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涼·離城月》

兩年前寫的文,和現在風格差別還是比較大了……

離城月

文/忘我流離

一、夢覺在他鄉

一夜風霜,易水涼冷得半醒,恍惚間伸手去攬被子,卻只摸到一堆草垛,貼緊了身體再多,也不能暖身。

漸漸從苦陷的夢裡醒來,入眼的是頭頂一片繁星,自己躺在一輛拉草料的牛車上,抱著長刀沉睡。

「小夥子,醒醒了,前兒就是酈城了。」老車夫的聲音響起,思緒一點點回到身體里。

很多年以後易水涼在塞外,赤甲金鱗位高權重,有喝不盡的美酒和睡不涼的暖帳,可一吹西風,就會忍不住想起那個夜晚。是秋天,卻冷得過分,桂花還沒開,梅花已經被騙上了枝頭,他躺在一輛敞篷的拉草料的牛車裡,思緒遊走過經年的時光,觸碰到記憶里的那張臉。雪膚花貌,熟悉而又陌生。

江雪顏就要嫁人了。

這個消息不知怎麼傳進他的耳朵里。也許是某天夜裡喝醉了酒,趴在客棧里睡了一夜,聽到小二絮叨的。也許是哪一天他心裡太冷了,非要和朋友說說他和那個女子的過往才能暖起來,卻聽到這樣的回復。也許只是因為,這些年他走遍天下而不入酈城,心卻在這裡一直沒走,她的身邊有怎樣的風吹草動,他總是一下就知道了。

易水涼是個浪人,家人早逝,從那以後他就抱著一把三尺長的刀離開了家鄉,睡得冷了伸手那麼一攬,卻永遠摸不到熟悉的、溫暖而乾燥的被子。

之所以這麼多年還會習慣性的去伸手攬被子,也許是因為江雪顏走的時候紅著眼眶對他說:「餓了要吃飯,涼了要穿衣,冷了要蓋被子,你記住了么?」

「我憑什麼要聽你的?」那時候他眉毛一挑,滿不在乎的說著,氣得女孩「哇」得一聲哭著跑掉了。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個習慣就像是深深的刻進了骨髓里,怎樣也改不掉。

如今聽說江雪顏要嫁人了,易水涼終於不能再掩蓋自己的內心,披星戴月趕來,上這輛牛車之前,已十一夜未眠。

聽說男方是另外一個將軍的兒子,巧得是江雪顏的老爹江戈也是個將軍,門當戶對什麼的吧?

易水涼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要來,搶親么?酈城兩大將軍府的親,這普天之下誰敢搶?不搶么?那來幹什麼?

他只是覺得,如果不來的話,一切都結束了。他不希望結束。

牛車悠悠的停了下來。酈城之外的城防似乎重了不少,過往行人一律嚴查,帶了兵器的人似乎還要做個登記。

這對易水涼而言不算什麼好消息。若是最後他真的吃了雄心豹子膽去搶親,城防如此,如何帶走江雪顏?

趕車的老叟更擔心是新政要加重關稅,便急匆匆找行人打探了一通,回來的時候卻是笑吟吟的。

「小夥子,把刀給我。」老叟如此說道。

易水涼不自覺的多撫了一下刀柄,可是感覺不到一絲危險的意味。

老叟笑道:「後生莫慌,我老人家一把年紀了,貪你一口刀也耍不起個啥子來,只是前面關隘查得嚴,我幫你把刀藏到這車上的暗格里,省一通麻煩。」

「發生什麼了?怎麼突然加重了城防?」

「呵,我也是剛剛才聽說的,」老丈興緻勃勃,「致遠將軍江戈要嫁女兒,可也是奇了怪了,前些日子還傳出風聲和李將軍家的公子成婚,今兒突然改成了說要比武招親。這江湖上多少英雄豪傑都來了酈城。為防不測,就加重了城防,進出人等都查得嚴得很嘞。」

