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履蟲對話第三期｜你如何跟父母聊自己的第一次

我國的性教育要施行，第一步便要破除性的神秘論，改變根植於人們思想里的性的罪惡感。

——魯迅

「你如何跟父母聊自己的第一次？」

這不是一個獵奇的話題。

在我們的預期中，也許有人跟父母聊過，也許有人從來不曾提及，這取決於家庭氛圍，以及每個家庭里親子關係的不同，都很正常。但當我們進行採訪時，許多人的態度卻透露出他們並不這樣認為。

這是《草履蟲對話》第三期推送，我們採訪的對象中也不乏前兩期參與過的朋友。在聽到這個問題後，他們突然提出了疑問，他們說：你要幹嘛？在做市場調查嗎？並且表示對這個問題非常難以理解。

「跟父母從來不聊這個問題。」

「有點莫名其妙，感覺還挺搞笑的，因為從來沒有想過。」

「父母有沒有旁敲側擊的問過你？」「沒有。」

「我家裡絕對不會問羞羞的問題，大多數落後家庭都不會這樣問。」

……

為什麼這麼多家庭都對這個「羞羞的問題」閉口不談？我們感到非常好奇。因為就實際來看，這個問題在家庭對孩子的性教育中顯得尤為重要，既是孩子從了解生理特點過渡到生育知識學習的一個重要環節，也是為孩子樹立正確的兩性關係觀念的好時機。

1

性教育不是春秋筆法，

千萬不能只懂個大概。

採訪對象中有一位二十八歲的男性朋友，目前在某事業單位工作，在他分享出來的故事中，父母是主動提及這個問題的一方，只是談話的起因是父母偷看了他的日記，我們問他生氣嗎，他說還好，因為日記是用春秋筆法寫的，父母只看懂了個大概。

但性教育卻不是春秋筆法，千萬不能只懂個大概。

一位正在上大學的姑娘跟我們分享了她表姐的故事，說她的表姐家住在農村，高中畢業就輟學外出打工了，有一天在工作的時候肚子突然非常痛，去醫院檢查才發現已經懷孕兩個月，於是只能選擇結婚。這件事最令她感到驚訝部分的既不是表姐懷孕兩個月才發現，也不是懷孕後只能選擇結婚，而是當她與朋友談起這件事時，發現大家身邊似乎都有一個類似「表姐」的人物存在。

與此同時，另一位正在上大學的姑娘對這個問題的看法是：就我而言，我家裡絕對不會問羞羞的問題，大多數落後家庭都不會這樣問，不同時代和不同教育背景下的人，對這個問題的理解不一樣，不同思想的人，對這個問題的理解也不一樣。

一位心理諮詢師看到這個問題想起了他的一個朋友，朋友的家庭非常保守，認為跟女孩子發生了性關係就一定要領證結婚，所以當他提出要跟女朋友一起去旅行時，父母堅決反對。父母原本就不同意他跟這個女孩子在一起，但也明白無法阻止這場旅行，於是各種簡訊、微信輪番轟炸，提醒他說：千萬不要跟這個女孩子上床，即使她哭著喊著求你。

我們發現，與身份跟年齡無關，在面對有關於「性」的問題時，很多人都會顯得局促且無助。「性教育」的缺失，讓許多人在面臨問題時會因為感覺到「不光彩」而想逃避或是快速解決問題，但往往事與願違。

在不聊這個問題或只是隱晦的談及這個問題的家庭中，也不乏許多父母認為孩子已經是成年人了，應該懂得自己處理問題。但實際上現在性關係的發生呈現出明顯低齡化趨勢，許多人的第一次發生時，都還不是成年人，或者說不具備一個成年人的心理應對能力。在這個時候，其實是非常需要幫助跟交流的。

隨著時代發展，書籍、網路等都成了獲得性教育的途徑，但如果想要最早、最快的獲得，最好的途徑還是來自父母的教育。比起有關性的知識，孩子從父母那得到的，更多的是如何面對「性」的態度。

