陣感應到吳猛死後,應該會儘力幫他報仇,看看同樣是幾千年前的東西,能不能一戰吧。」

白虎之靈不怕相柳的毒液,靈巧地在亂舞的蛇身中間跳躍,兇猛地跟相柳戰做一團,逮著機會就猛咬一口,只是無奈蛇鱗太厚,白虎根本沒有辦法咬透,每次只能咬出一道道小小的傷口,剩下的能靠爪子拍擊,饒是如此,也將相柳打得十分狼狽。

鏖戰良久,白虎之靈中最大的一隻,在相柳忙於和其他白虎周旋的時候,竟偷偷地從眾多蛇頭中間繞過,直接竄到最大的一隻蛇頭上,猛然一口咬住七寸位置,虎頭一甩,便將整個蛇頭扭轉過來,再猛地一撕,蛇頭便咔地一身斷成兩截,身首異處,毒血噗噗往外冒。白虎將巨大的蛇頭像丟垃圾一樣甩在一旁,站在癱軟的蛇身邊上驕傲地發出震天的虎嘯。其他白虎之靈見狀,如獲嘉勉,更加賣力地撕咬著,相柳敗相已露,漸漸處於下風。

皮皮緊張地觀察著戰況,他不敢貿然出手,因為他深知白虎之靈的脾性,白虎之靈是鬥爭心和自尊心都很強的聖獸,召喚出來後,要麼戰勝,要麼戰死,絕對不許有別人插手,戰場上只能有自己和敵人。

程玥作為一個普通人,看不出這戰鬥的門道,她越看越覺得奇怪,不由得慢慢走動,仔細觀察著相柳。

「一,二,三,四,五,」程玥看著亂舞的蛇頭,只得換個方位繼續觀察「六,七,八…」

「我的天哪。」程玥倒吸一口涼氣,隔了老遠跟皮皮說「我們搞錯了。」

皮皮看了一眼程玥,急忙做個噓的手勢,讓她閉嘴不要影響白虎的戰鬥。

「我們搞錯了!」程玥大聲的說「這不是相柳!」

程玥做了一個8的手勢說「這蛇只有8個腦袋,不是9個腦袋的相柳!」程玥憋了一口氣說「這個是日本來的怪獸,八岐大蛇啊!」

(26)

皮皮趕緊回頭看了一眼相柳「1,2,3…8」算上死掉那個,真的是8個頭。

一個念頭帶著極度危險氣息的念頭閃電般地穿過皮皮的大腦。

「不好!」皮皮終於反應過來「程玥,快跑!」

皮皮話音未落,已經感應到了危險正在急速靠近,不由得迅速拔腿朝程玥跑去。

程玥依然是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獃獃的站在原地,看著皮皮一臉驚慌地朝她跑來。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皮皮奔跑的動作在他自己眼裡好像慢放的電影一般,因為他看到,處在同樣慢放速度的程玥身後,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也正從沙灘下慢慢浮出,站起,那個酷似劉湘的男人慢慢舉起鋼刀一樣的手,慢慢地從程玥背後插入,程玥還是那副不知道在說什麼的表情,但慢慢地,這個表情就像被數碼相機的快門取景了一樣永遠地凝固在了她的臉上,因為一隻蒼白的手臂已經慢慢地從她的左胸伸了出來,手掌上,握著的正是她慢慢跳動著的血紅色的心臟。

「咚咚,咚咚」

全宇宙似乎都只剩下這個聲音了。

一切又恢復了原來的速度。

皮皮閃電般地跑到程玥身邊,接住了她破布袋般倒下的身子,黑色的人影也像閃電般拿著程玥的心臟鑽進沙子里不見了。

程玥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一雙眼睛睜地大大的,寫滿了委屈和不甘,胸口的破洞處像堵住了的下水道一樣不停地往外冒出鮮血,幾秒後,便不再動彈了。

皮皮呆住了,只差1秒,真的只差1秒啊!為什麼我那麼蠢呢!

為什麼我早沒有留意到,早沒有想到呢!

幾千年了,相柳也進化出了智慧,懂得聲東擊西,懂得混淆認知了。我卻還在原地踏步,難道我真的要輸么?

