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禪定沒有什麼神秘

昨天，在朋友圈看到這張圖。

盯著鼻頭的小白點，凝視二十秒，再看牆壁，牆壁上會出現佛像。

這並不奇怪，很多人都能解釋它。

我舉這個例子，是想借它聊聊禪定。

這個世界上，很少有人真正得到禪定。於是，就有了兩種傾向，一種否認禪定存在，或者把禪定看作是平常的內心寧靜；另一種則認為禪定很神秘。

禪定並不是世間的內心寧靜，而是超出欲界粗動的一種凈妙狀態。不過，禪定並沒有什麼神秘，雖然我們沒有得到禪定，也不妨礙去理解它。就像雖然我們不會蓋高樓大廈，也不妨礙去理解高樓大廈並不神秘。

我們就從圖片聊起。

通常，需要盯著圖片看20秒、10秒，至少也要三五秒，再看牆壁，才會出現佛像。

牆壁出現的佛像，並不是受你控制的——佛像的頭髮、五官、眉毛，一定是黑的，其他地方是白的，而不是反過來。

因為圖片上，佛像的頭髮、五官是白的。

可見，牆壁上的佛像，並不是憑空想出來的。它是你先前所作的事情，對後來的一種影響。

這就是業。

我們說業，指的就是，以前所做的事情，對以後有影響。而且這種影響是有規律的。

如果你想在牆上看到佛像，只需要一堵白色的牆壁，和一張這樣的圖片，盯著圖片看20秒，再看牆，就可以了。這就叫眾緣和合。

牆上的佛像不會持續太久，兩三秒就消散了。你想讓它停留在那裡，也做不到。它要麼像水中的波紋，很快消散，要麼隨著你的目光移動而消散。這就是無常。

如果你在戶外，盯著天空，可能發現不僅出現了佛像，還出現了手機框——那表示你的手機是白色的。

也有人無論盯圖片多久，再盯牆，佛像也不會出現。這可能表示，他的心比較散亂。

如果一個人可以用很短的時間看這張圖，並讓牆上的佛像持續相當長的時間，那麼，這個人就有很好的定力，甚至，有禪定功夫。

禪定，也叫「止觀」。止，是心停留在一個所緣境上，不亂跑。

我們的心到處亂跑，並不是因為盯這張圖片才亂跑，而是因為心習慣了到處亂跑，以至於想讓它停在一個對象上維持一段時間很難。這就是欲界的特點。

我們只能做到眼睛盯著圖片不動，心是不行的。定力相對好的人，會很快察覺心跑一邊去了，並迅速把它揪回來。如果揪得比較密集，就會發現心的散動非常迅速，剎那間跑走並回來很多次。如果心比較粗，可能一兩秒才回過神來。這樣，雖然盯了20秒，心真正停留在圖片上的時間可能不足3秒。而且，時間也不是能累積的，就像拿蠟燭燒水，燒掉一千根，雖然耗費了很多熱量，水也不會開。

修「止」，就是讓心集中在一個對象上。所謂集中，也不是完完全全停留在對象上不動——那是做不到的。就像我們說，海面是平的，實際上也不會絕對的平，還是有微細波動的。只要心大體在對象上，有微細的波動，也可以說心集中在對象上了。波動越細微，就是程度越高的定。只有涅槃，才可以完全不動。

有了定，心才真正有力量。有了「止」，就可以修「觀」。如果一個人觀佛像成就，那麼他不需要再看圖片，只需要「作意」，牆上、天空上、街上，他想讓哪裡出現佛像，哪裡就可以出現佛像。當然，別人一般是看不到的。有天眼通的人可以看到，中陰身的有情可以看到，別的眾生在因緣和合的情況下，也可以看到。

「觀」也不難理解，就好比，如果我們想父母的樣子，是不需要拿出父母的照片看兩眼再去想，而是當即就可以想像出。因為父母的相貌我們見過很多次，印在我們心裡，我們可以隨時取出來。取出來的過程，就叫「念」。「念」是「定」的基礎。「失念」是沒有辦法得到「定」的。

牆上的佛像，通常在兩三秒鐘後消散。但並不意味著我們先前盯著圖片20秒的作用完全消失，它會潛藏在我們的識海中。遇不到合適的機緣，它就不會顯現。乃至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顯現，但並不代表消失了。

為了證明這一點，你可以試試，重新盯著圖片20秒，然後，並不看牆壁，而是閉上眼睛。看看會出現什麼？

我的經驗是：剛閉上眼睛，什麼也沒有出現，停了一兩秒，作意，佛像出現。而且，不止是佛的頭像，而是一尊坐著的佛全身像。

為什麼圖片里只有佛的頭像，我閉上眼睛作意，出現的卻是坐著的佛全身像呢？因為我在其他時候、其他地方看過佛全身像，它的作用在遇到這樣機緣的時候，呈現出來了。

相，是眼睛可以看到的，容易見的。但真正對我們身心有著深遠影響的，並不是這些。

如果一個人心中總是思惟善法，起善念，在以後碰到各種因緣的時候，善法會自然而然地生起。反之，如果一個人內心總是被煩惱、染污的念頭佔據，碰到各種因緣，煩惱更容易生起。

因緣本身，不能說是好的或者壞的。如理作意，生起的就是善法，造下的就是善業；不如理作意，生起的就是煩惱法，造下的就是不善業。

從這個意義上講，沒有什麼頓悟，只有漸修。一切都是長久的熏習、修持而成。

散心下的修行，不如定心有力量。散心好比下雨天在泥濘的鄉間小路徒步，定心好比開車上了高速。因此，得定之後，修行就會有力量了。不過，要止觀均等，才算走上一條樂通行的道路。

我們的心變化非常快。晚上躺在床上，想到某些事情，十分興奮，第二天醒來，又覺得荒謬滑稽。我們經常被外界氛圍影響，到了燈紅酒綠的場合，就難免意亂情迷。有人喜歡說，在塵世中修行。這對於沒有得到定的人來說，就是個笑話。因為你的理智是拗不過情緒的衝動的。

得了定，就不用怕了。只需要作意，理智可以隨時回到現場。就像背出自己的電話號碼一樣簡單。佛經上講過很多這樣的故事：美女想引誘修行者，修行者是成就了白骨觀的，只需作意，眼前的美女立刻成了骷髏。這並不是說美女感到自己變成了骷髏，而是修行者看到了骷髏。他如果作意回來，還可以繼續看到美女。這就好比隨身攜帶一個隱形VR，而且VR的開關永遠是受理智控制的。

這就是不斷練習的結果。練習的次數多了，心會慢慢調伏，就像訓練一隻狗、一匹馬。你讓它朝哪裡，它就朝哪裡。你讓它想什麼，它就想什麼。你隨時讓它停下來，它就停下來。乃至身體的痛苦，都可以暫時不受，哪怕是刀割、火燒，只要作意，疼痛就會像微風停息後的湖面一樣，很快不再現起。自己似乎跳出了軀殼，站在旁觀的角度上靜靜看待另一個有情眾生在世間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