「怎麼這麼像個鬧劇。」易水涼揉平了皺起許久的眉頭,低聲自言自語道,「那小爺豈不是撿了個便宜?」

「小夥子你說什麼?」

「沒什麼。」易水涼笑笑,把刀遞給老叟,自己則又在草垛子上躺下,天已經亮,陽光一點點掃過這個世界,終於沒夜裡那麼涼了。

過關的時候沒有太多的阻礙,老叟只說易水涼是家裡的後生,來幫忙送搬卸草料的。守門的士兵似乎對這不幾日便往來一趟的老叟很熟悉,並沒有嚴查。

易水涼和他的刀就這樣輕易的進到了城裡,而黑暗裡那些監視著力量天平的人,並沒有發現這樣一個異數的到來。

二、紅塵棧內

酈城被稱作不夜城不是沒有道理的。清晨走進坊市,酒樓茶肆、青樓戲場還未關張,街邊小攤、過往行人,尚未歸家。

吃完餛飩手裡的銀子便不多,易水涼沉吟許久,決定不去找住房了,還是多打幾壺酒來得好,不然夜裡太難睡著。

他走進一家名叫紅塵棧的客棧想要打二兩花雕,櫃檯後記賬的年輕老闆娘笑吟吟的看了他一眼,熱情的招呼小二過來接客。

易水涼驚詫。就自己如今這扮相——頭髮雜亂的像鳥窩,鬍子沒刮,儘是堅硬的短茬,穿著洗得快要發白了的天青色袍子,靴子破得快要漏水。手裡還提著一把刀——竟然能得到熱情的招待么?

「客官有所不知,」小二引易水涼坐下,奉上花雕,細細解釋道,「如今酈城內四門八角及城中心的九家客棧都被江府包下了,用以接待前來比武招親的各路英豪。我們紅塵棧便是其一,包吃包住,免費。」

易水涼眉毛一挑,微微翹起了嘴角,笑著點頭稱知道了,打發小二去取兩盤熟肉來。心裡卻隱隱有不安的感覺。

本是決定與李家公子結親,突然換成了比武招親,這便罷了,突然這麼大的手筆,包下九間大客棧接待來往參戰之人,怎麼想都覺得有一絲詭異的味道啊。

酒和牛肉擺上了桌子,易水涼搖搖頭甩掉了心中的想法。還是糾結得太多啊——既已是浪人,該學會隨遇而安。今朝有酒今朝醉,大難臨頭再想著怎麼飛吧。

飯後上樓,客房是上等的。空氣清新乾燥,被子很厚很暖,被單上銹著金絲線邊,雕著奇獸的紅木床下放有一個取暖的火盆和不少的炭,小隔間里還有浴桶可以沐浴。窗戶打開,玄武大道的秋桂冬梅盡收眼底。易水涼很久沒有住過這麼好的房子。

「砰砰砰!」

正準備招呼小二打點熱水來洗澡,門突然的被極為暴力的敲響了。一個凶神惡煞的壯漢站在門口,手裡握著半截精鋼鐵棍。

「十息之內,不滾,死!」壯漢滿面猙獰。

易水涼皺了皺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倒也沒有一言不合暴起殺人。他取了刀,去到了大堂,發現那裡已經一片狼藉。

「青冥劍宗少宗主入住,無關人等迅速離開。」

大堂中間,一個穿著青色袍子的年輕人正在喝酒,劍鞘在手邊,劍在牆上——之前為易水涼引路的小二被釘在了牆上。

客人里,有人礙於青冥宗的名頭識相走了,有人不服氣出手廝殺,但雙拳難敵四手,也被打跑。

易水涼兩步踏到牆邊,小二哆哆嗦嗦,面色發紫,但好在那一劍只是釘住了他的衣服,略微割破一點皮肉,沒有大礙。易水涼把劍拔了出來,放下小二,嘆了口氣便也往門口走去。

他不太想惹麻煩,只是可惜了這溫酒暖閣。他撓了撓雜亂的頭髮,真的很想洗個澡。

「就這麼走了?」突然有一聲蚊子般細小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易水涼猛一回頭,發現櫃檯後被嚇得花容失色的老闆娘此刻看他的眼神里有一抹狡黠。

那一聲傳音非內力深厚者不能發出,倒是看走眼了。

「老闆娘所言何意?」

「兩日後將軍府的人會到九間客棧發放比武招親的邀請函,只有在九間客棧里住著的人才有資格參加比武招親。少俠確定此刻便要離去么?據我所知,其他幾間客棧,若非人滿為患,就是已經被比青冥宗還難纏的勢力佔據了。」

手不自覺的握了握,易水涼躊躇了。青冥宗這一行十多人想必並不是所有人馬,打跑了這些人,若是他們叫了人來找場子,頗不好辦。可若是讓他現在轉頭就走,那也是不可能的事。必須參加比武招親,這比搶婚的成功率高太多了。

終於做出了決定,易水涼突然發現那青冥宗的少宗主看自己的眼神像是毒蛇盯著敵人,而場間幾乎已經空了,只剩下青冥宗的十幾條大漢,個個面色極不友善。易水涼發現自己還拿著那少宗主的劍呢。

「解決他!」少宗主低喝一聲,易水涼明白今天的事就算他想縮頭也不能善了了。他把少宗主的精鋼劍往天上一拋,矮身拔刀,撩天一斬,眾目睽睽之下,劍斷作了兩截。動作沒有停下,他俯身前沖,只一息便到少宗主身前,刀鋒凌厲如塞北冬風。少宗主猛的一拍桌子,劍鞘彈起強行阻擋了刀行之勢,與此同時單腳蹬地一退三步之遙,躲開了這一刀。