皮皮的眼淚流了下來,如果沒記錯,這還是這一千年來,他第一次流淚。

「竟然是為了一個普通人。」皮皮哭著又笑了,真是諷刺啊!

一聲悲鳴~

接著一樣巨物被重重地甩在皮皮身邊,赫然是一隻白虎之靈!

皮皮趕緊上去查看,這隻白虎之靈,竟被活生生咬掉了整個肚子,還沒等皮皮施術救援,白虎之靈抽搐幾下,就溘然升靈了。

皮皮把視線轉回戰場,卻發現戰局發生了驚天逆轉。

奪取了赤砂之心的那個裸體男人,原來才是相柳的真身!

拿到赤砂之心後,男人迅速化為蛇形,其他分身,包括斷頭的那隻,竟然全數復原,圍繞著相柳真身凝成了真正的古神相柳!

(27)

真神歸元後地相柳展現出了古神真正的面貌,九頭蛇身不斷增高,長大,海灘上的沙子像推土機來了一樣被迅速推開,短短半分鐘不到,相柳的每個分身竟然都長到了四五十米高,而且看樣子還在長。

「九首蛇身,食於九土。」皮皮看著這頂天立地一般的古神喃喃到「原來你真的可以同時在九座山上吃東西啊。」

「什麼八岐大蛇,小日本的東西,怎麼能跟我們中國的比啊!」

白虎之靈見自己的戰友犧牲,更加惱怒,也不管身形大他們幾百倍的相柳如何威勢驚人,依然衝殺不已。無奈,此刻的白虎之靈在相柳面前跟小貓無異,相柳幾個回合便一個又一個地將白虎擊倒,看著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地白虎之靈們,皮皮心疼地說「回來吧!剩下的交給我就好了。」

可白虎之靈並不領情,他們血紅色的眼睛死死的盯著相柳的真身,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雖然靈體不會流血,但是皮皮可以看到大量靈氣從它們的傷口流出,它們可能撐不了多久了。

「嗷!」為首的白虎環顧了一下四周,活著的白虎都掙扎著站了起來,四散的靈氣像山水畫一樣將它們圍在中間,他們凝望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兄弟,互相低吼著,似乎在做最後的決定,然後齊刷刷地望著為首的白虎之靈。

「嗷!!!」最大的那隻白虎之靈兇猛地發出了最後的怒吼,聲威甚至蓋過了海底正在狂撞的共工之靈。幾隻白虎聚集起最後的威力,瞄準相柳真身衝起,血盆大口已經張到了最大,不勝利,毋寧死!

「幼稚!」空中忽然響起了洪鐘般的話語聲,那是相柳的聲音。

幾隻渺小而又偉大的白虎之靈,幾乎還沒觸到相柳的蛇身,便紛紛爆開,化為水霧般的靈氣,消散在空中了。

皮皮低下頭,不忍心再看一眼。「辛苦你們了。」他默默說道。

戰場終於平靜下來了。

九隻油罐車一樣大小的蛇頭同時聚攏過來,十八隻血紅的眼睛激光一樣照射著皮皮,讓人感到無限的壓迫力。

(28)

「你跟你的主子一樣惡毒」 皮皮抬頭看著相柳的九個腦袋,腦海中白虎之靈犧牲的畫面揮之不去,眼神中悲憤難平。

「你們禹人氏也好不到哪裡去。」相柳蛇口中腥臭的風打在皮皮臉上,語調中都是戲謔。

「你知道我的來歷?」皮皮問道

大蛇的頭稍微抬起了一些,「能使白虎之靈的,除了你們禹人氏臣,還能有誰?」

「笑話,使白虎之靈的,幾千年來不止我族一支吧」皮皮笑道

相柳也哈哈笑道「可你們身上那股臭味,我就算化成膿水也認得出來。」

相柳說罷又噴出一口毒液,皮皮靈巧地躲開,但沙地上卻被這毒液溶出了五米見方的一個大洞,而且還在不斷下陷著。

「別再荼毒世間了!」皮皮怒道。

「哈哈,這可由不得你了!」相柳說完,挪動著巨大的身子,不斷地噴出毒液,卻不進攻皮皮。

皮皮心中一轉,發現相柳身後有兩個蛇頭正在不斷分泌著毒液溶化程玥的心,赤砂石已然露出大半截!

