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建嶸教授:【愚見】你害怕嗎?

於建嶸教授:【愚見】你害怕嗎?

最近幾年,我被問的最多的問題是:你害怕嗎?大體都是對我這些年口無遮攔、肆無忌憚的言行的擔憂。

我的回答基本上是:也沒有什麼可怕的。我從社會最底層走過來的,最多重新變得一無所有。今日有機會講話,不如隨意而言,也不枉有此生。

雖然說得有些英雄,而每當夜深人靜之時,我在檢討自己的言行時,還是感到有些害怕的。

我經常在想,我真的捨得放棄經過半生奮鬥而獲得的一些財富?說心裡話,我還真是捨不得的。我對財富的看法應該不屬於貪婪型,並沒有拚命積累財富的慾念。但我是經受過苦日子的人,知道飢餓和寒冷的滋味的。而且,我一直認為,如果經濟上不獨立,衣食不保,就不可能有獨立的思想和行為。這也是當年,我放棄穩定的生活,到海南和深圳去當商務律師的原因。可當我獲得了人生第一桶金,解決了生存問題後,我變得很痛苦。我常想,為什麼去賺錢?當然為了有一個好的生活。可是,賺錢並不是我要的生活。於是,我就開始了多年的遊學,開著車無目的地在中國各地遊盪,看城市,觀農村,與智者交談。後來乾脆進學校讀書,再後來寫書作文。現在靠賣文和講課過日子。我有時想,如果我今天又一無所有了,會如何度日?我想得最多的是乞討。因為,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己經不可能再有創業的激情了。這些年,我經常在街頭或橋洞里乞討,不僅僅是對童年生活的記憶,更是為了克服恐懼,而進行的各種預演。也就是說,我雖然捨不得今天衣食無憂的生活,但也有過最壞的打算。

我還經常檢討,我真的捨得放棄今天獲得的一些虛榮嗎?我發現,雖然我經常對各種榮譽稱號表示不屑一顧,可在內心上還是有些在意的。我同許多人一樣,非常有虛榮心。甚至比許多人更有被別人認可的慾望。這的確與童年「黑人」經歷有關。我一直認為,一個人的童年,會影響到一個人的一生。我的童年是黑色的,當然心理的底色絕對紅不起來。但人與人最大的區別應該是如何改變這種底色。由於曾經在社會最底層遭受過太多的欺凌,所以我早年拚命地讀書,希望改變自己的命運。當年考上大學是件非常了不得的事,可以說千里挑一。我這個長期讓左右鄰舍瞧不起的「黑人」考上了。於是,當學校放假回家時,我將那個鮮紅的校徽別在身上,故意在人群里走來走去,那個牛啊。但很快,我就對這種表演沒有了興趣。我發現,自己內心中有一種一直存在的自我肯定的情節。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這種堅定自我的態度也越來越明確。在這種意義上,我是一個很自我,且固執的人。也就是說,我雖然希望有更多人的認同,但在內心深處並不特別在意人們如何評價。

我發現,我真正比較在意的是對我寄予厚望的親人、老師及朋友們。我害怕,他們因我而受到傷害。可我知道,在今天的中國,那是沒有辦法的事。但如何讓這些傷害降低到最小,我是想過的。比如,我曾拚命賺錢,希望有一天家人特別是母親,不至於再一次流落街頭,保障他們基本生活和接受良好的教育,是我的責任;我一直在降低自己在親人們特別是後輩心中的地位。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每當我大姐自豪地向別人介紹我在北京如何如何時,我一定會當面告訴別人,不要相信,那是吹的,我只是在北京混街頭的一個讀書人。最近幾年,我變得越來越敏感,我就非常有意地與在體制里享有盛名的老師保持距離。我不再向人介紹是跟誰讀的博士,跟誰做的博士後。對於一些有地位的師兄弟和曾經的合作者,我也大體如此。對於江湖上的朋友,我都會明確告訴他們,與我交往存在的風險。做了這些後,我心安了許多。我常想,如果為了這些我愛和尊敬的人,而失去底線,不是更可怕嗎?!

還想過許多,大體都是如此矛盾。我對自己的定位,實際上也很簡單。為讓更多的人不再成為「黑人」,為讓更多的人不再恐懼,盡量做些什麼。如果實在沒有辦法改變,放縱自己,江湖遊盪,也是蠻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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