轉瞬之間十幾條大漢已經近身,兩截精鐵短棒已臨背心。易水涼迅速向前倒去,避開致命打擊,一掌拍地,貼地平滑至櫃檯處起身。打手們還欲再上,突然最前方的兩人轟然倒地。原來易水涼脫身之時極為利落的揮刀挑斷了兩人的腳筋。

易水涼撿起刀鞘,收刀,到櫃檯邊上去取酒喝。

「在下只想要一間暖室,還請閣下成全。」

打手們忌憚不前,沒人敢小瞧眼前這個落拓的浪人,他的刀太快了——即便此刻還在鞘里,但卻因為如此,更加讓人捉摸不透。

青冥宗少宗主面色陰晴不定。若是劍還在手,一切不至於如此。只怪他託大,導致現在劍斷人傷,一時之間竟然拿易水涼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個梁子,結下了。」少宗主冷哼一聲,終究還是大手一揮旋身離去「走!」

總覺得惹得麻煩不小啊,易水涼深深嘆了口氣,可是別的不說,光光為那個比武招親的名額,他別無選擇。

轉身欲要回房,發現老闆娘在櫃檯後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其實剛才,」老闆娘展顏,眉眼間滿是狡黠,「我是騙你的。」

易水涼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個精緻的陷阱里。

三、苦澀的約定

「其實江雪顏江小姐並不想嫁人。」老闆娘款款的走出櫃檯,一點也沒有剛剛受過驚嚇的樣子。這樣的人,總是會很令人頭疼啊。

「你怎麼知道?」

「我們是朋友,這紅塵棧是她的產業。」老闆娘拎著上好的白瓷酒壺過來,緩緩的為易水涼倒了一杯陳釀,「先生幫她一個忙如何?」

「不幫呢?」

「青冥宗的人必然不會善罷甘休,在這酈城裡先生恐怕寸步難行,但是這個問題我可以為先生解決。」

「給我下了套卻還敢明目張胆的用來威脅,你不怕死嗎?」易水涼伸出修長的食指,輕輕的撫過那美人纖腰般的刀脊。

「那就看你自己願不願意入套了。」老闆娘攤了攤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不得不說,老闆娘的話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卻正中了易水涼的下懷。他是為了江雪顏才來酈城的,老闆娘讓他幫江雪顏,難道他能不答應么?

「唉。真是不講道理……」易水涼捏了捏眉心,長長的嘆了口氣,「怎麼幫?」

「比武招親,打敗所有的人,然後敗於雪顏手下。」老闆娘說道,「過程大概會有些艱難,我們會給予你豐厚的報酬。」

「憑什麼要輸?又為什麼是我?」易水涼不由得有些嘶聲。

「武功不低,膽子不小。」老闆娘頓了一頓,美眸幾番變幻,終究還是把下一句話說了出來,「她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胸口彷彿被千鈞之力錘了一下,氣血上涌,喉嚨腥甜。易水涼懵了很久,才漸漸搞明白目前的狀況。聽老闆娘的話,原來江雪顏知道他來了啊。她希望他能夠打敗所有人,最後卻又敗於她手,阻礙這場比武招親。

一刻鐘前易水涼還頗有些自戀的以為江雪顏不想嫁人是在等他。現在看來,是他想太多了啊。

「李將軍的兒子李原雖然年紀輕輕就是軍中大將,但生性暴戾,凶名在外。曾有傳言他一怒之下打死家中侍女,若是雪顏嫁過去,凶多吉少。」

老闆娘不是沒有眼力勁兒的人,雖然易水涼渾身氣息如常,但眉頭深皺彷彿可以滴出血來,她看得出他的失望,但是事情必須要解決,所以只能拋出點有說服力的話語。

「本是江李兩府聯姻,卻突然變卦成了比武招親,聽說李原並不甘心,這次比試會有很多他的朋友助拳,等到對上的時候再輸給他,以確保他的成功晉級。」老闆娘說,「雪顏很危險,你不願意幫幫她嗎?」

良久沉默,易水涼長長的嘆了口氣。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心軟了起來?最好的朋友么?那便是朋友吧。朋友有難,是一定要幫的。

打定主意,他點頭接過了老闆娘遞來的酒杯。

只是這酒,真的好澀啊。

四、風花雪月,玉笛蹁躚

江宅,將軍府邸。後院的客房裡,易水涼洗了一個長久的熱水澡,期間睡過去一次,醒過來的時候水都涼了。

刮掉鬍子,水墨般的長髮隨手束了個髻,比起落拓浪人的形象倒是英俊了不少。椅子上放著全新的衣服,天青色的長袍,酈城雲水閣最好的錦緞造的。他看上去有點像書生了,一日之間,恍若隔世——連心也不得不動搖。好在手裡的刀沒有絲毫的變化。

