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江湖不太冷；我的一個戲精師兄

02-01

1，

我想殺傅俠很久了，他是我師兄。

他比我帥，比我有錢，還比我受寵。

但我忍了，因為我知道，戲多自有天收。在江湖上，一個人戲多意味著他離死不遠了。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我在壽宴上舞刀，然後是師傅豬肝色的臉和他聲嘶力竭的怒吼。

我的學徒生涯就這樣結束了，那時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傻逼。

同一個生日，師兄請師傅去聽春花煙雨，我請師傅看了半宿的捭闔快刀。

我明白，或許我一輩子都比不過這個男人了。

我離開落城，江湖上少了一個愛做夢的人。

去他媽的好好學刀，天天向上。

2，

我以為，我的刀舞的夠快，洋蔥的味道就不會散發出來。事實證明，我想多了。

洋蔥的味道來得太快，叫人眼淚流淌。

流浪刀客只有一個歸宿，去酒家當個大廚。

『『范小原，快把洋蔥拌面做出來，客人都等急了。』』除了對我，老闆娘似乎對誰都很溫暖。

『『來了。』』菜刀在我手上翻飛，橫砍，斜切，平撩。我以為我忘了刀法的痕迹，其實都沒有。握刀只有一剎那，我卻想起了刀的九種用法。

客棧里有個角落，我會悄悄坐在那裡。我喜歡聽客人們講起故事，喜歡看他們的意氣風發。

大家會講起江湖八卦，會說起坊間密語。那一派的少俠名震江湖，那一樓的小娘子顏色最好。

可惜，我早就不做夢了。我的夢死在了三年前，我被趕出門的那天。

江湖不僅有熱血情仇，還有蠅營狗苟。

3，

不知什麼時候，世間流傳起風雷刀的故事。那個叫傅俠的刀客，就這樣走入世人心頭。

人們說他星夜斬蛟波瀾千丈，說他連敗七位名俠刀氣凌烈。

人們說那一刀的風情，勝過萬千少女的笑容。

只有我明白，像他這樣聰明的年輕人，總會出頭的。我討厭他的世故，又有點羨慕。

他在塞北煙雪裡縱情程馳，我在江南煙雨里枯守一樓。

或許這是我們最好的結局，有人縱馬江湖，有人擁抱生活。

我不再去聽他的故事，也不再想那一年的種種遺憾。

刀譜已疊好，現在我愛上了菜譜。

4，

我以為小城會與世無爭，其實只是一腔幻想。

朝廷最有名的雷大將軍偶然到此，為了一頓晚飯，已連殺了五位廚子。有幾位師傅，我還和他們聊過，可惜了他們的一手好手藝。

挑剔的食客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食客還有挑剔手段。

世上最難做的菜，必定有魚膾。刀工要精，魚肉要鮮，若細雨春風，若美人金鼓。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將軍端坐高台上，台下血痕未涼。

『『難道這小城，就沒有一人會做魚膾嗎？』』雷將軍錦衣美服，虯須獅鼻，唯有臉上一道刀痕，如蜈蚣爬行，猙獰至極。兩旁甲士如山如獄，天塌不驚。

『『范小原，別去。』』老闆娘抓著我的衣袖，隱隱有淚聲哽咽。

我沒有回頭，我可以直面鐵甲長刀，卻不願意麵對一個女人的淚。或許，我本就這樣矛盾。正如我離開落城，再未想念江湖。

『『哦，這一位又是那位大廚？看樣子，年紀還輕。』』雷將軍捧起一碗茶，一面看我。

『『這位，這位。。』』城主臉上苦色更濃，這不知名店面的小廚，難道比這城中最好的三位大廚還要厲害？多半是瘋了吧。只是他也不敢多開口，唯恐惹怒了這位魔神。

『『將軍一看便知。』』我抬起手，刀切白魚，身形如巍巍青山。

刀光掠起來的時候，我想起來柳絮，想起了飛雨。

薄如蟬翼，輕若飛雪。

『『好！』』雷將軍忍不住鼓起了掌，眼光明亮。

我已千次動刀，最後一刀卻不再膾魚。這一刀，我來膾人。

刀光未絕，死在這快刀下，雷將軍也許不冤。

這一刀，是我還未冷卻的江湖血。這一刀，是我還未忘了的刀客行。

5，

一聲脆響，刀折，我敗了。

雷將軍袖中有刀，銳不可當。他動起身來，全身都有刀意。那刀意重若千鈞，壓在我的手上。

『『從你握刀的時候起，我就感覺到了。刀的意境，刀的氣息。只有愛刀的人，才會舞出這樣的刀。』』

雷將軍站在我面前，高高在上。我抬起頭，只能看到他的靴子。

『『范小原。』』老闆娘想上前，卻被身後人緊緊拉住。

『『為何殺我？』』雷將軍問道。

『『因為你該殺。』』我哈哈一笑，身上好似被野馬踏過，氣血紊亂。

『『你想我殺你，我卻不會。我要你活著，我正缺一個做魚廚子。』』雷將軍揮了揮手，甲士走了過來，將我捆好。

『『可惜了啊，練刀數年，藏刀數年。這般好的刀工，卻只用來做個廚子。』』

『『將軍。。。』』城主目色倉皇，卻不敢再說下去。

陽光若刀霜，我看到自己的垂影，越來越長。吊在門樓的感覺，真是讓人生不如死。

老闆娘還想衝來，城主府的人已經拉住了她。

我不想開口，也許這就是我的結局。

6，

第三日，陽光正濃。

一馬一人，越城門而來。白衫如雪，氣勢如虹。

媽的，真不想在這時候看到這個人。

『『雷將軍。』』

『『傅大俠。』』雷將軍看到了那個人的臉，面露笑容。有幾分真心，卻很難說了。

師兄跳下馬來，和雷將軍遙遙相望。

『『向將軍借個人。』』師兄面露微笑。

『『哦，這普天下，還有傅大俠借的人嗎?』』雷將軍眯著雙眼，一邊摸靠椅上的白虎皮。

『『其他人也就罷了，傅某不成器的師弟，還請將軍擔待。雷將軍今日之恩，在下終身難忘。』』師兄走向我，臉上多了一些風霜顏色。人說歲月如刀，果不欺我。

『『傅俠，我叫你一聲大俠，是給你面子。我雷某人，還沒有吐出來過的東西。』』雷將軍說道，滾滾聲浪如朝。

我身形繃緊，世界已是模糊顏色。

『『你不要忘了，武林盟主那場選舉，可是我來主持。你想一想，是你的前途重要，還是。。。』』雷將軍提示道，言語里滿是譏諷味。

『『傅某愛錢愛色愛名，難得將軍還記得我這點愛好。』』師兄轉過身去，臉上笑意溫和。但手上卻不慢，將我救了下來。

『『傅俠。。。』』雷將軍從台上躍下，刀光銳利。他征戰數十載，才有了這驚艷一刀。這一刀碧血壯烈，這一刀銳不可當。

師兄也在動，身子一縮，刀光如長虹倒掛，星河垂下。

天地變色，只剩下刀光在舞，你來我往。

我站在原地，感覺還有些朦朦。

『『你好，你好。』』雷將軍看了師兄一眼，仰面而倒。

他的刀還插在師兄肩頭，熱血在流。師兄的刀卻已收回，在雷將軍喉間輕輕掠過。

『『將軍！』』『『將軍！』』

小城裡兵荒馬亂，我扶著傅俠走著，身後一排血跡。

『『傻逼。』』我罵道。

『『你也是個傻逼。』』傅俠呵呵一笑，倒還是那麼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