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兒和姑娘

戲仿《當伯睿遇見梅珍》一文。

七十三年前那個夏天，洋人們正在法國小海灘上和俄國破泥漿子地里扭作一團的時候，小伙兒出生在一個小村子裡。他有個未曾謀面的哥哥，但哥哥剛離開襁褓就離開了人間，所以他成了長子。小伙兒的父母世代務農，累，累得腸胃不好。

六年後還是個夏天，姑娘呱呱落地。她爸爸在北京工作，自己就和媽媽住在一條小馬路上，這兒從前似乎歸一個姓趙的洋主教，後來被東洋人砸了招牌改了名兒，到今天都還沒改回去。

又過了七年，小伙兒拿了通知從家裡搬了鐵鍋去村裡，學校的鐵門都被拆了，地上有好多小土堆，據說能煉出上好的鋼來，人人有飯敞開吃。

姑娘的爸爸跟著藝術團去南美洲演出，她不知道爸爸會演什麼節目，回來的時候經過一個很冷的國家，那裡有很大的一間銀行，飛機上了凍，掉在了地上。

爸爸沒回來，回來的是一台蔡司相機和一塊歐米茄手錶。

一年後，小伙兒村裡的食堂破產了，沒糧，學校里條件好些，有豆渣吃，家裡人餓得頭臉浮腫站不起來。

姑娘和姐姐常去頤和園划船，管理處的人不讓遊客划進內園，倆人居然扛著船從旱地上溜進去，瘋劃。

小伙兒考大學了，作文寫的是「說不怕鬼」。

小伙兒考上大學了，親娘塞了母雞和蛋，小伙兒抱著去換了錢，坐車去了大上海。

姑娘中考考砸了，氣得滿地打滾。

小伙兒的口音成了班級上城裡人的笑柄，當時大家都學俄語，他說的俄語很奇怪。

小伙兒當上了俄文課代表，和幾個哥們到校門口的河浜里划船，也有人落水。

突然亂了，學校不上課，姑娘和同學扒火車去了廣州。在街上要買涼茶，好心的攤主勸她們不要貿然嘗試吃不慣的東西，不聽，非喝，險些把苦膽都給倒出來了。

小伙兒也扒火車，不過沒走遠，到了南京就餵了蚊子，於是回去。

他快畢業了，分配到西安的大學去教書。但是現在沒人管事了，他只好回村裡的高中去，也是教書。

過了兩年，也都不上課了。

姑娘去了東北，住在像掩體一樣的窩棚里，白天在機床上忙活，鑄造像章、加工磨邊。

老毛子在邊境亂打槍，還往水裡扔坦克。

募兵了，小伙兒去了山西，穿上了軍裝。

又過了兩年，姑娘也去了部隊，飯量和酒量見長。

在蒙古摔了飛機，層層轉達好一陣子消息才下到基層。

小伙兒的父親病了，緊趕慢趕回村裡見了最後一面。

然後他被調到了大軍區，姑娘也到了這兒，可以離家近一些。

小伙兒當時瘦骨嶙峋架著大眼鏡，人稱漏網右派，不過手榴彈扔得出神入化，籃球打得也好。

但不會游泳，屬於祖國江南水鄉哺育的一代旱鴨子。

姑娘游得快，軍區里比賽得過第六名，獲鋁牌一面，詐稱銀牌。

下午他們會去林邊的靶場打槍，槍法不準，流彈橫飛，後面坑裡報靶的人頭頂鐵鍋，恨透了這幫機關兵。

也不知道是啥時候，姑娘遇見了小伙兒。

龍年開春，小伙兒娶了姑娘。

寫給我的父親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