走出房門,凜冽的寒風卷落枝頭好不容易冒出點頭的桂花,撲面而來。今年的時令倒是奇怪,中秋節都還沒過,已經冷成了隆冬的模樣。枝頭紅梅競相開放,小院里落了一地雪白桂花,紅白交映而成趣。

小院里有人在賞花,卻正是那紅塵棧的老闆娘。紅衣,白氅,宛若與花兒爭艷。

「去見見她?」老闆娘感覺到易水涼的到來,轉身巧笑。

易水涼微微躊躇了一下,終究還是搖了搖頭:「會見面的,現在就算了吧。」

他轉身回房取出了兩壇竹葉青來,不算上好的酒,但是清甘凜冽,最適用來澆滅心中的燥火。方才特意囑咐丫鬟送來的,這樣的日子的確很愜意。只是微微還有點難受。

梅邊有一方石桌,三兩石凳,易水涼將酒放下,正欲拍開泥封,素白的手掌伸過來攔住了這個舉動。

老闆娘有些不好意思的撩了一下鬢角:「我過來還有一件事,就是把這些酒帶走。她說總是沉溺在酒里對身體不好。」

「嘁,我又憑什麼聽她的?」易水涼挑了一下眉毛,滿不在乎的說著。

「那我怎麼知道?我就負責收酒。」老闆娘很快的把兩壇酒抱在懷裡,出乎意料的,易水涼沒有阻攔。

良久之後他回過神來,真想給自己一巴掌。

那時候她說「餓了要吃飯,涼了要穿衣,冷了要蓋被子」,他也是同樣的反應,可是最後全都照做了。真是個壞習慣啊。

月光悠悠的灑進院子里,讓人懷念的溫軟的月色。易水涼抬頭看天,好圓的玉盤。轉眼中秋將至,而他已經流離了很多年。

如此,沒有什麼是不可以失去的了吧?

天色尚早,易水涼在院子里隨便逛了逛,說到底還是有點想見到江雪顏,偶遇一下似乎不錯的樣子。

一別多年了,記憶里那張素白的臉雖然一點都不模糊,但一定不夠寫實了。她變成了什麼樣子呢?很好奇。真的很好奇。

臆想里的邂逅並沒有發生,易水涼自嘲的笑了笑,就欲回房,這時候他隱隱聽到了隔壁竹苑傳來清幽的笛聲。

翻牆過去,繞過層層疊疊的紫竹,易水涼看到了吹笛子的人。

說他是少年的確不太合適,看身骨至少也是二十多歲的青年人了,可吹笛人偏偏生了一張白皙如玉的娃娃臉,看起來年輕不少。易水涼摸摸自己的下巴,越發自嘲了起來。兩人的年歲應該相差不大。但這幾年遊歷江湖,過得有幾分邋遢,下巴上的胡茬雖然刮掉了,還是留下了不少青色的痕迹,使他看上去要年長老成不少。

吹笛人的眼上蒙著厚重的黑色布條,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桌邊斜依著一根盲公竹。沒有想到老天爺和他開了這麼大的玩笑啊,易水涼搖頭嘆息著,準備再度翻牆離開。

