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菜也

01-31

陽光照耀下層次分明的大地上有一排蕥菜，這是以前的事了。

上大學的時候暑假回家，車程太長，上午在卧鋪上醒來的時候我就看見車窗外頭有蕥菜。到此為止有兩件事情比較奇怪，一個是我上午醒來，這事對我來說夠奇怪了，因為我幾乎都是早上就能起床，腦袋中好像還沒有關於睡到上午了才起床的記憶；除此之外，另一個奇怪的事情是窗外的蕥菜。

「蕥，雅菜也。狀茂，冠盛。」

身邊的熱浪重重地壓在身上，我這會兒醒過神兒來——7月14日，這個日子和我在筆記里創建出上文時的5月18日已經隔了將近兩個月，同時也距離我在上文中提到的和「蕥菜」有關的事過去了恰好兩個365天和一個366天。顯然我現在已經接不上兩個月前想要講的那段故事了，唯一可以想起來的是那個故事編得還挺長的、並且我當時還在自鳴得意。

所以陽光照耀下層次分明的大地上有一排蕥菜，這是整整三年以前的事了。

人閑下來會覺得無聊，殊不知這是最好的時候。在三年以前的以前，我靠在車窗上就只有干著急的份兒，那會兒就覺得車上真是無聊、回個家也太費事了；但後來我發現那會兒就是最好的時候，發現這一點時我也正靠在車窗上，上午九點半的太陽亮出了最值錢的那種顏色，窗帘剛拉開一條縫的情景像極了一爐子燒化了的鋼水澆下來的場面——而且我要強調的是鋼水澆下來會有火花四濺，這才是當時的景象。

那個時候火車快得很，大早上起來正是趕時間的時候，這讓我感覺自己像是在火海里游泳一樣，有個詞叫「赴湯蹈火」，我想這個詞可以用來描述當時的場景。但其實我當時的心情並不是赴湯蹈火的，事實上我正沉浸在飽睡之後欣賞涼爽清晨景象的怡然自得里，赴湯蹈火當然與我無關，但眼前的一切確實是赴湯蹈火般的。鐵道枕木下是淺色的石頭，旁邊就是金色的泥土和砂礫，再往外看去就是像野菜一樣的一片綠——此即我之前想說的「蕥菜」。

淺色的石頭流動起來是亮白色的沙灘，陽光照耀的泥土流動起來成為金色的火河，而蕥菜流動起來就形成了諾大的一個翡翠渚。「翡翠渚」其實是我的一個猜想，因為翡翠的熔點大概是一千六百多度，勉強超過鋼鐵的一千五百度，因此我並不能保證它能一直存在於火河裡。總而言之眼前的一切在今天看來都相當美好，長河旭日下有「玉樹」臨江渚，再平常不過的景象都隨著我的運動而變得壯觀起來。

我總覺得昨天美好，卻總會忘記此刻會成為明天的以往。

後來我就沒怎麼見過蕥菜，而且緊接著我就度過了人生中最短的一個暑假，三年也就這樣過來，我再乘車看到路旁的蕥菜，心中就會感到唏噓不已。雖說後來每次看到這種植物的時候它不一定都是乾枯的或者一團蔫樣，但我卻再也沒有碰上過像當年早上一樣的陽光，也再不能體會到那種洪流鐵水一般激蕩的歡欣，而且如你們所見，我現在還能做的也就僅僅是去網上搜索一下諸如鋼鐵的熔點是多少、翡翠的熔點是多少這樣的無聊問題，並且還要以此來佐證我關於「玉樹臨江渚」的猜想。

曾經有一位偉大的作家在自己的一部重要作品裡面說過一句我認為很有道理的話，以至於我現在根本就他媽記不清丫說了些什麼，但是我現在有挺多話想說的。稀里糊塗地活到現在，生活總讓我感到很操蛋，而且它操蛋就操蛋在它操蛋卻不提前告訴我一聲，我也因此從未考慮過以後可能再不會有當年輕鬆的心境，同理我更錯過了一年又一年、一個又一個機會，但是生活從沒告訴我這些可能的結果。

有時候我寫著寫著就會沒詞了，比如現在我就嘆了口氣看了看窗外，我發現今天的晚霞還是很棒的，雖然預報傍晚到夜間有雷陣雨，但是所幸我已經躲在屋裡了。心裡煩得慌，我爬到陽台上看了看夕陽，發現街邊的樹有點像當年的蕥菜，這讓我很是感動。我變得開心起來了——我確實找不回當初的那股歡欣了，但是情況卻並不怎麼糟糕。現在腦袋上是烏雲密布，我知道一場雨就要落下來了，這會兒沒有陽光、沒有欣喜，我覺得挺好，誰都已經不是當初的模樣了，沒人能保證誰在誰的眼裡都還是以前的樣子，所以昨天的東西再好也沒什麼，畢竟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相比之下明天的事都更重要，同時生活的希望早就慢慢變成了下一頓吃什麼這一類事情，這樣也能解釋清楚為什麼我寫東西總喜歡跳著往後寫。昨天是憂傷的，但並不意味著今天也會如此，我永遠不清楚下一步會走成什麼鳥樣，我只知道無論什麼事都不可以再回頭。剛才我還在想當初在這篇文章的開頭到底要寫一個什麼樣的故事，但我想不出來，就讓它過去了，因為其實它早就過去了，還能做的就是再寫一個新的故事，這故事有點像腳下的路，只要方向差不多對，都可以走到同一個終點，而這一點就是操蛋的生活從未告訴過我的。

夜幕降臨，我發現眼前的窗帘髒了吧唧的，這讓我很想上去塗塗畫畫，但是現實中我也只能對著窗帘「指手畫腳」一番——有些東西勢必充當寂靜的宣言，有些東西則被迫成為正式的野心。不管則么說，其實在我看不到的時候，只要有金色的陽光照著，路途經過的地方就一定還會有白色的沙灘、金色的火河以及翡翠築的島，但這都和我沒關係了，我現在要做的是把野心扯下來當被子蓋，鬼知道在夢裡的677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再過一會兒，蕥菜們會靜靜地坐在地上，吹著夏夜熱哄哄的風聊著寂靜的天，而我要吹著冷風去睡覺，在夢裡施展正式的野心。想法容易被笑話，所以它最好靜靜地待著，就待在自己的正前方就好，那樣別人就不會知道，陽光照耀下層次分明的大地上曾有過一排蕥菜在默默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