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多年的木活字,還在浙江溫州小鎮流傳

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數百位演員組成方陣,用漢字「和」的演變過程,向世界展現,我國古老的四大發明之一,活字印刷術。在浙江省瑞安市飛雲江畔的東源村,木活字印刷技藝,在那裡被完整地保存著。<

家譜,是一個距離現代生活越來越遠的詞,但是仍然有人在堅守著修譜師的職業。

揀字塊、排版、 修家譜,這就是王超輝大半輩子的生活狀態,在鉛字印刷和電子排版的時代,他親手在書頁里留下墨香。

王超輝1955年出生在浙江溫州的東源村,是平陽坑鎮東源村王氏家族第23代木活字印刷傳人,19歲入行,如今已堅持了43年。攝製組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東源村的木活字文化展覽館。

修譜師,是這個7000多人的小村莊里獨有的職業。

浙江人對於血脈淵源尤為重視,即使是在今天,每個氏族也都還保有祠堂和家譜。家譜每過30年需要重新翻印,添補信息。專為宗族修家譜的職業——修譜師也應運而生。

1厘米見方的小木塊

折射出家族的百態

浙江溫州市郊的東源村,活字印刷術是這個小村落千百年來的謀生手藝,即使是在工業文明相當發達的今天,木活字依舊能在這裡存活。

家譜是記錄家族歷史的載體。這種特殊的記錄形式,完整地封存了家族的起源、形成、遷徙、分布、發展與興衰。

木活字就是做家譜用的。

木活字家譜在用紙、開本和裝訂上有別於現代印刷品。全冊家譜採用棉線裝訂,牢固不脫頁。印刷時用的紙是檀木宣紙,印墨則是含膠量較高的墨汁,木活字印刷出來的家譜就如同古代的字畫一般,可保存上千年。

由於近幾年東源村的木活字手藝被頻繁報道,中央電視台也一度造訪,為王超輝拍攝電視專題片。木活字技術已經被瑞安市旅遊局開發為觀光產業。

每月的前10天,王超輝需要在展廳中為遊客展示木活字的印刷工藝和講解木活字淵源。我們到訪時,正值他當班。展廳是兩層樓木質結構的四合院,平時沒有太多遊客。王超輝都是一邊干自己手上的活兒,一邊做接待。

王超輝說他19歲開始學習做譜。初學入門時,家譜中使用的繁體字就讓只有初中文化水平的王超輝犯難。靠著父親給他的《華山字典》,一邊背一邊和師父學揀字,字典翻爛了好幾本。

接受採訪時,說到父親,王建新滿臉驕傲。接觸修譜師這一行之後,王建新才真正對父親有了崇拜之情。最讓他感到佩服的就是父親寫字和刻字的功力。木活字字塊上的字體是宋體,對書法行家來說,書寫一個宋體漢字輕而易舉,但難就難在字塊上的字是反的。

起初王建新在學習寫字、刻字時認為,反字不過是把正著的字反過來寫,只要稍加練習便能駕馭。今年已經是王建新學習寫反字的第 10 個年頭,但他寫出來的字還是不能使用。

採訪時他無奈地感嘆: 「刻字,寫字容易點兒。」

雖然已有 10 年的「譜齡」,但王建新目前的工作還是以揀字排版和印刷為主,做字塊的功夫還在練習。長年累月地揀字對視力是一種極大的傷害。採訪結束時是下午四點半, 天色尚早,但王建新表示無法再繼續工作了。只要光線稍暗,他便看不清字盤裡的字,這是修譜師的職業病。

一個字10分鐘

凝練了40多年的功底

第二天,我們真正見識到了王超輝寫反字的功夫。和揀字一樣, 寫字、刻字也需要充足的光線。一大早,攝製組就幫忙把桌椅和工具抬到了室外的空地上。等到太陽出來、陽光溫和不刺眼,王超輝便拿出刻字用的刻刀、木塊和固定用的木框,為我們一展身手。

做活字用的木塊是質地較軟的棠梨木,刻起來不費勁,印出來不傷紙,而且字體邊緣的質感好。王超輝說上乘的木料不好找,一般都要提前一個月和木匠師傅預訂。

王超輝用的墨就是最常見的一得閣墨汁,毛筆也不講究。取七八個木塊,碼在一個木框里,再用 木條做簡單的固定,就可以蘸墨寫字了。第一個字,王超輝寫是「尚」,在現在普遍使用的黑體里,這個字正著反著的區別不大,但在宋體里卻截然不同。

王超輝表示,書法里的筆鋒都是為正著的字設計的。古人在寫字時,毛筆順著個人手腕上下來回的力度,勾畫出了好看的筆鋒,便有了成派系的字體。順著習慣來,很容易效仿。當字反過來寫的時候,筆鋒便成了書寫的阻礙。

反著的毛筆字不可能像書法一樣一氣呵成,必須要反覆琢磨筆畫的順序,長年累月地練習。即使是練了30多年的王超輝,寫反字也達不到常人正著寫的速度。因為這種練習投入時間太多,練習成果的含義也不大,大多數修譜師已經不用毛筆寫反字了。