「誰?」這時候笛子聲突然停了。吹笛人猛的轉過頭來,像是知道易水涼站在哪裡一樣,緊緊盯著他不放。雖然他只不過是個盲人。

「打擾了。」易水涼微微拱手,「在下易水涼,江小姐的朋友。」

吹笛人握著玉笛在手裡輕輕拍打著,隨即露出一個和善的笑來:「我叫修竹,也是江小姐的朋友,如此,我們也可以算作朋友。」

修竹放下玉笛,在石桌邊摸索了一下,提出一個小小的酒罈來:「喝酒么?」

易水涼酒蟲正犯著呢,猛點頭,可坐下之後他又猶豫了。

「大丈夫不能婆婆媽媽的。」修竹說。

「嗯。」易水涼接過酒杯,卻是很乾脆的放到了桌上。

「你怎麼這麼聽她的話?」風裡傳來老闆娘戲謔的笑聲。

「易先生,酒不合胃口么?」修竹問。

「肚子疼,先走一步。」易水涼拍了拍修竹的肩膀,旋身而起,越過院牆,回到自己的小院里,老闆娘卻是坐在房頂,笑吟吟的看著他。

「你屬狗皮膏藥的呀!這麼粘哪兒都有你!」

頭皮有股發麻的感覺,怎麼這女人陰魂不散的樣子。

「其實剛才那杯酒你應該喝的,比武招親,明天就開始了。權當壯行也好。」老闆娘搖了搖頭,旋身消失在夜色里。

五、遠隔千山與萬山

翌日清晨,老闆娘來拍易水涼房門,說是江雪顏差她來的,對戰之前為他提供一些情報,省點力氣。

走出小院,撲面清寒,昨晚竟然下雪了啊,勢頭不小,天地一白。

城郊校場,將軍府的比武招親倒是個大排場,空出一大塊策馬訓練的草地,搭起了八個擂台。前幾場比試想必只是篩選,當人數減少到一定範圍之後再開始打擂。

「看那個人。」老闆娘縴手前指,易水涼順著目光看去,只見一匹暴戾的黑馬疾馳衝進了校場,幾息之間便到了擂台邊上。此刻擂台周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而那黑馬的主人卻不管不顧的,只策馬向前,眼看就要和人群撞上。眾人「嘩」的一聲向兩邊撤去,卻還是慢了一步,前方的幾個人都被黑馬撞開了去。

「馬上便是李原。」老闆娘指著終於在擂台上停下的黑馬,「十六歲入行伍,不過幾年時間,已經統領一軍。就是為人品性太過暴戾跋扈了點。」

回應老闆娘的話似的,李原看著台下慌張的眾人,不屑的嗤笑了一聲。他的皮膚有些黑,想必是塞北烈日所灼,右臉上有一道一寸的傷疤,應該是拼殺所致。

「和我打的人,肯定會死。」李原虎目環顧四周,磅礴的殺氣瀰漫出來,膽小者兩股戰戰不能自持。

「好麻煩的對手,希望不要遇到他吧。」易水涼嘆了口氣。最近嘆的氣實在是太多了點。

「你一定會遇到他。」老闆娘輕巧一笑,「這些比武招親的人里,有很多是李原手底下的高手,想得倒是挺不錯的,決戰的人是自己人,讓他假裝不敵,可以保證勝利。從另外一個方面去想,你所對戰的所有厲害的人都有可能是李原的人。真是麻煩呢。」

「性子如此暴虐,做事倒是縝密。」

「不然又如何能夠統領一軍呢?」老闆娘拍拍易水涼的肩膀,「祝你好運,不用全力的話,可能真的會死哦。」

致遠將軍江戈到來之後,比試即刻開始,場間瞬間就火熱了起來。易水涼絲毫沒有料到的是李原第一場比試的對手直接選擇了認輸,顫抖著雙腿離開了校場。

易水涼的比試倒也輕鬆得很,一天下來遇到的最麻煩的人卻是那青冥宗的少宗主,仇人見面少宗主分外眼紅,上來便是下殺手,青冥七劍綿密如雨,招招直指要害。可惜的是後繼乏力,易水涼躲閃七次,反攻只用了一手拔刀便挑飛了他的劍。少宗主還欲肉搏,易水涼棄刀出掌,不知是為了隱藏實力還是什麼,足打了兩柱香的功夫,這才一掌震斷了少宗主一根肋骨,算是結束了這場比試。

這註定了他與青冥宗交惡。事實上,這次比試若能走到最後,他會與無數人交惡。對於一個浪人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勢單力薄,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招到大勢力的報復。

江雪顏會考慮到這些么?

易水涼望向校場中央的高座,江雪顏今天沒有來。她似乎並不關心過程,只關心結果。

第二天是三十六進四,前進的艱難度幾倍增加,反觀李原那邊,要麼贏得很輕鬆,要麼贏得很血腥——那個使月極劍的人被一刀破開了半身,當場暴斃。

拼的一拳的傷,易水涼安然的度過了上午,老闆娘說去幫他拿點葯,一去不回。

下午的比試轉瞬開始,好在調息之後並無大礙。

午後的會場突然間熾熱了起來,原因無它,這次招親的正主,江雪顏小姐來了。

她身著一身黑色勁裝,長發在背後束了條油亮的辮子,烏亮的大眼掃視場間,微有點鋒銳的意味。整個人看上去那樣英姿勃發,說是將門虎女倒是不為過。並沒有一點溫婉的模樣。

易水涼笑了。他認識的江雪顏的確應該是這個樣子的,鬼知道幾多年前那次別離的時候她為什麼那樣小姑娘般的紅了眼,哭出了聲,說著一些不著調的溫柔的話,害他擔心了這麼多年。江雪顏可勵志要成為比她爹還厲害的將軍,那麼小的時候還喝酒呢!

那張臉的確變了很多,和記憶里不大吻合。但問題是,實在是太不吻合了!以至於先前見面的時候他根本沒有認出她來。

那張臉分明就是老闆娘嘛!