原來它在拖延時間!

「大神,對不住了!」皮皮拿出玄圭,往手上一砸,頓時玄圭爆裂,手上也血流如注。但緊接著,玄圭碎片竟然順著皮皮手上流下的血液再次凝固住,皮皮抓起玄圭碎片,單手一撫,竟然化作一柄短劍!

「受死!」皮皮高高躍起,劍氣之下,竟然硬生生砍斷相柳一個蛇頭。

「度澤尺!」相柳大驚,思緒瞬間回到幾千年前,大禹正是拿著這個東西裁平山谷、度量河道,將滔天的水患治理妥善。

相柳眼見赤砂石即將出世,但皮皮殺到,自己又無法抵擋,只能拚死抵抗,哪怕犧牲也在所不辭,一定要保赤砂石,救出大神。

千鈞一髮之際,天雷忽然滾滾作響。

「不好!」皮皮臉色更加凝重,相柳卻哈哈大笑起來。

雨滴砸在皮皮臉上,冰冷異常。

「禹人氏,你認輸吧,連天都在幫我,你怎麼贏?」相柳說完,瘋了一般到處噴毒液。

驚雷滾滾,大雨如注,如果不趕緊把相柳的毒液控制住,幾十米外就是大海,到時候相柳的毒液流入大海,將會荼毒更多的生靈!

「只有這樣了!」皮皮心一橫,揮動短劍,竟然將自己的左臂齊齊砍下。

只見皮皮左臂剛落地,便化為灰白色的泥土。

「想不到你是息壤所生~」相柳毒液耗盡,再也噴不出新的毒液了,看到皮皮斷腕一幕,赫然明了了他的確切身世。

「大禹真是老奸巨猾啊」說完,便迅速滑入大海,幾下就不見蹤影了。海底深處那紅光也漸漸下沉,慢慢消失了。

皮皮臉色蒼白,已經顧不上追擊相柳,他把自己的殘臂而生的息壤碾碎,合著自己的鮮血,築起一道百米見方的高台,將相柳的毒液牢牢鎖住,不至於再度外流,荼毒世間。

就在皮皮剛剛完成高台築造的時候,海上忽然狂風大作,巨浪滔天,整個海底被一陣巨大的紅光照亮,甚至能看清四處亂竄的游魚,緊接著,一大一小兩顆紅色的巨星從海底升騰而出,衝破海面的束縛,直衝雲霄而去。

皮皮望著這一景象,臉上如覆冰霜「看來,天下要大亂了。」

(29)

山東,泰安

長壽橋是泰山西路的美景精粹。它愛橫卧黑龍潭的上方,橋身長23米,橫跨西溪,如月彎鉤,長虹卧波,兩側置以箭桿式鐵柵欄,漆以紅色,與青山綠水相輝映,顯得玲瓏別緻,分外美觀。

在長壽橋下南面的石坪上,百丈崖頂端,有一橫跨兩岸垂直河谷的淺白色岩帶,好像一條白色紋帶綉於峭壁邊緣,因被長年流水的沖刷,表面光滑如鏡,色調鮮明,十分醒目。越過它稍有不慎,即會失足跌入崖下,落谷身亡,故名之為「陰陽界」。

這天,陰陽界下的地殼不斷震動著,在某處非自然形成的石室中,一雙巨眼倏忽啟張,似乎是感應到了南海的異動,沒有氣流的石室中忽然狂風大作,巨眼騰地從石室中爆射而出,穿過層層沙石土壤,穿過泰山之巔飛向了亂雲密布的漆黑夜空…

(30)

「下面插播一條本地新聞,今天凌晨2:30分左右,泰安市發生罕見的4.6級地震,震源深度約為28千米,目前暫無人員傷亡或者財產損失報告,詳細的情況,本台將會進一步跟蹤報道。」

「你說這扯不扯?」一位正再看電視新聞的中年男子拿著遙控跟一位中年婦女說「泰安都地震了,我靠,這麼大一座泰山壓著竟然還會地震?!」婦女忙於收拾桌子上的碗筷,只是附和地笑著,算是回應。

男子放下遙控走到窗邊,點燃一支煙憂鬱地看著天邊的紅霞說「怪事年年有,這嘛,怕是要變天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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