借用鋼筆或者圓珠筆,「畫」一個空心

的反字,簡單省事得多。展示完6個毛筆反字,王超輝接著給我們演示雕刻。刻字只需要沿著寫好的字,一點兒一點兒鑿除多餘部分即可,技術不難,講究的是速度。王超輝刻一個字需要花費10分鐘,一上午最多也就能做

20 來個字塊,但這在同行中也是相當快的速度。 剛開始學刻字時,王超輝雙手滿布傷口,他說:「沒有當初的吃苦耐勞,就沒有今天的手藝。」

王超輝對自己修譜的經歷很自豪:「我從小就很喜歡刻字,沒錢買材料,就從小溪里摸點兒石頭,在上面刻自己的名字。」入行後師父誇他聰明,說他學一年可以抵別人三年,一年後他就真的出師了。修新譜時,客人提供舊譜做對照。

王超輝要迅速刻完新寫的 15 個字,每個字花費 10 分鐘時間,這是經過了40多年的練習才達到的速度。

說到修譜趣事,王超輝回憶起 2008 年時,為當時一個跨國家族修譜的往事。當時他受溫州臨江驛頭村程氏宗族的邀請,為當時非盟主席讓·平的家族修譜。讓·平的父親程志平年輕時遠渡重洋, 到非洲的加彭謀生,就在那時認識了一個非洲女孩兒,後來成了他的妻子。

在家譜里編入外籍人員這事,王超輝之前沒有遇到過,為了完成這次特殊的修譜,他和搭檔傾注大量心血,使用最好的裁量和裝幀,耗時半年,為程氏宗族獻上了完美的家譜。圓譜之日,王超輝被奉為上賓,受到族人的尊敬。

近年來,漸漸上了年紀的王超輝開始把重心放在培養兒子王建新上。王建新高中時學習成績不算突出,文言文卻學得出奇地好,任何古文的課文他都能理解和熟背,這對他干修譜師這一行有很大的幫助。任何家譜,王建新一拿到手上就能讀通,近期他也開始學著使用文言文為家譜作序。

(兒子王建新)

工作之餘,王超輝喜歡聽戲、看電視,平日也會自己種點兒蔬菜,做做飯。有了名氣之後,還會有不同年齡層的學生,趁暑假來找他學習做木活字。王超輝義務教學,為他們提供練習的材料和場所。

拍攝期間,有一位初中生在王超輝的辦公室里學寫反字,剛起步時,王超輝給她黃草紙練習,慢慢熟練後再接觸木塊。

學生學得很有興趣,反字也慢慢寫得有模有樣。這樣的情形是王超輝最樂於看到的。 在這個世代做譜的村子裡,僅有幾位還在使用木活字,對於這手藝,王超輝頗感自豪。

木活字的活路

在王超輝居住的平陽坑鎮上,有一所鎮中心小學。木活字課是這個小學特有的課程,而王超輝師傅正是這個課程的負責人。學校的每個學生都有自己的毛筆和刻刀。每周,王超輝都會帶著木塊來給孩子們上課,不收學費,材料費用由校方補貼。

每到學期末,學校都會將學生的木活字作品當作一項期末成績來展出,作品大部分

刻的都是古代詩歌和經文。雖然精緻程度王超輝的還差得遠,但也很難想像出自小學生之手。但可惜的是,隨著學生業離校,這項技能也就慢慢地喪失,並不會成為他們將來的謀生手段,他們還是會和其他孩子一樣選擇文化類的學科作為自己的專業。小時候的

學習,也就是學了個新鮮。

儘管村裡為了保護遺產,把舊屋改成了展覽室;儘管王超輝在技藝傳承上,絕不墨守「傳子不傳女,傳內不傳外」的保守規矩。可即便如此,隨著人們對家譜的淡忘和激光照排印刷術的發展,「木活字印刷」就像個垂垂老者,在戀戀風塵中邊走邊回望,彷彿希望找到自己留下來的意義,卻又要面對被遺棄的現實。

一些年輕人在文創類產品中找到了木活字的商機。近幾年,淘 寶上不斷湧現出售賣「單個木活字」的店鋪,顧客可以在店鋪中定 制自己想要的字,單個售價在十幾到幾十元不等。一些有興趣的人會買來收藏或送人,但這樣零零散散的售賣並沒有讓手藝人看到樂觀的前景。

「非遺」的消失

近年來,非物質文化遺產受到越來越大的衝擊。一些靠口授和練習傳承的手藝在不斷消亡。同時「非遺」這個頭銜也常常遭到投機者的濫用。正如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主席馮驥才所說:「民間文化的傳承人每分鐘都在逝去,民間文化每一分鐘都面臨消亡。」

這種消亡對人們的日常生活和勞作似乎沒有殺傷力,但對一個民族的生存精神和實踐智慧來說都是巨大的傷害。

在木活字印刷申報「非遺」成功之後,政府所採取的其中一項重要措施,就是鼓勵現有的50歲以上的手藝傳承人在今後20年內主動帶徒弟,培養出新的傳承人。

在瑞安,更多人把東源村叫作「印刷村」,木活字印刷術已經 成為獨特而純樸的文化,但真正讓傳統與時代結合,才能解決傳統 技藝所面臨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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