六、陳年老酒

八月十五前的最後一天,月亮有點圓。易水涼就著月色坐在梅開漫天的小院里磨刀,「嘩嘩嘩」得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隔壁的笛聲都被嚇沒了。

老闆娘,或者說,江雪顏,這個時候來了。

「我沒有耍你玩,真的。」江雪顏很誠懇的說。

磨刀的聲音變得更響了。

「我一眼就認出了你,你沒認出我,怪我嗎?」江雪顏盛氣凌人的把手裡的酒罈往易水涼麵前一按。

「你小時候長那麼丑,怪我嗎?」易水涼反駁。

「去死!「江雪顏推了易水涼一把,」本姑娘除了十二歲那年不小心發了一次福一直都貌若天仙!」

江雪顏笑著,臉上漫上半抹紅暈,把酒往易水涼麵前推了推。

「不喝,傷身。」易水涼扁扁嘴,搞得很委屈的樣子。

「明天加油。」江雪顏只好把話頭挑開。

「不比了,打不過。」沒什麼徵兆的任性起來。

江雪顏不說話了,抬頭望月,眼裡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沉默良久,磨刀的聲音終於停下。江雪顏帶來了一壇花雕兩個酒杯,易水涼便把他們都裝滿了。

「我們第一次一起喝酒是什麼時候?」江雪顏突然問。

「九歲那年,你說想嘗嘗酒的滋味,我們沒錢買,就把你家後院榕樹下那壇挖出來了。」

「那壇酒叫什麼?」

「女兒紅。」

其實女兒紅就是花雕酒,換了個名頭罷了。中州的習俗,逢到人家有女孩出生,父母便釀上一壇酒,深埋於地下,直到出嫁那天方才取出,供賓客痛飲,新人交杯。因是女兒落紅之夜才會飲的酒,所以取名女兒紅。

九歲那年易水涼不知道這些,江雪顏說樹下藏著一壇陳年老酒,嘴饞便挖來喝了。後來長大些,知道那是什麼,兩人卻絕口不提此事,直到今天。

「明天加油。」

「嗯。」

隔壁的玉笛適時的響了起來,一人一杯酒,一夜很快就過去了。

比試的第三天是中秋節,但進程並沒有因此而受阻。一大清早校場上就圍了無數的圍觀者,前兩天的比試固然還算精彩,這最後一天的比賽才是真正的大戲。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僅僅在四進二的時候易水涼和李原就對上了,明眼人都知道這是要提前打決賽,紛紛擦亮了眼。

「小子,早退,保命。」李原舔了一下嘴唇,手在刀柄上,刀未出鞘,整個人卻都已經成了一把刀,那凌厲的殺氣令無數人為之側目。

易水涼搖了搖頭,簡單的表示了拒絕。刀在鞘里,身上沒有一絲的殺氣,刀意若不是瀰漫進天地,便是極度的內斂,鋒芒藏盡。

高位上的將軍難得的露出一絲笑來。似乎會是很精彩的對決。

金鐵相擊,一記強有力的對刀,力與力的比拼,微有些清瘦的易水涼在高大壯碩的李原和他的重刀之下一步未退,場間一片嘩然。

李原用的是戰場上的大刀,大刀重的是勢與力,易水涼用長刀,長刀捉的是巧與勁。兩人出手之時場間眾人完全想不通易水涼為什麼要與李原正面對上一刀。直到此刻他們才意識到這個在前面幾場比賽里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年輕人身體里蘊含著何等可怕的力量。其手中的長刀能夠架得住萬鈞之力,也必定不是凡品。

更讓人吃驚的事緊接著發生。武器交擊的碰撞聲突然響成一片,或重響或嘶鳴刺痛了所有人的耳朵。一記對刀未果,兩人迅速分開,再撲向前時,竟然是一套令人眼花繚亂的快刀對斬!李原手持重刃,居然在速度的比拼中絲毫不落下風。

兩次交鋒,場上的兩人眼中的漫上了凝重之意。李原的刀上出現了數不清的缺口,不同於場間觀眾,他不認為易水涼手中的長刀是什麼上品,但可以在幾次交鋒中絲毫不落下風,長刀不斷卻使大刀出現了傷痕,只能說明此人對力量和著力點的把握極為可怕。

而易水涼擔心的卻是,他的氣息有點調不過來了。李原畢竟是久經沙場之人,易水涼這些年卻喝多了酒,漂泊流離,日子不怎麼好過,身體上完全比不過對方。勢均力敵的戰鬥,體力跟不上的人最先落敗。

「哈哈哈,倒是不錯,老子看你能撐幾輪!」李原眼尖的發現了易水涼的狀況,喜上心頭,欺身而上,單臂舉刀過頭頂,身體放得極低,幾乎以地為原點,划出了一刀圓舞斬。凌銳的刀風席捲開來,幾丈外的觀眾都被颳得滿臉生疼,頗有幾分飛沙走石之意。

易水涼被鎖定,瞬息臨頭的大刀無法躲開,只能提刀硬擋,只是倉促之間氣息不勻,少了幾分力氣,竟然是被逼退了幾步。

「哈哈哈哈,再吃一記!」李原不愧是戰場上拼殺下來的凶人,幾乎不用換氣一般,旋身臨空重斬!這一刀有了旋身之勢,還要更重一倍!