2

爸爸說：我會為打了你同一邊臉而道歉，但是不會為你道歉。

關於「如何跟父母聊自己的第一次」，一位北京的編劇小姐姐給我們分享了她的故事。

她坦言道，自己不僅會跟父母聊有關性的任何問題，還會跟媽媽比是爸爸更厲害，還是自己的男朋友更厲害，會跟爸爸媽媽說每一任男朋友的性能力。因為第一次太糟糕了，所以開始懷疑世界。

第一次跟男孩子「徹底」在一起之後，對方迅速提出了分手，小姐姐非常傷心，回到家媽媽問她是不是把第一次給那個男孩子了，小姐姐說不出話，只能嚎啕大哭，最後跟媽媽一起回了老家。

「因為分手啊，也是第一次，真的好痛。當時秉承著中國傳統女性的貞操觀，覺得要嫁給他了才跟他上的床。」

「以前我朋友總嘲笑我說沒有性的愛情算個屁，我還覺得他們齷齪。直到遇到了一個男孩子，他跟我說：做愛是一種交流，需要很認真的的，走心的，要看著彼此的眼鏡感受彼此，才覺得真的是愛情。那時候我覺得遇到了生命中第一個完整的男人，因為所有說不出的話，表達不出的情緒，做愛的時候，就可以全部表達出來了。」

「那段時間開始自殘，手臂上全是傷口，還跟爸爸說，一想到跟他睡過了就想去死。」

結果爸爸自她長大以來一次抽了她兩個耳刮子，怒斥道：你是我的女兒！我不允許你傷害我的女兒！

然後小姐姐也怒了，對著自己的爸爸罵了句髒話：媽了個X，你剛才是不是打我了？？？而且你打的還是同一邊臉！

爸爸愣住，反應過來後對小姐姐說：你扭著臉哭，另一邊我打不到，對不起…我會為打你同一邊臉而道歉，但是不會為你道歉，你要分得清楚。

這兩個耳刮子並沒有將關於「性」的交流從這個家裡里抹去，相反，小姐姐說，去年過年一家三口吃羊肉火鍋的時候還在吐槽：一個男人無論是物質、精神還是肉體，如果都不能滿足女人，那可咋整？

聽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們忍不住笑了，問小姐姐說這真的不是段子嗎？？？感覺你們一家把生活過成了段子。

小姐姐回答道：不是。我永遠都記得我爸對我說，你扭著臉哭，另一邊我打不到，對不起。

（對不起，我們忍不住又笑了一次......）

3

因為朋友的兒子的妻子是一個處女

莎士比亞的蛋炒飯分享了三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關於她小時候遇到的變態叔叔，剛開始這個叔叔會在路上攔小孩，給她們糖果，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叔叔盯上了自己，每天跟自己一起上下學，還能喊出自己的名字。有一天放學，叔叔把蛋炒飯在學校門口攔住，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蛋炒飯感知到了危險，於是她躲進女廁所，那是她所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不知道過了多久，蛋炒飯從女廁所里出來，以為自己已經安全了，一轉身卻看到叔叔仍然站在教學樓下，看著她笑，並從褲子里掏出了不該掏出的東西。

那時候蛋炒飯還不明白這一舉動意味著什麼，她飛快的跑回家，問媽媽：「媽媽，那個人雙腿之間為什麼夾著一根大香腸？」，媽媽聽完以後，叮囑她再也不要靠近這個叔叔，並且從此每天接送自己上下學。

「但是媽媽沒有跟我聊過那是什麼，從來沒有。」蛋炒飯說。

出於好奇心，蛋炒飯後來有一次偷看爸爸洗澡，就因為想知道那根香腸到底是什麼。

第二件事情關於初中的生理課，對於這門新開的課程，老師們和學生們顯然都還有點不知所措，老師上課不會講得很具體，男女生要分開上課，女生在教室的時候，男生就被放出去自由活動，而且窗帘還要拉起來。

「不知道是老師沒說，還是我上課沒有認真聽講，我直到初三才知道處女膜。還是一幫男孩子在天台抽煙聊天，我正好走過去，碰巧聽到的。」

第三件事情關於高中的課堂電影，那天教導主任來查課的時候，電影正好放映到一段尺度比較大的劇情，在這之前窗帘是拉上的，原本只是為了更好視聽環境，沒有多餘的想法。看到教導主任來點名，老師就按下了暫停鍵，結果畫面正好正好定格在一個裸體女人的胸部上，然後同學們都沉默了，老師也沉默了，教導主任於是也......沉默了。

