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單的觀察者

這是我的一個練筆。希望大家斧正。

圖文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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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或許是天賜的恩寵,或許是某種奇妙的突變;無論如何,我一直小心保護著自己的秘密。每天,我有一個小時附身到別人身上。只要一邊默念他的名字,一邊想這個人的臉,靈魂就彷彿脫離了睡著的軀殼,進入另一具陌生人的身體。

我不知道這對肉體、靈魂或被附身的人有沒有什麼損害,至少現在還沒有發現過。附身的時候,我可以看到他所看到的,感受到他所感受的,也不會讓他知道。但是很可惜——不能「做」任何事情:不能操縱他的軀體,不能扭頭,不能眨眼,也不能離開。我只是一個純粹的觀察者。還有就是,每個人只能被附身一次。再次嘗試的時候,只會被靈魂冷冰冰地拒絕訪問,絕無例外。不過我並不擔心這一點——人總是高估自己的重要性,值得第二次附身的人現在還沒見過呢。

的確,附身別人的體驗很奇妙,足以讓我把所有的賬戶名都叫做「孤獨的觀察者」。回想一下,最喜歡的一次體驗大概是米其林品鑒師了。長發的女孩大提琴拉著巴赫,一道道精緻菜肴逐次上來。品鑒師細嗅牛排脂香,品點心火候,一邊忙著記錄。前菜、主餐、甜點,一套流程結束之後時間也剛好結束,讓人心滿意足地離開。借著別人的眼,我見過雪原上流動的極光,也見過火山口滋滋作響的熔岩。不過說實在的,極限運動愛好者真的不好玩。他們的靈魂對肉體的酸痛很有韌性,相比之下我離開後總會累得站不起來。更別提那種無聊的上班族,看似光鮮亮麗西裝筆挺在玻璃幕牆背後俯瞰城市,實際上工作只是連續幾個小時看不知所云的報表、敲不知所云的報告。頭昏腦脹連眼皮都快抬不起來的他們,或許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寧願選擇放棄掉一天的機會,安安靜靜看劇。至少,手裡的 iPad 是我可以控制的。

即使再有經驗,在真正附身之前,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今天的這位是有趣還是無聊。不如說,附身最有趣的體驗就是開始前後的五分鐘,那種有點小激動的猜測,和揭曉答案時候的滿足或者小失落。不知道上天的這一份禮物何時會到期,在這之前或許每天都會這樣子體驗別人的人生吧,我這麼想著。可是,這種早已習慣的不平凡的日常在我意想不到的時候走向了結束。

2017 年 10 月 17 日,我永遠記得那一天。在一個普通的藝術家聚會中,透過普通的電子音樂人的眼,我在品嘗著勉強算是有點意思的特飲。碰杯聲伴著後搖,喧鬧的氣氛配合缺乏氧氣的溫暖讓人暈眩。突然背後涼風吹過,音樂人扭頭看過去。背後門被推開,隨著風跑進來的是明眸皓齒的她。白絨線帽下是風吹得亂糟糟的短髮,掩著氣喘得發紅的小臉。羊毛開衫蓋著紅領結的襯衫,胸脯隨著大口呼吸而起伏。

我不知該如何形容彼時的心情。附身過許多人,見過許多事情,我早就對各式各樣的外表毫無觸動,只會對特別的行動提起興趣。但是這個人……這個她,為什麼有這樣子的魔力?在這可愛得有點普通的外表下,似乎有著獨特的靈魂。彷彿在一房間互相交流的灰色靈魂中,闖入了一抹青綠。是一種外表中看不出的力量,一種精神上的奇異吸引子。

音樂人似乎不太感興趣,定睛看了一眼就扭回來。我第一次感到了觀察者的痛苦:我死死地透過音樂人的眼角想要多看一秒,多看一眼。這個人是誰?在哪裡生活?平時喜歡什麼?我想要走過去聊天,我想要了解她,想要……對她更加熟悉。可是我做不到,畢竟我只是一個孤單的觀察者。這個昵稱,沒想到在此時一語成讖。

出我意料的是,她也徑直過來搭話。顯然音樂人和她認識卻不熟悉,也慌張起來,皮膚略略發熱。她挽了一下頭髮,興奮地湊過來開始聊天。困在這具身體里,我嗅到她的微微帶汗的奶香,迎接她的注目。我透過別人的軀殼,看到她透過同一具軀殼在看我。她也有與眾不同的能力嗎?