易水涼提刀迎擊,卻是將刀背向上,刀身微微斜了幾分,重斬之力被橫向分流去了不少,易水涼借力側身划出,長刀的刀脊上生生被削去一層!

總算勉強躲開,趁著李原收勢,急環繞到李原身後,一刀劃向側腰。

李原借下落之勢將刀插進地里,腳下飛蹬一下,借著刀著力前撲,險險躲過這一擊。

易水涼一擊未果,出刀遠刺,刀尖重重的點在大刀的一處缺口上。而今所做,只能是儘快將李原的武器摧毀,方有一線勝機。

李原自然也明白這些,看著刀身上越來越多的缺口,心知此時若讓易水涼一擊中的,那便塵埃落定。

拼著被長刀劃傷的危險,他從大刀之後探出身來,猛然前沖,一記重踢直奔易水涼正心。

距離剛剛好,若是易水涼執意毀刀,必受重踢而傷,若是他收刀遠去,大刀不滅,李原還可再戰,勝負仍未可知,便是圍魏救趙。

那一個瞬間很多場景閃進易水涼的腦海里。

「餓了要吃飯,涼了要穿衣,冷了要蓋被子,你記住了么?」

「李將軍的兒子李原雖然年紀輕輕就是軍中大將,但生性暴戾,凶名在外。曾有傳言他一怒之下打死家中侍女,若是雪顏嫁過去,凶多吉少。」

「那壇酒叫什麼?」「女兒紅。」

易水涼眼中閃過一絲狠色,竟是對那一擊重踢不閃不避,長刀擊碎大刀的瞬間,他噴出一口血來,遠遠的飛了出去。

李原撿起一塊碎裂的刀片,一步步向易水涼走去。

「和我打的人,肯定會死。」

易水涼突然笑出了聲,長刀拄地,竟是緩緩的站了起來。

「小爺的刀很快,你拿個破刀片憑什麼擋?」易水涼抹掉了嘴角的血,「不想要命的話,來試試。」

李原舔了舔嘴唇,若論暴戾與拚命,在場眾人沒人能比得過他,怎麼可能被一個重傷的浪人嚇到?

他提著刀片,走得更快了。

易水涼雙手握刀跨立,欲做生死之搏。

「夠了。」高台上的將軍突然出了口,「這一場,易水涼勝。」

很多年以後仍有人對將軍那時候的裁定提出質疑,一個吐血三升、氣息不穩的易水涼,和一個尚且沒有受傷、武器雖折但拳腳功夫也極為不錯的李原,怎麼看都不應該前者勝啊。

江戈卻只是笑笑,說如果當時我沒有喝止,軍中只怕就要少了李原這個將軍了。

易水涼直到回到房裡才暈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已是月上中天,身上纏滿了繃帶,中秋佳節啊,依然只能在仰頭望天中獨自度過。

床邊放著一碗陳年老酒,底下壓著一張紙條:最好別喝。

七、水涼煙花燙

鞭炮聲響徹將軍府,巨大的震動後,天上出現了好幾簇絢麗的煙花。江雪顏這會正在跟府里的人過節呢吧?

易水涼起身走動了一下,胸口雖然還有些悶痛,但並無大礙。巨大的爆竹聲中,聽不清隔壁是否有笛聲,但想來修竹既然也只是暫住在府里的人,應該不會去參加夜宴。如此寂寞的夜晚,找個人喝酒也好。

他翻牆過去,幾個閃身就出了紫竹道,剛要喚一聲「修竹兄可否有美酒」,話便淹沒在了煙花里。

滿月天幕,璀璨煙花,院中二人對坐,修竹正輕輕撫摸著江雪顏的臉。而江雪顏,那個應該英姿勃發的江雪顏,應該很少有小女子姿態的江雪顏,穿著一身淡黃色的襦裙,臉頰微紅。

易水涼總覺得是自己翻牆的姿勢不對,於是又翻回梅園裡去了。雪只下了一場,化了的時候最冷。易水涼走出小院囑咐下人去打熱水,在床上躺了半天,還是不想相信那個現實。不經意間,桶里的水已經涼了。

晚些時候,江雪顏過來敲門。

「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么?」

「明天要輸給你?」

按照比武招親之前的規定,勝者還需挑戰江雪顏本人,取勝方可成婚。江雪顏之前找到易水涼的時候就跟他說,贏所有人,然後輸給她。

是為了隔壁院子里的修竹么?