蛋炒飯說，她從小接受的都是非常保守的教育，性知識的積累基本全靠後天自我探索。

她的媽媽就是一個很傳統的農村婦女，因為有了姐姐就結婚了。在他們那個年代，都覺得有孩子了就意味著你已經跟人家徹底在一起了，是一定要結婚的。小時候媽媽覺得蛋炒飯是乖乖女，從來不跟她聊關於「性」的問題，只會叮囑她：如果談戀愛的話，一定不要輕易的跟男孩子那個什麼。到後來慢慢長大了，反而是蛋炒飯會主動去跟媽媽聊起這方面的問題，告訴媽媽說：不是談戀愛了就一定要結婚，不是發生關係了就一定要結婚，現在也不是一定發生關係了就叫談戀愛，這個東西變得沒有那麼重要了。

媽媽反駁她說不是的，說她一個朋友的兒子結婚了，並且對自己的妻子非常非常好，因為那個妻子是一個處女。

這讓蛋炒飯想起《歡樂頌》裡面楊紫飾演的角色，因為不是處女而被自己的男朋友嫌棄了，哭得非常傷心。她認為自己似乎不太了解這個社會對「第一次」的在意程度，但是自己肯定不會選擇這樣的男孩子，她也把自己的看法告訴了媽媽：這個社會是越來越開放越來越包容的，而且我的身體是我自己的。

在不停的表達這樣的觀念後，有一天媽媽主動跟蛋炒飯聊起了她和爸爸的感情生活。

蛋炒飯：是不是因為你跟爸爸性生活不和諧，所以才經常吵架？

媽媽：沒有啊，挺好的。（頓了一下）嗯……確實挺好的。（猶豫）你千萬不要懷孕噢。

蛋炒飯：啊？？？我……沒有那麼明顯吧？

媽媽：看得出來啊。男孩子跟女孩子在同一個房間裡面，一定會發生什麼。

這次談話後，蛋炒飯對媽媽的認知又有了新的變化，她說：我媽媽是那種很聰明的婦女。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別的父母也一樣，明明知道但是不說。

「你如何跟父母聊自己的第一次？」

在採訪進入到尾聲的時候，我們越發意識到這個問題的重要性。這不是一場必需進行談話，但這場談話的缺席反映出的是家庭性教育的缺失。這也不是一場必需由家長發起的談話，但父母的迴避的勢必會影響孩子的態度。

站在父母的角度，比起小心試探，點到即止，或者是等到事情發生以後，不得不提，倒不如在事情發生前就把性知識普及、性教育都做到位。為避免引起孩子的反感、警惕及抵觸情緒，一位心理諮詢師建議說：可以效仿國外，選擇一個代表性的時刻（例如孩子的成人禮）一次性說清楚，好好談一下這個事情。不要為了說這個事情而去說，要告訴孩子，我不只是在提醒你這件事情，而是你成為了一個大人，應該去面對和承擔。對於男生來說應該要有責任感，對於女孩子來說要學會自我保護。

站在孩子的角度，本次採訪中，我們不慎問到了一位父母已經去世的朋友，他告訴我們：來不及了，沒機會的，所以想說的時候就趕緊說，不想說的時候就不說，不要猶豫，當然也要講究方式方法，不要太突然，不要刺激到老人家。與父母的溝通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所有新觀念、新話題的引入都像破除冰山一樣，難，卻不是做不到的。畢竟發生問題時，父母永遠是你最後的庇佑。

寫這期推送的時候「紅黃藍」事件正遭曝光，各大媒體軟體都在瘋狂熱議，但這個熱度能持續多久？我們不敢說。這個熱度能否讓關注的公民得到真正的答案？我們也不敢說。我們能做的只是把這篇文章反覆修改，希望每一位讀者都能夠對「性教育」引起重視：當犯罪成本越來越低廉的時候，性知識的普及對親子雙方來也變得更加必要、並已迫在眉睫。

這篇文章一共四千餘字，感謝每一位完整看完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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