一瞬間靈魂悸動起來。靈魂伴侶彷彿不再是一個比喻,而是實實在在出現在面前。誠實地說,我並不能真的看出什麼端倪——能力僅僅到附身為止,沒有更多。但是那眼睛分明在向我說話,想要確認我的存在。可是我卻不能行動——我想確認,想隨心所欲地握住她的手,想說來自內心的話,可是這不可能。孤獨的觀察者——不如說是觀察中的孤獨者。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記住她說的每一個名字、每一個字。她的名字、她的朋友、她的故事。她下個月的計劃,明天的活動。我努力汲取她的每一絲信息。我想見她,想要她瞳孔里映出的是真的自我。

一小時到了。她還在說笑,而我被彈回了本體,癱在扶手椅上,汗如雨下。這份能力的痛苦愈發深刻地烙在靈魂表面。我徒勞地想回到音樂人身上,即使是觀察也好。當然這不可能,只是白白遭受了幾次電擊般的疼痛。能做到的,只有慌慌張張抄下每一寸記憶,等待明天的機會。有記憶以來,還沒有過這麼心焦地期待能力重置。

鬧鐘響了。我脫口欲出她的名字,卻突然意識到什麼馬上停下來。不,我要的不是這個。我搖搖頭趕走這個想法。要是時機不對,浪費掉了機會就太糟糕。同一個人只有一次機會,這個限制現在看起來那麼不近人情卻不可違抗。天賜的恩寵,或許真的不能隨意揮霍吧。不僅如此,朋友也好家人也好,我不想附身她身邊的任何人了。我想親自認識她。

兩天後的音樂會, 3 排 5 座。我看著筆記想,這可真是特別,我還沒有真的去過音樂會呢。之前的確靠著能力見識過舞台上的大場面,但是在觀眾席上會有什麼不同呢?唔,至少能聽超過一小時吧。更重要的是,還有她。

很久不出門玩了,步伐都有點僵硬。買地鐵票,找條線路,來一瓶水,這些大家習以為常的事情我都顯得生疏。在坐過站返回來的時候,我想起茨威格的那句話:「她那時候還太年輕,不知道所有命運贈送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無論如何,我總算能見到她了。

音樂會還有十分鐘,舞台背景燈光已經暗下去。她如期而至。

白色長筒靴,裹著呢絨大衣,牛角扣整整齊齊地系好。精緻的小皮包有兩個 C 扣起來的金屬 logo 不知道是什麼牌子,一身甜得有點發涼的香味。仔細分開的頭髮上面扣著鵝黃的畫家帽,彷彿是赴一場約會。可是我知道——我記得,她明明是準備自己來的。

她笑了笑,坐下來。「還好趕上了。你也喜歡聽肖邦嗎?」

又一次,青綠色的靈魂包裹著我。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攀談著,而我卻是拙嘴笨舌,面容發燙。大腦有點暈眩地應付著她的聊天,終於趕在開場前說一句「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音樂很美,但是我幾乎沒聽進去。佳人在側,念茲在茲。回想著剛才的對話,我的表現實在是讓人失望。曾經以為純然天賜的能力反而成了禁錮。的確,由於每天都有世界各地的名人,身邊人和學校的場景顯得尤為普通。同學眼裡我大概是一個對誰都沒興趣、一天不說幾句話的自閉怪人吧。一直躺在舒適區里,和人交際的能力木訥得可怕。多久沒有用自己的口、自己的心和陌生人認真說話了?

萬幸,我現在有了一個真實的朋友。想要撿起之前棄如敝履的交流並不容易,我甚至懷疑自己的右腦已經開始萎縮。不,不光是右腦,整個人的狀態都已經嚴重退化。孤單的觀察者,哦呵,真的是一個可怕的詛咒。

不過,意識到了問題,就能振作起來。我嘗試回到真實的生活,讓現實充實自己。誠然自己的生活會很無聊,很單調,但是說不定這一成不變的日常,也是連續發生的奇蹟。打籃球傷了手,寫字歪歪扭扭,又能如何?創作的樂趣慢慢發生,有的時候不比觀察的樂趣差。

下個月是她的生日。我想了想,在 instagram 上尋找蛋糕師。能力沒有罪過,只要用能力來學習的話,就是好的,我這麼為自己開脫。然而……

如果事情總能和人預期的一樣就好了,我精疲力竭地站在一堆干硬發焦的黃油饅頭前想。大師的記憶和技藝,畢竟是大師的。他能不用秤完美地拿出精確到克的麵粉,能不用工具分離蛋清蛋黃,這種事情光靠觀察是學不來的,必須靠努力,靠物理世界中的嘗試,靠對自己大腦的不斷訓練。「沒有捷徑……」我喃喃道。

幾周過去了。手上出了幾道傷痕,上臂的肌肉多了起來。和她聊天漸漸順暢不至於尷尬,蛋糕也足以拿出來讓人品嘗。最重要的是,我再也沒有嘗試過附身。沉迷於他人的美妙幻象,終究不如真實的疼痛、真實的眼淚,和有時候真實的幸福。不過,在徹底封印之前,我還想再用一次。明天星期天,要陪她過生日。我內心中浮現她的臉頰,默念出名字。靈魂一涼,這一能力的體驗甚至有點生疏了。我慢慢睜開眼睛。

她在自己的卧室。全身毛茸茸的睡衣,卻看得出來有過梳妝。手頭正在翻的是新引進的繪本,最後兩頁。合上書本,她搬出一個畫架,擺好帆布。

棒球帽,黑框眼鏡,黑色皮夾克和牛仔褲。畫中普通至極的搭配,讓我心中泛出酸澀的甜意。這些衣服是前天她給我選的。我嘗試抽了抽鼻子,發現原來靈魂是不會哭的。

一小時快到了,她的簡單畫像也停了下來。換上鉛筆,翻到背後,她寫,

「傻瓜,我知道你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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