「嗯。」

「為什麼?」

「我還不想這麼早嫁人。」

「知道了。」

易水涼把酒喝了,重重的咳了幾聲,裹緊被子睡了。窗外煙花一片滾燙。

隔天是真正的最後一場比試,易水涼對江雪顏。

重中之重的大戲,圍觀的人都知道,即便易水涼闖過層層阻礙走到了這一步,可想要就此娶下江小姐,無疑不那麼現實。

江雪顏的武功頗為不錯,像是從小受將門熏陶,短劍長槍騎射皆為精通。易水涼雖然打敗了李原,但畢竟受了傷,想要打敗江雪顏的確很難。

校場上,易水涼緩緩的抽出了長刀。雙手握刀跨立,這是前一天里他最後搏命時的姿勢,觀眾記憶猶深。

拼搏取勝,還是主動落敗?

若是勝了,有江戈將軍做主,江雪顏即便不想嫁他也不可能,之前的口頭約定亦可當作沒有存在。

落敗么,那他來這裡究竟為了什麼?

漂泊中州多年,此心長寄酈城,聽風吹草動的聲音,因為這裡有他掛心的人兒。

陰差陽錯的有了正當的理由娶走江雪顏了,不需要去搶親那樣拚命了,可最後為什麼是這樣的結局。

江雪顏上台,用的是劍。那把劍是她走的時候他送給她的,父親年輕時候闖蕩江湖的佩劍,不過後來他嫁禍給了弟弟,苦命的小弟被父親吊起來一頓毒打。

唉。易水涼在心裡嘆了口氣。

他雙手持刀,側身破風前攻,江雪顏出劍,用的卻是那年他教她的刀法。刀劍相格,易水涼感覺到了江雪顏的力量,不大,卻用盡了全力。

他突然有點意興闌珊,幾番招架,不留心,刀被挑飛了出去。

結束了。

即便他不想這麼快結束。

昨天夜裡江雪顏花前月下煙花滾燙,而他泡著的水,很涼。

八、別離

中秋節後的第一天夜裡,正是十五月亮十六圓之時,可易水涼總覺得此時的月亮是缺的,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他收拾了行囊,準備離開。

本來他是沒有行囊的,一個浪人,到哪裡都只有一個人一把刀而已。但現在多了一件衣服,老闆娘送來的,不是很想丟掉。

悄悄的摸到後院牆邊準備翻牆走,身後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這麼早走?」

好像絲毫不意外的樣子,是江雪顏的聲音。

「不然呢?」易水涼慢慢的回過頭去,發現修竹也在,心情越發沉重了起來。

「等等走,有事。」

「憑什麼聽你的?」

「算我求你,真的有事。」

易水涼的眼角不自覺的顫動了一下,江雪顏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讓他摸摸你的臉。」江雪顏指著修竹,很鄭重的說。

直到江雪顏說「走吧」為止易水涼都沒搞懂發生了什麼,整個頭被修竹莫名其妙的摸了一遍,本來手指還要向下點,被易水涼捂胸強力喝止。

「畫個畫而已,先生緊張什麼?」

瞎子畫什麼畫,易水涼想說點什麼,但看到江雪顏就在邊上,忍住沒說。

最後他終於可以走了,江雪顏說:「城門已經關了,到紅塵棧暫住一夜吧。」

在紅塵棧里睡了一個不太安穩的覺,易水涼很早就醒了。江府的下人來得更早,送來一個包裹,裡面有不少衣服,銀票。值得注意的東西是一個很寬大的信封,裡面有一幅折起來的畫,赫然是中秋夜月下的江雪顏。

附信一封。

「可能誤解了修竹什麼,他雖然目盲卻是個很厲害的畫師,摸過你的臉就可以畫出你的樣子,下次見面應該是很多年以後了,我準備從軍,帝國現在什麼都不缺,就缺個女將軍。一人留張畫吧,省的下次見面的時候你又記不住我長什麼樣。

別再靠一把刀過活了。記得餓了要吃飯,涼了要穿衣,冷了要蓋被子。

記得我們喝過什麼酒。」

如此,算是自己會錯了意么?

易水涼拎著包扛著刀,大搖大擺的走出紅塵棧,向著酈城北門走去,一去不回頭。

北門外卻是多了個募兵處,與蠻人的戰爭又要打響了,四處都在招兵。

易水涼想了想,上去記了名字。

幾多年前因為江戈的升遷,江雪顏一家離開,而他也踏上江湖,兩人經久不見,那時候年少的孩子無可奈何。幾多年後,大家都長大了,終於可以從心做出選擇。

那便不要再等那麼多年,不然到時候我們都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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