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躍亭和關於他的那些信仰
原創 2017-11-12 李驥 狐狸獵手
賈躍亭現象
用嘴造車賈布斯衝破了人生最大的難關---中國海關,之後下周會不會回國?樂視 IPO有沒有造假?錢都去哪了?這些事坊間議論已經很多,這裡不再啰嗦。我只是好奇:這位好勇鬥狠的「夢想者」,一路以來為何能喚起這麼多人的狂熱,激起那麼多投資者的非理性,以至卷進去的錢動輒都以百億為單位?
現在這些錢成為「涉案」資金,夢想者賈躍亭儘管還在接受媒體採訪,給自已加戲,但再沒有人認真地把他稱為「賈布斯」,我們只是想到了那個源自香港電影的古老的詞 --- 「跑路」。他令人窒息的「夢想」會不會被揭穿成為一場龐氏騙局?甚至他本人會不會成為「紅通」人物?很快從監管者那裡就會有定論。一切皆有可能,一切都那麼令人窒息。
無論如何賈躍亭是個人物,但並不是每一個「是個人物」的人物,你都去崇拜和迷信,都要把大筆的錢交給他的。實際上賈在江湖上的這些年,其實早就能看出風險和忽悠的端倪。
想當年他從網路視頻成功進軍電視,的確是顛覆了一個格局森嚴的巨大的傳統產業;賈躍亭藉此為自已製造的光環,讓他能大舉「生態化反」大旗,進軍競爭更激烈的手機行業,讓全世界與他一同為夢想窒息。
當時我也出於好奇買過兩部樂視手機,送給老年人和孩子用。儘管樂視手機在營銷上可以說做到了極致,但兩部手機除了他們不需要的亂七八糟的樂視視頻資源,以及極易碎屏之外,其實沒啥特別。當下心裡有些失望,但也就是覺得這是成功企業家典型的跨業盲動而已,類似案例比比皆是。
但到了樂視造車的鬧劇登場開始,明眼人都會開始警惕 --- 賈布斯已經不是盲目樂觀盲目自信而已,他似乎陷入了一種顛狂的狀態,似乎用「夢想」就能戰勝這個世界所有的商業定律。他的那種自我迷醉也迷醉著他的粉絲們,在新能源汽車興起,汽車業瀕臨歷史性轉型的狂熱呼聲中,賈布斯完全背離常識的顛狂,被他自已和狂熱的受眾貼止「夢想」的標籤,之後一切都變得那麼激動人心,那麼人生勵志。
但其實也可能賈躍亭一直以來心裡明鏡一般,所有「生態」都是說辭,所有「夢想」都是訴求,所有激越的吶喊和卡拉OK其實都是作戲。那麼只能說賈躍亭老師是中國最好「方法派」演員,說服的藝術勝過國外那些馬不停蹄跑選戰的競選政客。
賈躍亭一路以來是真心還是作戲?他現在內心裡又上演什麼樣的戲嗎?這一點我們不得而知,其實問題也不在此。問題在於:為什麼那麼多人願意相信他並為他感染?賈躍亭何以成為一個現象?只是因為他是一個戲精嗎?
文明為什麼會崩潰?
近來讀書讀到這樣一句,似乎提供了一個解釋的角度。
「 縱觀整個人類歷史,當我們無法獲取知識時,我們也會用信仰代替事實。」
這本書叫做《守夜人的鐘聲: 我們時代的危機和出路》。作者麗貝卡·科斯塔背景有點特別。她本是學文科出身,畢業後卻在正在興起的矽谷就職於初創的科技公司,負責「把難懂的技術數據翻譯成普通人能看懂的語言」;之後她就職於GE,又創辦自已的公司。她的經歷和知識體系立足於科學和技術,又與社會緊密相聯,成為「科學與社會之間的橋樑」,這是《守夜人》這本書值得一讀的重要原因。
按科斯塔的觀點,人類文明的本質性問題,在於人腦的進化速度,遠遠趕不上它所創造的科技和外部環境的發展速度。生物和基因的進化,以百萬年為單位,而如今人類身外的世界的發展速度和複雜程度,已遠遠超出了人腦的生理功能。關於這個悖論,她引述了E·O·威爾遜的名言:
「 人類的真正問題是: 我們有著舊石器時代的情感、中世紀的組織機構和上帝般的先進技術。 」
為什麼人類緩慢的生物進化與飛速發展的複雜性的矛盾,會導致社會和文明的崩潰呢?作者認為:
「 一個社會再也「想」不出辦法來解決其面臨的問題,這一現象叫作認知門檻。一旦社會遭遇了這個認知 門檻,人們就開始將尚未解決的問題留給下一代,直到一個或幾個這樣的問題最終將文明推到盡頭。 這就是文明崩潰的真正原因。」
信仰的荒謬與合理
文明的崩潰並不是沒有先例。瑪雅人曾經在中南美創建過光輝的文明,但面對連年的乾旱缺水這一文明最大的「複雜性」威脅,瑪雅人沒有訴諸知識和理性,而是完全依賴於對神秘力量的狂熱迷信,將獻祭和犧牲作為對抗旱災的唯一出路。當瑪雅人最終只會將嬰兒和女子殘忍地殺害並獻給天神的時候,當所有人只能懷著恐懼聽命於巫師的時候,這個文明就無法逃脫崩潰的命運。
(當讀到這一段時,不禁想到不算遙遠的大躍進和文革,中華文明當時其實已命懸一線,離崩潰已不遠。)
所以《守夜人》說:「人類從未相信過經過證實的信仰,一次都沒有。」 因為「獲取信仰比獲取知識容易得多」,而人類的大腦本能上不喜歡複雜,只喜歡簡單。
即使今天科技倡明,我們大腦中屬於石器時代的恐懼和對未知力量的盲目依賴,到現在也並未進化褪去,因為石器時代離我們,也只有區區數萬年而已。
這樣說來,瑪雅人和二十世紀五六七十年代中國人的荒謬「信仰」,似乎又十分合理。
信仰和超級文化基因
按《人類簡史》的說法,人類文化的核心,就是「虛構」。用《自私的基因》的作者理查德·道金斯的說法,人類代代相傳的「文化」,其實也像基因一樣,「通過變異、突變和遺傳,從一個人類機體向另一個人類機體轉移,在這個過程中某些基因得到強化,某些則逐漸弱化。」
這就是道金斯所創立的「文化基因論」(「文化基因」英文是Meme,又稱「迷因」,是與「基因」對應的人類代代遺傳同時變異的信息單位。)
每個社會、每種文化中生活的每一個人,都是生活在特定社會的「文化基因」之中,行為思想受其決定而完全不自知 --- 這似乎又類似心理學家榮格所提出來的「集體無意識」概念(按他的說法,所謂文化,就是遺傳所保留的「無數同類經驗在心理最深層積澱的普遍精神」。)
我們在無意識狀態下默默承襲的「信仰」,其實就是一個個「文化基因」。而第個社會都有一些最本質、最普遍、最有決定力的「文化基因」,《守夜人》的作者稱為「超級文化基因」。例如在美國社會,她鑒定出五個「超級文化基因」:
「非理性反對」
「指責個人」「假關聯」「筒倉式思維」「極端經濟學」
這些「超級文化基因」的準確性暫且不論,用這樣的分析方法,也許可以獲知影響今日中國人思維的深層次「信仰」,例如我們對一系列事物的簡單崇拜:
「結果崇拜」 --- 凡事不需在意方式,是否達到結果最為重要。
「財富崇拜」--- 有錢就是成功,成功就一切有理。「人格崇拜」--- 一個人牛逼,他做的一切都牛逼。「破壞崇拜」--- 創新都是顛覆,不破不立。「規模崇拜」--- 大就是好,越大越好。
「速度崇拜」--- 快就是好,越快越好。
這一系列的「崇拜」,其實就能解釋賈躍亭現象 --- 他不是商業管理巨子,也不是創新思維的先驅,他只是太了解和太懂得利用大眾的「信仰」而已。
如何應對世界「複雜性」?
《守夜人》一書提出:「複雜性」的人類面對的最大難題,這點我深以為然。這個世界早已變成難以理解、難以控制的存在,每天顯現的「複雜性」著實讓人腦仁疼痛。
隨便舉個例子 --- 特朗普親善訪華,賓主皆歡,人民happy, 但中美之前的博弈何其複雜?中美之間現下面對的朝鮮問題又完全陷入僵局,而特老所面對的美國政經局面又更是一籌莫展。深入想一想,沒有人能那麼簡單地happy.
問題過於複雜,於是只能逃避和擱置,並訴諸簡單的「信仰」。但多數情況下,「信仰」並不能化解複雜,「信仰」只是讓我們心理上暫時舒服一點而已。
關於文明的自救,《守夜人》里說:
「 當人類的兩個需要——知識和信仰——都能得到滿足時,社會就會高速發展。也就是說,當知識和信仰並存,並且一方不會壓倒另一方時,我們才會處於發展狀態。」
儘管「知識」比「信仰」更難獲取,但賈布斯先生還是給我們上了一課:商業並不是「夢想」那麼簡單。我們還是一樣崇拜和讚許商業領袖,但沒有知識和理解的「信仰」和崇拜,最終只會讓我們再上一當而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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